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的最後一天，也就是2021年12月31日，北京的胡景坤老師收到了一個來自陝北的包裹，包裹裡是優質紅棗和黑芝麻。看著包裹上的寄件人地址和姓名，胡景坤老師心裡既感動又愧疚，當年在陝北插隊落戶的情景又浮現在他的眼前。
胡景坤是1969年3月18日到達陝北安塞縣李家溝大隊插隊落戶的，當時他們十一名北京知青被分派在李家溝大隊第三生產小隊插隊落戶，胡景坤、趙燕京、劉建民他們三名男生在社員李長順家借住，和李長順家的大小子李秋生同住一孔土窯，同睡一鋪土炕。
李長順家有兩個娃娃，老大是男娃，叫李秋生，當年18歲，老二是個女娃，她叫李春芳，當年十五歲。李長順家這兩個娃娃都沒讀過書，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家裡突然來了北京知青，最高興的是李春芳，她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見到北京來的文化人。
胡景坤他們三人在李長順家借住，李隊長就把三名知青的口糧送到了李長順家，讓他們和李長順家一起搭夥吃飯。李長順和他婆姨都很淳樸，也很善良，把家裡的鹹菜和辣醬都省給知青們吃，每隔一兩天還要想辦法讓知青們吃上一頓燉菜。家裡最熱情的還是李春芳，沒幾天的時間，她就和知青們熟悉了，每天吃飯的時候，李春芳就到知青們居住的土窯門口喊：“景坤哥，燕京哥，建民哥，吃飯哩。”
那天吃罷晚飯，李春芳把灌滿熱水的暖水瓶送到了知青們居住的土窯裡，當時胡景坤在看初中的語文課本，李春芳就湊過去看了一眼。胡景坤笑著問：“你也喜歡讀書呀？”“哥，哦（我）不識字。”李春芳說完，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從那天起，胡景坤他們三人就開始教李春芳識字寫字，誰有時間誰教她，胡景坤還送給了李春芳一支鋼筆和兩個筆記本。李春芳本想也讓她哥跟著一起學習識字，可李秋生不想學識字，知青們教春芳學習識字的時候，他就藉故到外面去玩。
因為學習識字的事情，李長順沒少罵李秋生，李秋生也跟著學了幾天，可今天學會了，明天又忘了，讓他寫個字，他連鉛筆也不會拿。看自己的娃娃不是學習的那塊料，李長順也就不逼著李秋生學習識字了。李春芳腦子很靈光，學習也認真，沒多久，她就學會了很多字，還學會了漢語拼音，普通話也會說好幾句了。
到了四月中旬，春耕備播農忙時節到來了，胡景坤他們也和社員們一樣，投入到緊張繁重的生產勞動中去了。剛開始參加勞動那幾天，胡景坤他們很是不適應，勞動一天回到家，渾身又酸又痛，感覺身子骨都快散架了，躺在土炕上就不願動了，別說教李春芳識字了，他們連飯也懶得吃。看知青們不起來吃飯，李春芳就把做好的飯菜端到知青們居住的土窯裡，放在炕桌上，一個一個把他們叫起來。看李春芳一個女娃娃也天天出山勞動，收工了還要幫著她媽燒火做飯，胡景坤他們很愧疚也很感動。經過一段時間的鍛鍊，知青們慢慢也就適應了繁重的生產勞動，吃飯的時候，再也不用李春芳叫喊著吃飯了。
1971年春天，胡景坤一連好幾天感覺渾身沒勁還發燒，村裡的赤腳醫生初步診斷為黃疸肝炎，建議他去縣醫院做個化驗檢查。李春芳和另兩名男知青趕忙陪著胡景坤去了縣醫院，經過抽血化驗，轉氨酶很高，縣醫院的醫生診斷結果是黃疸肝炎。醫生為他開了藥，讓他回家好好休養。
過了好幾天，胡景坤還是感覺身體不舒服，李長順就帶胡景坤去了孟家坪大隊，孟家坪二隊有一位老中醫，老中醫給胡景坤開了一箇中藥方，讓他回去喝中藥試試。藥方中有茵陳、茅根、大棗，還有什麼藥材，胡景坤說他記不住了，但這些藥材山上都有，李長順也都認識這些藥材，他就上山給胡景坤刨挖藥材，回來讓他婆姨為胡景坤熬藥。還別說，這中藥真管用，只幾天的功夫，胡景坤就感覺到了身體上的輕鬆，也不發燒了。
最後那次上山刨挖藥材，李長順不小心從溝坡上滾了下來，臉上和手上都有劃傷，還崴了腳。看李長順滿身傷痕，還一瘸一拐的，胡景坤心裡很難受，他哽咽說：“李大叔，你這是咋了？趕緊去醫院看看吧。”“哈呀，就劃破了一點皮，木（沒）事木（沒）事，過兩天就好了。”李長順雖然腳脖子疼得厲害，他卻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臉上還帶著笑容。
胡景坤的病情很快就痊癒了，可李長順走路還是一瘸一拐的。看著李長順大叔天天忍痛出山勞動，胡景坤心裡很難受，他從心裡感激李長順大叔一家人。
當年初秋，隊裡為知青們新打了窯洞，成立了知青點。知青們都搬到新窯裡去吃住了，胡景坤他們也不在李長順家借住了。離開李長順家時，胡景坤給李長順和他婆姨深深鞠了一躬，非常感激地說：“大叔大嬸，謝謝你們的關心和照顧，我永遠不會忘記你們的。”
胡景坤他們雖然不在李大叔（李長順）家借住了，可他們在空閒時間常到李大叔家去串門，去找李秋生玩，去教李春芳學習識字，也幫著李大叔家幹一些力所能及的零活。在李長順和他婆姨的心中，胡景坤他們三名北京知青就像他們的娃娃，比娃娃還親，因為家裡有什麼好吃的，胡景坤他們能吃到，李秋生和李春芳卻撈不著。
資料圖片來源網路（平凡的世界電視劇劇照圖片）
1973年夏天，費了很大周折，村裡的媒婆總算給性格內向的李秋生介紹成了一個物件，可女方家卻提出了比別人家多要三十元彩禮的要求。
那天傍晚吃過晚飯，胡景坤他們三人到李長順家來串門，剛到院子裡，就聽李大嬸（李長順的婆姨）說：“這還差二十塊錢哩，要不去李隊長家看看，他家能不能借給二十塊錢，等秋後把那三隻羊賣了，咱就還他。”“他家沒有這麼多錢，頂多能借十塊，他媽春天鬧毛病，在公社衛生院沒少花錢哩，這二十塊錢還真不好借哩。”李長順說完，輕輕嘆了一口氣。
原來，李長順和他婆姨在為李秋生婚事的彩禮錢愁腸，額外多出的這三十塊彩禮錢，還真難住了李長順兩口子。知道了事情的真相，趙燕京和劉建民都說自己手裡只有五六塊錢，可惜沒有更多。當時胡景坤手裡有十七塊錢，可他也說手裡只有七八塊錢，沒有更多。就這樣，胡景坤他們三人一人拿出五塊錢，送到了李長順家。看著他仨拿來的十五塊錢，李長順眼睛都溼潤了。有了胡景坤他們借給李長順家的那十五塊錢，李長順又到李隊長家借了五塊錢，李秋生的婚事總算定了下來。
那年秋後，李長順家分了紅利，賣了兩隻羊，還上了胡景坤他仨和李隊長的錢，多少還有些剩餘，家裡還有一隻羊和一頭豬，等明年給秋生過事娶媳婦，也不會拉太多饑荒了。
第二年初秋，李秋生娶了婆姨，胡景坤他們一人隨了兩塊錢的禮金。那次隨禮胡景坤很想多掏兩塊錢，可考慮大家都是兩塊錢的禮金，他也不好意思出這個風頭。
1975年秋天的一個傍晚，李春芳來知青點找胡景坤，當時趙燕京和劉建民都離開了李家溝大隊，趙燕京病退回京了，劉建民被招工去縣裡工作了。看到李春芳，胡景坤笑著問李春芳：“春芳，你來找我有事嗎？”“哥，哦（我）給你做了一雙鞋，也不知合不合腳，你試一下。”
接過李春芳遞過來的布鞋，胡景坤很糾結，他聽人說過，在陝北穿了年輕女子做的鞋，就要娶人家做婆姨。他雖然很喜歡淳樸善良的李春芳，之前也和他有過戀愛跡象，可他還沒有下定紮根農村一輩子的決心。若接受李春芳送他的布鞋，他擔心不能紮根農村，辜負了李春芳的感情。不收下李春芳做的布鞋吧，他怕傷了一個女子的心，胡景坤真的是左右為難。
看胡景坤左右為難的表情，李春芳心裡啥都明白了，她笑了笑說：“哥，哦（我）知道哦（我）配不上你，哦（我）媽也說咱倆的事情不會有結果。這雙鞋你收下，就當親妹子給你做的嘛。”李春芳說完，捂著嘴跑開了。胡景坤真想跑過去把李春芳攬在懷裡，可他沒鼓起這個勇氣。自從劉建民招工離開後，胡景坤紮根農村一輩子的決心就有所動搖了。
那年秋後，胡景坤被招聘到公社革委會做了一名文書，屬於以農代幹，公社給開工資，但沒有幹部編制，隨時都有被辭退回村的可能。去公社工作後，胡景坤很少回李家溝，他怕見到李春芳，他總感覺自己對不住李春芳，李春芳送他的那雙布鞋，他也一直沒穿。1976年秋後，李春芳和本村的一位後生結婚了，李春芳出嫁那天，胡景坤沒回李家溝，他託別人給李長順家送去了十塊錢和一把暖水壺（75年年末發的獎品），不能回去的理由是工作太忙。
恢復高考的第一年，胡景坤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天津紡織工學院，時隔十年，他終於圓了自己的大學夢。離開陝北前，胡景坤回到了李家溝，他把自己的一些生活用品都送給了李長順家，也為李長順家買了一些禮物。那天李長順往返八里路，冒著嚴寒，到孟家坪集市割了羊肉，為胡景坤包了羊肉餃子，李長順的婆姨還給胡景坤烙了白麵餅，讓他帶著路上吃。
大學畢業後，胡景坤回到了北京，從此就和李長順一家斷了聯絡。可每當想起在陝北插隊落戶的生活點滴，想起李長順一家人對他的好，想起李長順上山採藥為他治病的事情，他心裡就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特別是一想到當年借給李長順家那五塊錢的事情，他心裡就很愧疚，當時怕李長順家借了錢還不起，只借給了他家五塊錢。當初要是借給李長順家十元錢，李長順也就不用再去李隊長家借錢了。自己的心眼也太小了，和人家上山採藥為自己治病的事情相比，五塊錢算個啥呀？
2016年秋天，退休後的胡景坤和趙燕京一起來到了陝北的李家溝，他倆回來看望鄉親們了。令人遺憾的是李長順老兩口都不在了，李秋生和他婆姨也去省城打工了。李春芳還生活在李家溝，她男人和兩個兒子也都出外打工了，李春芳留在李家溝照顧八十六歲的婆婆。見到了頭髮花白麵容憔悴的李春芳，再看看她家不富裕的家境，胡景坤和趙燕京心裡都很難受，他倆在李家溝待了一天就離開了。
離開李家溝時，胡景坤和趙燕京每人給李春芳留下了兩千塊錢，李春芳說啥也不要，還掏出二百塊錢來讓胡景坤他倆路上買水喝。胡景坤硬是把錢塞給李春芳，難受地說：“當年你們一家對我們那麼好，我們也沒為你們做過什麼，你爸媽去世我們也不知道，心裡怪難受的，這一點錢你不收下，我們心裡更難受。”“哥，你們也幫過哦（我）家呀，當年你們要不是借給哦（我）家錢，哦（我）哥就不能定親，說不定會打光棍哩。前兩年哦（我）爸在世的時候，還說過這個事情哩。”李春芳笑著說。聽了李春芳的話，胡景坤臉上火辣辣的，他的表情也不自然了。就是因為當年借錢的事情，胡景坤一直在自責，一直很愧疚。
從那以後，每年臨近春節的時候，胡景坤和趙燕京（劉建民定居在了新加坡）都會收到陝北李春芳寄來的土特產，也經常接到李春芳打來的電話。每次打電話，胡景坤都會說：“春芳，有啥困難就吱聲，我們會幫助你的。”李春芳總會笑著說：“哥，哦（我）們現在的生活好著哩，一點困難都沒有，有時間你們再來李家溝，哦（我）殺羊給你們熬羊湯喝。”
資料圖片來源網路
今天上午（2022年1月2日），胡景坤和趙燕京影片聊天，他倆說好了，等到春天天氣轉暖了，他倆就去陝北，去看看李春芳，去看看李秋生，胡景坤和趙燕京一直都在牽掛著李秋生和李春芳，幾十年沒見到了李秋生了，他還是年輕時的模樣嗎？他生活得好嗎？
作者：草根作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