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理髮了。
之前頭髮長長了,因為嫌出門麻煩,自己揪住,拿剪刀隨便剪短就算完事。
平常幾乎不見人,對於這些“皮毛之事”越發不講究了。
但也有個毛病,容易剪不齊,尤其是脖頸後的頭髮,有一處沒一處的,想必是很潦草的。
最近又長長了些,戳在脖頸處,時時提醒我,它既不柔也不順。
原本倒是可以自己再努努力,揪住,“咔嚓”剪斷,但考慮到最近,不止自己在鏡子裡照見自己,還會把這後腦勺亮給許多新識的朋友,便躊躇起來:或許,應該修整修整,於人,也是一份禮貌。
w先生聽說我要去理髮,以為是大工程:
“那要幾個小時吧?”
“不,我只是剪短一下。”
“我以為你要燙呢,你上次那個頭燙的不錯。”
這話又擾亂了我的“意志”。
“好看嗎?”意思是:真要燙一下才好看?
w先生卻聽不出我的弦外之音。
“比你現在肯定好看多了。”
我不再理會,內心卻開始懷疑起自己的決定:
也許真的還是要又染又燙,做出溫婉時髦的樣子?
但只猶疑了一下,我便確定了。
那幾乎又是重新的老路:
燙完,須還要染顏色才“顯氣色”“顯年輕”,然後必然要搭配了“時髦”的衣服、鞋子,甚至妝容……一樣樣蔓延開,全是選擇和精力——當然,有些人是樂於此的,那麼享受於此也是好的。
而現在的我,相比“好看”(這種好看的時效最多也只有三個月,之後便又是面臨新的“輪迴”)帶給我的愉悅,更願意拿這些時間來讀書、寫字、練琴,這些帶來的愉悅是沒有負擔的,不必擔心時效的。
等我收拾好打算出門,w先生卻是被嚇得失聲:
“喲,你穿的什麼樣子啊?”
還能是什麼樣子呢,怎麼舒服怎麼來唄。
我習慣穿些棉啊麻啊布啊,大多鬆鬆垮垮,不成體統,而他總希望我穿得像剛從頒獎臺上走下來一樣,最好大波浪捲髮+套裝,套裝還必須是收腰的。
雖然如此,這話還是讓我不悅了——沒有哪個女人喜歡被質疑,尤其是穿著打扮上。
所以我只扔給他兩個字:
“閉嘴!”
我知道自己生氣了。
但很快意識到這個氣生得不夠有修為。
一個人倘若真把“修行”內化到心裡,這樣的時刻應該也能輕輕柔柔地回一句:
“我沒關係,你且忍忍。”
指望對方的改變是一場暴政。儘管一個人善於說好話對於身邊的人來說,是件幸福的事。
但你不能把這種期望視作應當。
所以,只有改變自己的應對方式。
比如此刻,我就這樣說服了自己,然後,心平氣和地走進理髮店。
來得有點早,店內只有幾個女店員對著鏡子在化妝。
我進門的那一刻,她們臉上恰好都點滿了裸色的妝前乳,還來不及抹開。
剎那有種進到演出後臺的錯覺。我愣了一下,她們抹臉的手也愣了一下。
“洗頭還是剪頭髮?”
“剪一下。”
每一家理髮店,甭管多高階,多簡陋,有一點卻是統一的做派:
都喜歡開著極大聲的音樂。
你很少在一家理髮店聽到催眠般的輕音樂,或者只是為了讓你覺得好聽而播放的曲子。
我不知道這是出於賣場般的營銷法門(據說吵鬧的情況下人的智商會降低,有利於逼單),還是為了營造出時尚場所該有的氛圍——畢竟,音樂是普通商家能得到的所費最低廉的“藝術品”。
儘管,很多時候播放的音樂,只覺吵鬧,毫無藝術可言。
但開門做生意,圖個熱熱鬧鬧,也是常理。
給我洗頭的是個年輕女孩。
“你的頭髮有點油,要不要用好一點的洗髮水?”
“你的頭髮有點油,護髮素還用嗎?“
此刻,就算她說我有點禿,我也懶得辯駁的。
身外之物的看輕,有時恰恰是身外之物的舍我而去倒逼的。
這一年,髮量越發稀疏了,只有白髮,與日俱增。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我還有什麼好較勁的呢。
連一點心灰意冷的意思都懶得起了——這是自然規律,既是自然的法則,憑你人力如何對抗?所以也不必哀憐什麼,只管束手就擒繳槍不殺。
洗完頭,女孩把我領到靠門的椅子上。
便有一個瘦高個子的小哥上前,將一塊明黃色的圍布往前用力一抖,然後往我身上一罩,系在脖後。
我這才發現,圍布上印著的全是龍紋。任是哪一位皇帝,都不能料見,自己專享的圖案,有一天會被用在一塊塑膠圍布上,而作用僅僅是為了兜住被捨棄的頭髮。
“剪一下?”
“嗯。”
“你這個顏色做了一年了吧?”
“嗯。”
“今天要不要做個顏色?馬上過年了。”
“不了。”
“做個顏色好看點。過年了嘛。”
“不了。”
“那沒事。我就是給個小建議哈。”
我猜是我臉上的“冷漠色”,讓他噤聲了。
但其實,我是實在知道自己的“耳根子軟”,怕多幾個回合就生出“變故”。索性就一口咬定。
沒想到他這麼快就放棄。
倒教我有些茫然若失:
終究是我看著也讓人覺得“不必折騰”了嗎?——女人和小人的“難養”,也盡顯於此了。
“還是和上次一樣?”小哥拎著一把剪子問。
我這才意識到是上次給我理髮的同一人。
“可以,就洗頭方便就行。”
目標清晰,溝通順暢,很快,小哥就給我理清爽了,儘管比我預期的要短許多,我也並沒有喊停。短就短一點吧,洗頭方便。
雖然理論上,會顯得“臉大”。
但臉大作為既定事實,也不必想要幾縷頭髮來掩飾。
等撤去圍布,戴上眼鏡。
果然,十分地“洗頭方便”了。
和好不好看無關,但合乎了我的“消費目標”。
以前每次進理髮店都像揹著一麻袋的偶像劇劇本,斷斷是要應了某個角色來的,出來後卻是“來稿被拒”,憤憤地表示再也不要進這家店了,再也不要“做頭髮”了。但怕是下一次,還是會再來碰碰運氣。
佛家說三千煩惱絲,加上這一層,怕是更甚。
出門的時候,風打在臉上,幾縷碎髮滑過面板,有種新鮮的涼意。
脖頸後再沒有硬毛刷戳呀戳,冷風暢行無阻。
痛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