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矩慄
編輯|怡晴
2021年12月15日,王源的新專輯《夏野了》正式在QQ音樂客戶端發售,限量兩萬張的專輯轉瞬即空。售罄後大批粉絲在王源工作室的微博評論中抱怨,“真的有人搶到了嗎?”
與此同時,大量黃牛在朋友圈曬出《夏野了》專輯訂單截圖,並宣稱:“正品王源實體專輯,欲購從速。粉絲來,價格小貴。”然而半小時後,王源工作室又釋出微博確認《夏野了》專輯將於2021年12月18日限時不限量加售。
這一舉措致使大批靠倒賣王源專輯牟利的黃牛“偷雞不成蝕把米”,搶到的專輯賣不出去,買專輯花的錢又要不回來。
王源工作室的行為被網友戲稱為“反薅黃牛”。
2021年12月15日下午,#王源反薅黃牛第一人#的話題迅速飆升至微博熱搜榜。王源大粉@進擊的毛湯圓 在微博熱搜的置頂評論中說,“倡導公平合理的購買環境,粉絲也抵制高價。為了每一份愛意與希冀都不落空。”
和粉絲的歡呼、感動不同的是,黃牛們對王源工作室只有一片怨聲載道。黃牛錢春說,“那天我的一個代搶群,大概40多個人,三分之一都搶到了專輯。”在搶專輯前,錢春便已經發布朋友圈宣傳自己的代搶業務。
代搶是指在專輯發售前,客戶先交付一定的代搶費,搶到了就原價賣出,搶不到會退回200-300元不等的代搶費。“一般不會搶不到,因為我們人多而且有代搶的網站機器輔助。”但是錢春並不願意多說代搶機器是如何購買、使用的。黃牛們原本預計可以透過王源《夏野了》專輯賺5-6位數,沒想到計劃趕不上變化。
黃牛,是粉圈中最令人深惡痛絕的名詞。有黃牛的地方,不僅意味著一票難求,還意味著票價翻倍。
而在2021年,線下演唱會艱難開展的當下,黃牛也逐漸淡出粉絲視野。
票務與黃牛間的利益鏈
開啟錢春的朋友圈,儘管他設定了朋友僅展示最近三天的朋友圈功能,但在三天的時間裡,他便釋出了多達50條的朋友圈。12月31日浙江衛視跨年晚會的票務資訊,他反覆發了七遍。
“12月31號浙江衛視跨年,地址杭州奧體中心,官宣藝人,蔡徐坤,王嘉爾。有名額,需要的粉絲來報資訊。”
這樣的朋友圈簡潔明瞭,短短几行就能確定活動的詳細情況,不用粉絲再耗費時間詢問,也節省了錢春的回覆時間。
錢春說,“我們是票務,與黃牛是不同性質的人。不是這個行業裡的人都叫黃牛。”以前的黃牛是演唱會場館門口賣二手票的,現在的黃牛是倒賣珍藏版的藝術品、酒的人。錢春稱呼他們自己為票務,票務出售的多是正規演唱會門票和明星周邊。
2015年蘇打綠“再遇見”巡迴演唱會北京站在北京工人體育館舉行,門票統一在大麥網官方售賣。但是蘇打綠的粉絲陳惠卻在大麥網售票前,透過朋友介紹聯絡到了錢春。錢春告訴她,880的原價票只需要加價300元便能領取現票,並且保證是正品。陳惠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在微信轉賬給了錢春800元定金,買了一張880的看臺票。
“票是用順豐快遞送過來的。北京發貨,我在杭州第二天就收到了。”確認門票是正品後,陳惠透過微信轉賬支付了剩餘的380元餘款。2015年5月9日,她看完蘇打綠演唱會後,在工體隨著人流散場時,仍沒有想通,為什麼在大麥售出的正規票可以透過私人途徑拿到。
而同樣是在大麥網發售門票的周杰倫“無與倫比”巡迴演唱會,蘇圓也提前透過粉絲歌迷會團票獲得了一張正規門票。
2016年8月24日下午2點,周杰倫無與倫比演唱會合肥門票,在大麥網和永樂網的官方開搶。資深歌迷蘇圓卻沒有加入搶票行列,並非她不想看演唱會,只不過早在6月初,蘇圓就已經在周杰倫合肥粉絲群支付了群主680元全款,預定了合肥站演唱會的一張看臺票。
蘇圓最初是在周杰倫百度貼吧中看到的粉絲群資訊,選擇加入了合肥歌迷會QQ群。她加群的目的只是進群跟同好們聊天消磨時間。但在6月份得知周杰倫將在合肥舉辦演唱會後,QQ群的群主也就是周杰倫歌迷會會長宣佈了團票訊息。在群內的歌迷可以原價購買演唱會門票,一個人僅限一個購買名額。
蘇圓透過歌迷會團票後的每一天都過得很煎熬,生怕群主攜款潛逃了。但幸運的是,10月23日當晚,她順利從會長手中拿到正規門票,歡欣鼓舞地走進了體育館,聽到了周杰倫的歌聲。
蘇圓在歌迷會團到的門票上印著大麥網的字樣,這足以證明他們的票本應由大麥售出。錢春的門票、歌迷會的門票,都是官方票務公司下放的散票,這些票不透過官方網站售賣,而是在私下以加價或團票的形式售賣。
2017年,大麥網曾為“英雄聯盟S7總決賽”門票被哄炒至高價兩萬元一張的事件作出回應,三次發聲明表示:“所有大麥平臺銷售的門票無任何違規操作,正在調查黃牛票的來源。”但更多的網友在質疑,為什麼不是透過大麥網買到的門票卻印著大麥網的防偽水印。
2019年,曾與大麥網分庭抗禮的永樂網,因拒絕支付莫文蔚2019年合肥站演唱會票款而成為了被執行人。在此之前,企查查上還顯示永樂網與咪咕音樂、TFBOYS演唱會都產生過經濟糾紛,這些糾紛讓永樂網債務纏身,無法再支撐票源輸出。
票務公司一邊深陷門票真假羅生門,無法自證清白,一邊又與各大演唱會主辦方鬧僵。而深陷利益鏈條中的粉絲們,則在一次次高額購票中,繼續自己的追星生活。
“人人喊打”的黃牛
陳惠和蘇圓順利在黃牛手中買到演唱會門票的幸運並不會時常發生。2015年,在TFBOYS杭州步步高活動的場外,陳惠被黃牛騙走了550元。
2015年10月4日,喜歡王俊凱和王源的陳惠原本只是想在場外領取一些粉絲應援物就離開,但她碰到了一位自稱周哥的黃牛。周哥操著一口川渝口音,戴著鴨舌帽,在粉絲中來回穿梭,時不時的低頭詢問個別粉絲,“想進場看他們(TFBOYS)嗎?我有票。”
陳惠最初也並不相信周哥,因為見面會的門票均由步步高官博抽取贈送,她並沒有聽說哪個票務網站有門票售賣。但架不住周哥的遊說,而且周圍也有粉絲心動,打算從周哥手中購票,於是她也抱著試試看的心態詢問了周哥如何買到步步高見面會的入場門票。
隨後,周哥把包括陳惠在內的五個女生帶到了承辦見面會的酒店的大堂,告訴她們550元一個名額,沒有紙質門票,但是會有專人帶領她們到達正在開見面會的酒店會議廳。
“2015年,我還沒有開通支付寶。付完550元現金後,周哥把我交給了在酒店工作的人,他稱呼對方為兄弟。”周哥的兄弟帶著陳惠等人透過員工電梯到達了6樓,兜兜轉轉後,來到了酒店的員工走廊,但在走廊轉來轉去卻找不到會議廳的入口。
最後酒店的保安把他們趕出了酒店,這時陳惠再撥打周哥留給她的電話時,已經打不通了。
意識到被騙後陳惠呆站在原地,酒店的保安問她給了黃牛多少錢,陳慧說550。保安搖搖頭說,那應該是追不回來了,你早點回家吧。
這種“帶入名額”,錢春也會售賣。“帶入名額通常是演唱會彩排、商務站臺和時尚盛典這類活動。賣名額前我會告訴客戶,會有進不去的情況,如果進不去就退全款。”
錢春最近一次售賣帶入名額,是北京衛視的冰雪跨年晚會。他一共帶入了5個粉絲,都是龔俊和蔡徐坤的粉絲。帶入名額的操作方式風險很大,可能帶不進場地,也可能進去了又被主辦方趕出場地。售賣的名額不會多,錢春與場館內的安保人員聯絡後,由安保將粉絲帶入場。
負責過2019年尖叫之夜活動的統籌趙思思說,“2019年末的尖叫之夜在凱迪拉克中心舉辦。我們工作人員都是一人一張工作證,只認證不認人。但黃牛提前打聽了當天安保團隊會穿什麼衣服,活動那一天他們穿了和安保團隊一樣的黑西裝。等到了活動現場,我才發現一批我沒有見過的生面孔在帶粉絲進場。”
趙思思一問才知道,安保團隊以為身穿黑西裝的黃牛是另一家公司的安保,而主辦方又以為這是安保團隊的工作人員。
趙思思說,“黃牛們為了賺錢,各種人脈、捷徑、資源都能用起來,有時候還挺‘佩服’他們的。”
而因為黃牛,被迫取消的活動也不少。
2019年11月23日,時代少年團的出道見面會在北京的一個藝術園區舉辦。見面會程序過半,場內的表演卻戛然而止。時代少年團的粉絲邱佳說,“大概十幾個黃牛帶著沒有門票的粉絲在場外想用武力衝進來,最後主辦方報警了,才沒鬧起來。”
黃牛沒有想到見面會的安保比想象中更嚴格,賣出去的帶入名額無法兌現,於是惱羞成怒變成了硬闖,這樣的非法行為導致當天的時代少年團出道見面會捨棄了原定的許多流程,匆忙結束。而操作這場混戰的黃牛也成功被抓捕。
黃牛是容易遊走在法律邊緣的人群,黃牛被抓捕的案例也遠不止這一例。2017年6月,薛之謙武漢站演唱會的場外,武漢警方抓獲了40餘名高價倒賣假票的黃牛。無論粉絲群體、明星本人還是社會大眾,都全力在抵制黃牛擾亂市場。
根據相關部門規定,“偽造、變造、倒賣車票、船票、航空客票、文藝演出票、體育比賽入場券或者其它有價票證、憑證的,情節嚴重者要追究刑事責任。”
多數抱著僥倖心理的黃牛隻看到了利益,卻忽略了風險。黃牛用個人名義支撐起了二手票的交易平臺,不僅造成了門票溢價:想買票的粉絲買不到原價票,沒錢的粉絲買不起黃牛,甚至導致了演唱會現場的混亂不堪。
本應是粉絲和歌手最正規的交流場合,被黃牛橫插一腳,成了隨時要被叫停的危險聚集活動。
黃牛,成為夕陽產業
錢春目前有9個微信賬號在同時運營,忙起來的時候,每個賬號都有上千條未讀訊息。他把在他這裡買票的粉絲都稱呼為客戶。
”2021年比起2018年,我少賺了至少一半。”錢春訴苦道,現在當黃牛並沒有以前賺錢了。
2018年,他曾有將近20個微信賬號握在手中,每個微訊號都將好友上限5000人加滿了。也是在2018年,錢春招了自己的第一批代理,幫他管理微信賬號和分發票務資訊。每賣出一張票,他拿利潤的百分之九十五,代理抽成他的百分之五。
吳燕是錢春招收的代理之一。2018年末,《偶像練習生》大火,吳燕作為蔡徐坤的粉絲經常追線下。跑的多了就認識了很多賣票的黃牛。買票買多了就成了一位黃牛的vip客戶,那位黃牛告訴她可以用賣票賺的錢去追星,等於追星不花錢。
於是她加上了錢春的微信,並加入了票務代理這一行。
吳燕作為下游員工,介紹了票務和代理間的工作模式。不同門票、活動名額的獲取渠道是不同的。錢春、吳燕以及其他代理有一個共同的工作群,群內負責統籌的錢春會承包各類不同活動名額,他的“進貨”渠道可能是媒體,可能是主辦方,也可能是安保公司、第三方宣傳公司等。拿了門票和名額之後,錢春再定價發到群裡給代理們拿。
吳燕這樣的下游代理會把資訊發到自己的微信群和朋友圈給粉絲看,粉絲就能來按需購買了。
演唱會根據座位不同定價不同,商業活動根據明星不同價位也不同,這些都沒有固定的明碼標價。每一個名額的負責人都不一樣,並不存在一個人手握所有渠道名額,只不過有人可以拿到更多的門票和名額。
吳燕說,“比如某平臺辦的活動,平臺的自有員工就會有票,他們會拿去賣給錢春,錢春再把票的資訊賣給我。我把票賣出去以後,我、錢春、平臺員工賺那一位粉絲的錢。”吳燕舉了一個例子,“雖然這樣說起來或許有些籠統,但都是最實際的操作。”
1992年出生的她,靠轉賣媒體收到的藝人工作室禮盒,賺到了當代理後的第一桶金。她已經不記得是哪家工作室的禮盒了,只記得是一位媒體人問她,有位明星的工作室送了禮物,他不需要,所以能不能幫他賣掉。
“當代理除了耗費一些時間釋出朋友圈,並不需要任何額外付出。”吳燕自己在山西太原經營著一家本幫菜餐館,票務代理只是她的副業。
但當娛刺兒(ID: yuci-er)問到,既然這行賺錢如此輕鬆,如果身邊人想入行,是支援還是勸退呢?吳燕沉思後說,“我應該會勸退。”
2019年疫情爆發後,經常有活動因為疫情而頻繁取消、延期。吳燕說“我本來就怕麻煩,活動取消就意味著我要花大量的時間處理退款。2021年,我單純做票務代理,已經沒有辦法維持生計了”。
2021年幾乎很少有演唱會舉辦,尤其到了年底,許多原本要舉辦的晚會、活動、見面會不是取消,就是改成了無觀眾錄製的形式。原本依靠明星演唱會門票賺錢的黃牛們只能把業務範圍一而再的擴大,很多黃牛除了演唱會門票,還開始售賣上海迪士尼門票、北京環球影城優速通門票、各大影片網站的會員等,身兼多職。
2015至2018年期間,黃牛石頭透過TFBOYS相關演出門票賺了8位數,2018年他女兒出生時,他在朋友圈寫下了這樣一段話,“感謝四葉草(TFBOYS粉絲群體暱稱)們幫我養女兒。”但這樣的輝煌也在2019年後落幕,現在王石也不再從事黃牛職業,而是開了一家裝修公司。
2021年12月15日的中午,豔陽高照下的北京,依舊凍得人連手都伸不出來。娛刺兒在北京萬達影城的門口看到了錢春,他和他的兄弟們正在向影迷兜售《追殺2》的首映禮門票。寒風中,小小一張電影票卻在他們手中格外顯眼。
從一張演唱會門票炒至上萬元也供不應求,到買一張電影票只賺一百元也樂此不疲。錢春、吳燕、還有曾經的石頭,都感嘆過往的輝煌,奚落如今的滄桑:黃牛,已經成為了一門“夕陽產業”了。
(文中,錢春、陳惠、蘇圓、趙思思、吳燕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