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屬於過度憂慮型人格,簡單說就是愛瞎操心。
今年例外,三天後就要跨年了,一個月後跨農曆年,而我居然還可以如此安定,沒什麼非做不可的事。說到底就是不用回婆家過年了,這是疫情帶來的附屬品,國家提倡就地過年,藉口都不用找,還連續三年了,愜意!
往年這時候早早就要列清單做計劃了。疫情真的為很多家庭解了圍,有多少媳婦心裡竊喜?
我倒不是有多討厭回婆婆家,疫情之前年年必回。今年的聖誕節恰逢週六,那天去老鄉家吃飯,他鄉遇故交,飯桌上有煙燻臘腸,是她妹妹的婆婆在杭州幫帶娃,順手醃了很多寄過來的。
婆婆為了做出十足的家鄉味,在附近尋了一處無人居住破落小區,撿了一堆枯葉乾柴,點火做煙燻,沒想到竄出的火苗,引來了小區保安,保安說:大媽,我們這裡可是別墅區,您這一把火要是燒燬了什麼東西,就是把您家房子賣掉也賠不起,趕緊走,趕緊走。
我們一邊吃家鄉味的臘腸一邊說,家家戶戶的臘腸味道都不大一樣,就像每家的醃鹹菜泡蘿蔔,一樣的工序,卻各家有各家的風味。
這事是怎麼和回婆家扯上關係呢,因為家和家之間差異,就像這醃菜臘腸,看上去差不多,滋味卻大不相同。
剛結婚的時候,對我老公的有些行為非常吃驚,比如他會單獨洗自己的衣服,就是洗澡後換下來衣服,不管有幾件,一股腦丟洗衣機裡洗,而且所有的衣服,從頭到腳,包括洗澡巾一鍋燴。完全不管我,我覺得我可能結了個假婚。
還有,不管什麼時候,他一進家門就光腳,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後來去婆婆家,我發現公公也是自己洗衣服的,洗全家的衣服。據說我老公小時候從不穿鞋,別說颳風下雨,就是下雪下刀子也是光腳跑,一直到上學非逼著穿。我那時極其迷戀他潮熱的雙手,冬天從口袋掏出來直冒白氣。
雖然我不討厭回婆婆家,可真的不用回去了,依然喜不自禁。也許從心底裡,對回婆家過年這事,我還是抗拒的。
我知道很多媳婦兒不願回跟做飯有關,我不用做飯,沒有這個問題,我的問題在吃飯上。我婆婆一家人吃飯速度極快,飯量又小。我公公通常桌邊還立著,一碗飯就吃完了,然後嘴一抹,開始品茶,就是端著大蓋碗,坐上逍遙椅,慢慢吹細細咂摸那種。我婆婆更是端著飯碗,從廚房走出來的功夫,就把吃飯這事給解決了。
我自己凳子可都還沒坐熱,人家夫妻二人一頓飯就搞完了。然後飯桌上就剩我跟老公倆,偏偏我從小吃飯出了名的慢,最後吃完的要洗碗……這可不就沒法活了嘛。所以每餐飯我都吃的好有壓力,不是怕洗碗,是覺得好像這一桌子菜專門是為我一人準備的,飯桌是專門給我留的,我就是來做客的。
老公吃他自己爸媽的無所謂,我不行,只好速戰速決,吃不飽,出門逛的時候胡亂再添點東西。
要是回我媽家,畫風就全變了。非得是等著一桌子菜全準備齊了,盤子擺好,凳子放齊,正式吆喝一聲開飯,子女各家人同時上桌,一起動筷子,搞得每一餐都很正式。
餐桌上要求也多,比如不能舔筷子頭,不能咂巴嘴,酒喝空杯了才能吃飯。一邊吃一邊要招呼這個那個的。我兒子小時候就不喜歡到外婆家吃飯,規矩太多,一日三餐還不能落,餓不餓都要端飯碗,哪怕只是意思一下。
所以他更喜歡去爺爺家,誰也不管他,愛吃啥吃啥,愛啥時候吃啥時候吃,哪怕到了飯點不想吃也沒關係,餓了喊奶奶,不管什麼辰光,蛋炒飯做起。
實話說,我最初就是被老公一家人這個氛圍吸引的,沒什麼非走不可的程式,沒什麼必須遵循的禮儀,一切請便,氛圍寬鬆的沒邊兒。他們家也不會有人會問你做什麼工作,掙多少錢、工作累不累,家裡缺不缺啥東西。不鹹不淡的家常,也僅止於說說老公小時候相熟的玩伴。
我覺得家庭關係到這樣,處起來真輕鬆,不累。反正說的那些人我全不認識,聊天也沒我啥事,樂得清靜。
完全不像我爸媽,節假日還沒到,奪命連環call就來了,啥時候回啊,路過二舅家要上門去打招呼,哪個親戚家小孩回來了,紅包要先準備。總能囑咐一堆事。
臨走時又要把醃魚什麼的一起帶回去。不要,我說這年月誰還要這個啊,家裡平時沒幾個人吃飯,你女婿經常出差不在家吃飯,孩子中飯晚飯都在學校吃,我一個人不需要這麼些東西。不行,非得帶上。吃不完可以分給你同事、朋友、鄰居。
我婆婆家就一身輕,他們自己不吃醃魚臘腸,也從來不做這些。他們活得非常與時俱進,肉蛋蔬菜都吃新鮮的,現吃現買,買一頓吃完的量。電視節目裡倡導的健康生活方式,他們都知道,說不吃豬油就不吃,太辣太鹹的忌口,自己會養生,也從來不會給我們塞些什麼東西。
有一年我公公腎結石,當時北京有個中醫,叫張悟本的,那會兒還沒被封殺,我公公就照著人家的方子,每天生吃冬瓜,不到一個月結石真的給排乾淨了。那個冬瓜生吃起來我是受不了的。
最近看了陳佩斯那期的圓桌派,他說自己以前很畏懼父親,年輕的時候下鄉插隊,父親為了把他從鄉下弄回城裡,非逼著他學話劇,說學好了入個文工團,將來有個吃飯的技藝。陳佩斯就覺得那不行,我不能接你的班,況且也不愛這行,就頂著、抗著。現在年紀大了,開始退行,慢慢返祖,不僅長得跟父親越來越像,處事原則心態也向父親靠攏。他就感慨,原來我們終究是從哪兒來還要回哪兒去的。
曾經我用了很大力氣去褪,希望我永遠也別像父母那樣,為一大家子的人鹹吃蘿蔔淡操心。當他們又開始說教,我也脖子一梗,抗著,頂著,躲著,有一陣過年過節就遲遲不回去,我已經嫁人了啊,回婆家名正言順。
歲月還是不饒人,這幾年我老公在家開始穿上託鞋了,我也開始像父母當初那樣,操一大家子的心。時不時要打電話回家,就怕他們生病硬抗,也怕他們不舒心又沒處講。
我發現自己可能從來都沒有真正融入婆家去,總是隔著一層模糊的玻璃。我公公婆婆處事態度非常超脫,不管對自己還是對親戚,她們永遠是淡淡的,既親又隔著距離,不管別人的閒事,也不操子女的心,全力過好自己。
我公公快70了,只有耳朵跟前戳出來那一小撮頭髮尖尖白了,這裡面既有遺傳因素也包含了許多處事態度的問題。
他們不喜歡麻煩別人,但隱含著的意思就是你們也別來麻煩我,保持好距離別越界。
我老公一家人體熱,現在我兒子也是一回家就踢掉鞋襪,光腳。所以我婆婆家冬天從不開空調不插電爐子,每年過年回去,我基本上取暖靠抖,熱水袋暖寶寶都用,恨不得披上電熱毯。
我喜歡像在自己父母家那樣,圍著燒的旺旺的爐子,人手一碗茶,熱氣騰騰,聊聊工作,聊聊收入,扯些不鹹不淡的事。一家子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彼此不時麻煩一下。屋外越是大風大雨,屋內越是暖意融融,這麼貓著過個冬天,我覺得才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