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一世,草生一秋。來如風雨,去似微塵。
日子,在風風雨雨中逝去;生活,在忙忙碌碌中度過。
看著眼前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你的內心是否還淡然如初?
或許,誰也沒有一個肯定的答案。
但我的內心,總是不自覺地浮現出王維和他的作品:
有人說,李白是天才,杜甫是地才,他是人才。
然而,《紅樓夢》中黛玉教香菱學詩,卻首推他,反倒把李白放到末位。
按理說,李白狂放不羈,杜甫心繫蒼生。他倆都志向高遠。
然而只有他,在這二者中間,用禪意將自己的人生填滿,也啟發了後世。
他那許多看似不著痕跡的句子,卻是一句句佛家的偈語。
初讀之只覺得美,細品之卻充滿著哲理,一股淡然清雅的氣息撲面而來。
最能代表他的禪意與哲理的,便是這首晚年所作的《終南別業》:
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
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
那是公元755年,安史之亂爆發,長安陷落。
王維被迫出任偽職,卻在戰亂平息後入獄,差點喪命。
因在被俘時曾作《凝 碧 池》,抒發亡國之痛和思念朝廷之情,
又因其弟削籍為其求情,王維才得到寬宥。
經此一難,王維徹底看淡了官場,投向了佛的懷抱,寄情于山水。
760年,他升任尚書右丞,也是他此生擔任過的最高官職。
但此時王維抬起頭卻發現,前路似乎只有自己一個人了。
曾舉薦過自己的領導張九齡已經故去,好友孟浩然和王昌齡也已離去。
他厭惡的李林甫和楊國忠也已不在,連那個討厭的李白都不知去向。
歲月,偷換了人的容顏,也偷走了身邊的朋友和敵人。
也讓王維,徹底活成了自己。
中歲頗好道,晚家南山陲。
王維,其實是那個最早醒悟的人。
35歲,已在濟州司倉參軍任上熬了5年之久的王維,終於等到提拔。
然而還不到一年,就又被貶到涼州擔任河西節度幕判官,這一去又是三年。
38歲,他終於再次回到長安任職。
內心卻已開始看淡,不再執著於官場。
所謂“好道”,不過是歷經磨難之人最後的心靈避風港。
現實的衝擊讓王維明白自己的力量終究有限,
與其求而不得,不如淡然處之。
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
王維回到長安後,在朝堂之外另覓淨土——藍田輞川別業。
並就此過上了半官半隱的生活。
山林之間,有山有湖,有溪有谷,其間還有若干館舍。
王維有事上朝,無事便遠離朝堂紛爭。
他在輞川與山水同作伴,與日月共清歡。
他看過雨中山果落,聽過燈下草蟲鳴。
王維經常獨來獨往,遇到景色的妙趣,也無人分享:
人閒桂花落,夜靜春山空。
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
他並不覺得清閒有什麼不好,相反他享受一個人的孤獨時刻。
俗話說:孤獨是一個人的狂歡。
於王維而言,於你我而言,又何嘗不是?
與其強顏歡笑的走入人群中,不如在無人在意的地方獨守一份自在。
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王維的佛系,其實並不是一天練成的,而是經歷了各種“風刀霜劍”。
不僅官場上幾起幾落,生活中也一直在失去:
王維出身顯貴,卻在9歲時喪父,31歲時喪妻,
40歲時又失去了摯友孟浩然。
50歲時,母親也去世了。
此時王維無子,孤身一人。
他悲痛也好,感傷也罷,然而現實的殘酷,不容他過多沉溺其中。
人其實從不能在時代裡選擇自己的命運。
但他,既沒有捨生取義,也沒有隨波逐流,而是開始找回自我。
既已經“行到水窮處”,
他也終於領悟了何為“坐看雲起時”:
被貶至邊塞的路上,他見過“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
在隴西,他見過戰爭的場景“關山正飛雪,烽火斷無煙”……
坎坎坷坷,曲曲折折,尋尋覓覓,他終於徹底放過自己:
人生,就是一個不斷失去的過程。
人生,就是一個獨自前行的過程。
既然如此,何不放下?
於是,他把經營多年的輞川別業捐給了寺院,從此專心修佛。
從來都是上天從他手中奪走本屬於他的東西,而現在他自願放下。
佛曰:勘破、放下、自在。
王維放下了,他已經不再以物喜,以己悲。
所以葉嘉瑩的老師顧隨對王維的評價堪稱知己:
王維之“行”並非意在“到水窮處”,而“到水窮處”亦非“悲哀”;
“坐看”亦非為看“雲起”,看到雲起時,亦非快樂。
不喜不悲,不嗔不怒,不怨不恨,心如止水,保持一顆寧靜的心。
寧靜之下,才有大自在。
禪音嫋嫋,佛香陣陣。
王維的禪意不僅拯救了自己,也為自己圈粉無數。
200多年以後,蘇軾的得意門生晁補之(蘇門四學士之一)被貶到信州(今江西上饒)。
心情苦悶之際,就直接在詞作《臨江仙.信州作》中將這一句“洗稿”成“水窮行到處,雲起坐看時。”
不學蘇軾的瀟灑豪邁,卻嚮往王維,也許這樣的人不止他一位吧。
偶然值林叟,談笑無還期。
在官場中浮浮沉沉,做人始終小心翼翼,片刻放鬆不得。
現在在這獨屬於自己的天地裡,終於徹底放鬆下來了。
人心不古,官場險惡,倒不如寄情山水,自得其樂。
正如200多年後的著名隱逸詩人林逋所言:
“人生貴適志耳,志之所適,方為吾貴。
每吾志之所適,非室家也,非功名富貴也。
只覺青山綠水,與我情相宜。”
人生啊,貴在舒適自得。
功名利祿,不如青山綠水,俗世的繁華,
哪裡比得上內心的安寧。
可見,王維早就勘破了。
真正的“佛系",不是厭世,也不是逃避。
而是,看穿世事後的大徹大悟。
忠於內心,懂得取捨,敢於拒絕。
王維,才是真正的智者。
孟子說:人有不為也,而後可以有為。
他的內心得到了從未有過的淡定、從容,
也使山水詩畫的成就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他是暨陶淵明、謝靈運之後的第三位山水田園詩大家。
蘇東坡在《藍田煙雨圖》中曾題跋讚頌王維:
味摩詰之詩,詩中有畫;觀摩詰之畫,畫中有詩。
王維的淡然,不同於李白的豪氣沖天,亦不同於蘇東坡的豪邁超脫。
而是,就算處江湖之遠,他依然能將一顆靈魂妥帖安放。
在孤苦的獨行路上,他依然能發現山水田園的清新和諧之美。
這世間,從來不會天遂人願。
但你的內心,卻依然可以有一份淡然的風景:
可以將那些痛苦、寂寞和彷徨,統統都淡化;
可以在無人理解、無人傾訴時,依然不消沉;
可以在鮮花和掌聲中,依然不會放縱迷失。
誠然,耐得住寂寞,禁得住誘惑,才是真正的佛系。
拒絕浮躁,遠離喧囂,將最喜歡的事,做到極致。
無關名利,無關得失。
這,才是真正的圓滿。
詩佛,如是也。於你我,也希望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