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劇名家講故事】
由我導演的原創革命題材崑劇《瞿秋白》,今年在南京紫金大戲院成功首演,作為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100週年的獻禮劇,接下來將面向全國觀眾,在國內開展巡演。該劇講述了1935年瞿秋白被捕後拒絕國民黨再三誘降、堅守共產主義理想,最終從容就義的英勇事蹟。
瞿秋白是一位讓我放在心上多年的人物,他不僅是大義凜然的革命者,而且還是有著崇高理想的共產黨員,更是泱泱中華知識分子的典型代表。作為一名戲劇工作者,能在自己的作品中展示革命烈士的偉大,我非常榮幸。如果自己所演繹的革命家與革命故事能得到觀眾的歡迎,那更是極其高興和榮耀的事了。在導演這部戲時,現代戲的需求促使我脫離舊套路,去嘗試建立新的表達。
演員出身,轉而做導演的我,更能體會戲劇創作的魅力。我是在一線編、導、演實戰經驗的累積下,慢慢轉變成一位導演的。導演,“導”和“演”,從這兩個字就能看出二者密切的對應關係。演員和導演不是對立的,編劇和導演也不是對立的,舞臺具備整體性、綜合性的特徵,它使三者互相依靠、互相成就。舞臺是以表演為中心的藝術,在舞臺上,演員前一秒80歲,後一秒搖身一變,變為18歲,靠的就是表演。
一條馬鞭就可以代表一車馬隊、一個騎馬的動作;一輛小車一推,就可以象徵人物坐在車上;演員手指一掐、一舉,再往鼻子跟前一遞,輕輕一嗅,就可以“看見”一朵花兒。一件普普通通的道具、一個簡簡單單的手勢就可以發生無窮變化,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的概念誕生了。這樣巧妙獨特的程式化為戲曲表演帶來了自由的時空概念,以假當真,以虛當實,不同於影視的鏡頭轉化、蒙太奇轉接,戲曲透過表演帶給觀眾“穿越時空”的感覺,呈現出更靈活多樣的舞臺。
所以,戲劇中,當人們把一些情景單純用實景去拍,我是心存質疑的,在一個實景當中,叫一個人去唱、去跳,這不是表演,這只是依仗背景的唱和跳。戲劇是要透過整合舞美、燈光等操作來告訴大家此時此刻的時空交叉、人物與事件的關係。
作為導演,我需要把角色的命運發展、與其他人物的關係、所經歷事件的邏輯等,掰開了揉碎了給演員分析:停頓一拍時角色的內心在想什麼,停頓兩拍時角色的心理活動是否發生改變。雖然在劇本里,此刻是停頓的,但是在表演上,眼神依然傳遞著內心的情感。
也正是因為曾經是演員的身份,使得我現在做導演時,能夠更好地指導演員去演繹角色。每逢排練,我都會先把角色演一遍,再告訴演員,你看我是這樣演的,我的眼神是看向別處的,但是我的手會擺在不同的位置。大量的唱詞,我會一遍一遍反覆誦唸,然後錄音下來反覆審聽,直到聽到順耳為止,然後再教給演員:你們要怎麼念,空白停頓的地方在哪裡,為什麼這個地方要緊接著說。在排練場上,我身上常常青一塊兒、紫一塊兒,都是“家常便飯”,尤其是當我示範一些醜行動作時,摸爬打滾,更是難免受傷。毫不誇張地說,所有群眾演員的戲,我都一一指導,我希望他們不是傳統的龍套,也不是活動的“背景牆”,他們是推動戲劇情節發展的不可替代的活生生的人物。
在我看來,與角色合二為一是最佳表演方式。在採茶戲《夏姑》裡,我跟演員講,我是笑著演一個極為悲慘的故事:結婚第二年,“我”的丈夫跟著紅軍走了,“我”等了16年,16年後等來的是一塊烈士的牌匾,“我”抱著牌匾,卻面帶微笑。因為“我”終於可以真切感受到愛人在“我”的身邊,“我”會笑盈盈地跟他講,“我”心裡一直有他,“我”多麼希望盛夏“我們”扇著蒲扇乘涼,寒冬“我們”依偎在一起烤火取暖話家常。“我”愈是微笑,觀眾的內心愈是悲切。這就是舞臺藝術透過表演所帶來的悲情力量。
再回到我開頭說的《瞿秋白》,可以說,觀眾在演出中看到的每一句唱詞、每一個手勢,甚至每一個細微的呼吸都浸透著我和劇組其他創作者的汗水和淚水。有時候,排著排著我們就會潸然淚下。
《瞿秋白》是崑曲現代戲。說起崑曲,回顧我的演藝生涯,起初我並沒有與戲曲的美產生共鳴。猶記那時,我還在中央戲劇學院上學,一次偶然的機會我接觸到了上海崑劇團表演的《遊園驚夢》《爛柯山》等一系列崑曲代表劇目,看完之後我驚呆了。它們讓我認識到,原來中國傳統戲曲可以這麼美,表演張力下的戲曲創作可以產生這麼強烈的共情力,這是我的戲劇人生的啟蒙。
舞臺是以表演為中心的藝術,需要我們不斷打破程式,再回歸程式,回到文化內在的審美韻律裡。面對巨大的時代變遷,站在廣闊的生活大地,去創造出更多具有時代標識度的戲曲作品,這是我們的責任和擔當。
(作者:張曼君,本報記者李晉榮 本報通訊員荊昭延採訪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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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曼君,戲劇導演,中國藝術研究院戲曲學教授。作品多次獲文華大獎、文華導演獎,中宣部“五個一工程”獎。代表作有采茶歌舞劇《山歌情》《八子參軍》,京劇《馬前潑水》,崑曲《一片桃花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