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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玥每一次深呼吸,鎖骨兩側都深深地陷下去。26歲那年她一夜之間失去了自由呼吸的能力,無法往肺泡和血管裡打進足夠的氧氣,讓她全身疲憊,最後她不得不24小時依賴著製氧機生活。
2013年-2018年,她先後換過兩次肺,對於器官移植病人來說,等到適配者出現是一個小機率事件,吳玥就是這樣一個幸運兒。
吳玥記得呼吸節奏開始崩塌之前的那個晚上,2013年5月18日的凌晨兩點,她的體溫逐漸升高,從38度,39度,到40度。發燒讓她的呼吸變得沉重、急促,她想盡情吸一口氣,發現不到半秒鐘,氣就吸不進去了;她想吐氣,感覺氣還沒出來,就已經吐光了。
那個夜晚她住進ICU,失去了自由呼吸的能力,被確診為“淋巴管肌瘤病”,這是一種肺部罕見病,一旦患上連呼吸都要很用力,就像在空氣中溺水的人。
出院後她靠著製氧機生活,24小時在家吸氧。細細的氧氣管一頭連線著機器,一頭伸進她的鼻孔裡,足有三米長。這三米也限制了她的活動範圍,當她去上廁所時,管子不夠長,需要換成10米的,還要把供氧量開到5升最大值,才能支撐起這段距離。但她還是因為體能消耗過度,坐在馬桶上也會氣喘吁吁。
吃飯也變得困難。一開始吳玥不習慣插著管子吃飯,把它摘下來,勉強吃上兩口,就氣喘的厲害,她只好又插回去深吸兩口空氣,再繼續吃飯。後來她慢慢適應了氧氣管,把它繞到腦後固定住,就這樣低下頭吃飯。吃飯時她只能吃半流質食物,儘可能的多次咀嚼,小心翼翼的吞嚥,以免食物堵住氣管。
吳玥慢慢退化回嬰兒時期,僅一個月,她嚴重到連下床都變得困難,一切活動只能在床上進行——她在床上吃飯,在床邊用痰盂上廁所。
製氧機終日發出“噗呲噗呲”的聲音,她嫌吵,晚上把製氧機放在陽臺,半掩著門,她躺在床上,墊高枕頭,不敢輕易翻身,她難以想象自己在睡眠中失去了供氧該怎麼辦,恐懼在呼吸之痛上瘋狂蔓延。
像吳玥這樣的中晚期患者,只有肺移植才能有效延長生命,但2013年自願進行人體器官捐獻的人少之又少,等待合適的肺源談何容易。沒想到,幸運在3個月之後降臨,自願捐肺者出現了。
“男性,山上放牛時意外身亡。”這是吳玥對這顆來自遙遠廣西的救命肺源僅有的幾塊模糊拼圖。按照器官捐獻的雙盲原則,她無法獲知更詳細的資訊。
2013年8月31日移植手術進行,上午7:30分在莊重的默哀儀式後,桂林男孩的雙肺被取下,專機運往無錫市人民醫院;9:00吳玥接受麻醉,10:00開始切除病肺,肺源運轉兩小時,11:25供肺到達無錫,此時手術室內吳玥的右側病肺已完全切除,先進行右肺移植,再是左肺。下午4點,手術進行8個小時後順利結束。
新的肺在吳玥的胸腔裡重新工作起來,手術第二天,拔掉氧氣管,她呼吸一口氣,充足的氧氣經由肺部進入血液,“好像一個新的生命進入到你的身體裡”,吳玥形容。
第一次換肺,維持了五年,2017年年底吳玥的身體出現排斥反應,反覆嘔吐,她又一次失去了呼吸自由。這一次她不僅需要吸氧,還必須戴上無創呼吸機。細長的氧氣管變成了氧氣面罩,一股氣流打進去,讓吳玥感到壓迫,有時她沒有準備好吸氣,下一口氣又打進來,當呼吸節奏無法和呼吸機匹配時,她就會慌亂,那是一種恐怖的窒息感。
一天,兩天,三天,吳玥躺在床上抑制不住的焦慮與煎熬。醫生束手無策,告訴她只能進行二次肺移植。她內心很抗拒,這意味著痛苦的治療過程,又要重新來一遍。可是如果不做手術的話,自己還能怎麼辦?
當吳玥決定二次移植後,罕見的幸運再次降臨,她又一次等到了合適的肺源。2018年10月30日這天,時隔五年後,她第二次接受移植手術。
手術後半個月,吳玥摘掉呼吸機,再一次挺了過來。
2003年夏天,16歲的吳玥在敦煌的明沙山第一次看見沙漠。她把鞋脫下,雙腳踩在流沙裡,沙子被7月的陽光曬得發燙,她試著走了幾步,全身發汗,口乾舌燥。
吳玥生活在雨水充沛的江南,從未體會過如此乾燥的環境,空氣中沒有水分,就連呼吸也變得不暢。多年後,她生病躺在床上,因鼻子無法進入更多空氣,需要張大嘴巴呼吸,口唇乾裂,這讓她再次想起那場旅行,那段日子她就像生活在沙漠裡。
每一次手術,吳玥都需要渡過漫長的康復期,這期間她出現了嚴重的嘔吐,最嚴重的時候五分鐘就要吐一次。當被病痛折磨時,吳玥摸著胸口,給自己打氣,她感到自己的身體裡有了另一個人的生命力量,“放牛小弟”,她這樣稱呼他,給他寫信,“無法見面的放牛小弟,你好,今天是你的雙肺與我共同生活一週年的日子,時間就這麼在反覆無常中過來了。”
2016年10月,吳玥陷入昏迷整整14天。醫生告知家屬第15天再醒不過來,可能會腦死亡,或者成為植物人。但吳玥奇蹟般醒了過來,事後她在信中回憶:“不知道我在昏迷的時候,你的肺是如何配合呼吸機,維繫我的生命的,那一刻我覺得我最接近你要離開時的狀態了,那一刻我好像能感受到你離世前的不捨,我強烈的求生慾望和你給予支援的信念,讓我在第14天晚上醒了過來。”
兩年後,吳玥的身體狀況到了不能忍受的邊緣,她跟“放牛小弟”告別,迎來了第二個肺源。不知道這位捐獻者的身份,吳玥給他取名“三十同學”。她在信中繼續寫道:“以後,‘他’就成了不同的‘你’。你們完成了完美的接力。”
她重新學習呼吸,學習怎麼和外面的環境相處。出門前她會檢視天氣預報,關心空氣質量,去人多的場合佩戴口罩,她小心地照料身體,不讓自己感冒,定期給家裡消毒……她珍惜著這份來之不易、代價昂貴的生命饋贈。
身體逐漸恢復後,吳玥報名參加了在北京舉行的中國移植運動會女子400米中長跑。參賽前,她在醫生的指導下進行了幾個月的健身準備,提高自己的肺功能。比賽開始,距離終點還有100米時,吳玥感到自己進入了一種喘不上氣的臨界點,同伴奔跑的身影、耳邊的加油聲伴隨著窘迫的一呼一吸進入視線、腦海,她咬牙堅持,放慢速度跑完了全程。
兩次難得的換肺經歷,讓吳玥更懂得感恩,她深知自己的重生得益於中國紅十字會開展的人體器官捐獻工作。30歲那年,在第一次肺移植4週年的日子裡,吳玥登記成為中國人體器官捐獻志願者,她說這是她送給“放牛小弟”的禮物。2019年吳玥擔任中國人體器官捐獻管理中心特約編輯一職,在她工作期間結識了青島最小的人體器官捐獻者——“小九月”,“她還這麼小隻有5歲,生命消逝,卻用另一種方式救了許多人。”在青島的海邊有一個紀念園,園中有小九月的雕塑,吳玥為她感動,專程去看望她。
如今34歲的吳玥開始自己的新生活。她學習烘培,為幫助過自己的朋友送去親手設計製作的小蛋糕;帶著退休的媽媽自由行,在大街小巷尋找美食;她讀書、寫作、健身,進錄音棚錄歌……一次,吳玥在一段紀錄片中看到額濟納旗,這片因為人口過度增長、致使沙漠侵蝕、胡楊林褪去顏色的枯萎土地,吳玥感受到,這個地方如同曾經得了病的自己一般,呼吸漸弱。
漫天風沙的環境,連一棵樹都存活的艱難,“只有耐風沙的胡楊林”,吳玥的思緒又回到2003年去沙漠的情景,直到她走到月亮泉景區,才看到一汪清澈的湖水。
看著紀錄片中的景象,吳玥心情沉重,她想要讓地球之肺,重新煥發生機。
找到肺移植的適配者很難,移植地球的“肺”卻很簡單。2021年11月26日,騰訊公益慈善基金會、中國人體器官捐獻管理中心、中國綠化基金會聯手,依託“我有一片胡楊林”專案,發起了一場特殊的器官“移植”——“移植”胡楊樹,也是移植地球的肺。
作為兩次雙肺移植受益者、中國人體器官捐獻志願者的吳玥為專案發聲。所有人都可以選擇登記成為中國人體器官捐獻志願者,挽救一個生命。全國每年有30萬器官衰竭患者急需器官移植,而只有約2萬人能獲得手術的機會。吳玥是幸運的,但更多的人在等待一個重生的機會。
這次公益跨界還包括一場特殊的器官“移植”,每個人都可以是“適配者”——為荒漠化地區移植一棵胡楊林,“地球也是急需移植“肺”的病人”。
一棵胡楊樹就像一個倒插在沙漠裡的肺一樣。作為地球上生存了6500多萬年最古老稀有的樹種,胡楊是荒漠地區特有的珍貴森林資源,它耐寒、耐熱、耐鹼、耐澇、耐乾旱能抗禦沙。
在額濟納綠洲,巴丹吉林沙漠的東緣,額濟納河兩岸的胡楊,守護著這片綠洲,是遏制巴丹吉林沙漠侵蝕的有效屏障,維繫著額濟納旗的生態安全和生存發展。但自上世紀60年代以來,額濟納旗人口增加對環境造成了巨大壓力,人們的活動使這裡的樹木被砍伐、河水枯竭,造成胡楊枯倒死去、土地退化,整個生態系統失去平衡。
大地的“肺”被摧毀,岌岌可危。在以往的器官移植中,患者往往需要十足的運氣,才能找到合適的適配者,就像吳玥這樣的幸運兒,曾經兩次被世界眷顧。在這次特殊的移植捐贈中,每個人都能參與其中。
“保護胡楊林是保護人類的共同的命運。”吳玥表達了這種想法。
當務之急就是在荒漠中種植胡楊樹,增加胡楊覆蓋率。小胡楊樹,樹幹纖細、樹葉細長如柳葉,但經過幾年、幾十年的成長,樹幹直徑能達1.5米,樹高能達到10米到15米,屆時就如戰士般駐守沙海。
吳玥家在南京,每隔一段時間她就會去南京植物園散步,走在綠蔭環繞的步道,還有鳥停在樹上,嘰嘰喳喳地叫,在植物園散步的那些時間,呼吸和情緒也慢慢變得平緩。有一年,吳玥讀書的時候,學校組織來植物園植樹,樹苗種下去,老師告訴她將來這裡綠樹成蔭,也有你們的功勞,她只覺得神奇,看著小小的綠葉,靜謐,有穿透一切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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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周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