1949年3月下旬,先遣兵團開始自華北地區南下,6月上旬,四野主力渡過長江。60萬大軍南下,卻遭受到意想不到的困難。
47軍139師417團偵察參謀王希斌回憶,從襄樊到宜昌,行軍半個多月,每天百八十里。南方天氣雨多,沒幾個晴天,淨是山路,一一滑像抹了油似的。好歹有段平坦點的,人踩馬踏又像爛泥塘似的,那鞋也不知道陷掉多少雙了。步兵光腳走更輕快,那炮兵就不行了,都扔在後邊了。
初到南方,敵情不熟,氣候條件不適應,打仗也有了新變化。49軍147師偵察隊指導員邵雲升說,宋希濂跑得快,白崇禧跑得更快。咱們一天80裡,他們一天100裡,咱們100裡,他們就120裡。廣西兵穿個大褲衩子,翻山越嶺可快了,追不上。
40軍118師炮兵營教導員譚順田說:東北交通發達,鐵路、公路很多,老百姓稱公路為“電道”,形容道路寬闊、平坦,走路像電一樣快。馬拉炮就跑吧,伴隨步兵作戰及時到位,從未出過問題。平津地區也行。這江南公路、大路本來就少,橋樑又被破壞,只能走鄉間小道,窄窄的沒兩個炮輪寬,更鬧心的是泥濘不堪,動不動就陷進去了。我們平時就跟不上步兵,爬山過河就更沒轍了。
地形、道路、河流上的困難還是小事,四野大軍中北方人很多,猛的南下作戰,最怕的是炎熱。
7月下旬,41軍進武漢正是熱的時候,毫無防暑準備。之前在鄉下行軍,走不動了可以拄根棍子,也不講究軍容風紀,跟上隊伍就行。這回進城了,烈日當頭,全副武裝,隊伍整齊,不解風紀扣,也不準到路邊茶水站喝水。走在平光光的大馬路上,幾百人中暑,一些人走著走著就昏倒了。
從武漢南下,開始湘贛戰役時,頭上大太陽,腳下爛泥地,又潮又熱又悶。這種熱乎乎的溼熱勁兒,渾身毛孔都像嘴巴大張著,很多人一會兒就不行了。那時也不知氣溫多少度,估摸低時也不下25度,最高時能有40度,那爛泥都熱乎乎的燙腳。
東北中午那太陽也夠毒的,晚上就涼快多了,江南那地方晝夜溫差小,幾乎就是那麼一股勁兒。那時就盼著下場雨,那雨也熱乎乎的,可總比太陽下火涼快呀。有人晃晃悠悠的,那就是不行了,趕緊上前扶住。慢了或是沒看到,那人就倒了。中暑的人頭昏、噁心、胸悶,喘不上氣兒,重的會高燒40多度,手腳抽筋,嘴冒白沫子。趕緊抬到路邊樹蔭下,脫下帽子,解開衣釦,有水趕緊灌幾口,再往頭臉身上潑一些,拿帽子、用衣襟使勁扇乎,還掐人中,掐虎口。 時上級傳達檔案,稱中暑為“日射病”。反正我們知道那人就是熱的,“熱昏了”,“熱死了”。有時這邊還沒折騰完,那邊又有人不行了。過去在北方也講“熱死人”,那就是個形容詞,沒想到這回真的熱死人了。我那個連熱死兩個戰士。中暑的、熱死的幾乎都是北方人,東北人最多。東北人本來就多,一個連少說也有一半左右。東北人身高體壯,到江南就不大行了,水土不服,不抗熱。
熱能熱死人,南方的瘟疫、蚊子、蟲害也讓北方人受不了。解放軍行進中,在城裡住房子,行軍打仗睡野外。稻田、水塘那蚊子一群一群、一團一團的,跟你走,轟不散。北方人被咬得渾身是包,很長時間不消腫。湘贛戰役後,上級號召用夾被自己縫製蚊帳,情況才好了一些。
南方天熱,天熱人就渴,渴了就得喝水。南方倒是水多,河流、池塘、稻田到處都是。行軍路上,路邊稻田旁水溝裡的水,那麼多小蟲,紅的、灰的、花的,活蹦亂跳的。渴了眼一閉,咕咚咕咚就喝。
47軍139師炮兵營書記戚國祥說:在襄樊,還沒過江,我就打上擺子了,好傢伙,壓上3條被子渾身還直哆嗦,牙磕得直響。心裡這個納悶呀,天這麼熱,怎還這麼冷呀?一會兒又發起燒來,燒得迷迷糊糊的,嘴唇都燒破了。
瘧疾發作了打擺子,週期不同,像上班似的,到了時間就發作。行軍途中,“下班”的照顧“上班”的,大家輪流互相幫助。全連150多號人,誰何時“上班”、“下班”,連排幹部和班長都有數。晚上查鋪查哨更得留心。早晨起床,見誰沒動彈,那心一下子就吊起來了。上去晃晃還沒動靜,就得趕緊送團裡,或是直接送去師醫院。
1949年7月25日,14兵團政委莫文驊在給“各軍轉各師炮團並報野司”的電報中,說:41軍近兩三天之行軍病亡五十多人病者達三千餘。7月31日,40軍在給“兵團並報四野”的電報中,稱:目前我們病員全軍共大小病五六千人,無藥治療,後方藥品款子未送上。
8月17日,四野部隊江南休整期間,四野司令部一處(作戰處)佇列科,有這樣一些數字:瘧疾21410人,中暑5360人,腹瀉5522人,腸胃病3591人,痢疾3510人,感冒3724人,面板病、下部潰瘍、下肢浮腫、溼疹等等9449人,總計52566人,其中病亡652人。
到了南方,不光人怕熱,馬也吃不消。四野有各種火炮,火力強勁,除了幾個重炮團為汽車牽引外,多數炮都需要馬來拉。
從平津南下時,部隊的馬皮毛油光鋥亮的,屁股滾瓜溜圓的。到了江南,那馬眼瞅著瘦下去,兩邊胯骨支楞著,脊背刀螂(即螳螂)似的,毛也越來越長——有道是“馬瘦毛長”啊。在東北,馬都是吃穀草、豆餅長大的,穀草、豆餅油性大。到豫南就開始吃稻草、麥子,那馬不習慣,不愛吃,餓了也得吃。稻草缺乏營養,像人喝稀粥似的不抗餓,那麥粒子難消化,整吃整拉,糞蛋子裡淨些麥粒子。 東北馬抗凍不抗熱。人熱得張口喘,馬身上一天到晚也溼漉漉的,像淋雨似的。再加上吃食不好,病馬越來越多,肚子脹鼓鼓的,放屁哧哧的。
3縱7師炮兵營,一門炮編制12匹馬,5匹拉炮,5匹馱炮,還有兩匹備用。炮兵行進時,用馬拉炮,進入陣地,地形複雜,拖不動,就把火炮拆開,讓馬馱。身管、炮架、助鋤、防盾、炮輪,火炮五大件,輕重不等,5匹馬正合適。
東北公路多,走大路一門炮兩匹馬拉著就行,走小路用5匹。到江南可就苦了馬了,那炮就像長在了馬身上,大部分時間都是馬馱著。水土不服,吃食不好,負重又大,那人一個個病倒,馬也一匹匹生病,弄不過來了。日本大洋馬最嬌氣了,病得最多,死得也最多。
這一段時間,各軍各兵團的報告,不是作戰傷亡,都是“熱死人”的電報。1949年7月23日,林彪、鄧子恢、肖克等人給軍委電報中寫到:
一、38軍7天內發病3400名,其中瘧疾佔百分之五十。39軍行軍中,一天即中暑500餘人,又在5天內,瘧疾病員即發生645人。
二、15兵團(主要43軍)現有病員萬餘名,僅4日至13日的9天中,即減員4536名,其中熱死25名。48軍161師3天中發生病員800餘。43軍127師15天的行動中,非戰鬥減員為1839名。有不少連病送醫院佔二分之一。以上均系零星反映材料,實際不止此數。21日41軍渡江南下,據稱沿途皆是病員(多系中暑)。
三、4兵團此次行動以來,7000餘人,馬百餘匹。
後來四野進行了為期數月的“兵強馬壯”運動,在江南地區進行戰術適應性訓練、休整和治療傷員。適應了南方地區的環境並得到充分休整後,戰鬥力得到了恢復,東野的本色又能發揚了。
1949年9月到10月,衡寶戰役後,各兵團、各軍分兵南下,一直打到了海南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