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德虎
一座別緻素雅的庭院,靜靜地藏身於通州區成人教育中心院內,紅色大門緊閉,門額上雕磚為匾,陽刻“古剎三義廟”,字跡略微斑駁,淡然裡自有古樸沉鬱的氣質。成人教育中心外,玉帶河大街人聲喧鬧,車水馬龍。
“三義廟,在州新城南門外,明萬曆九年建。”這是州志對這座院落唯一的記載。記載極為簡略,只有短短一句,區區16個字便是對這座有著四百餘年曆史院落的全部描述。或許可以這樣理解,在修志的年代,三義廟是再平常不過的存在,本就無需著墨過多。不過仍舊使用的老地名是記憶對時間流逝倔強的堅守,向當下的人們提示著歷史的存在。北京叫“三義廟”的地方不止一個,海淀有,延慶有,朝陽也有,湮沒於時間煙塵中的三義廟更不知多少。清光緒《通州志》稱,僅通州就建有三座三義廟,可想當年三義廟香火之盛了。
繚繞三義廟的香燭煙火,奉祀著中國民間忠義不移的千古情結。清代順治年間,《國榷》的作者談遷曾沿大運河揚帆北上,《北遊錄》中記述了他舟過江蘇宿遷時所見到的三義廟,“有三義廟,祀昭烈帝、關、張及諸葛武侯”。廟宇供奉臺上的諸葛亮無疑只是陪襯,享受香火祭祀的主角是劉備、關羽和張飛。談遷以史家的思維分析這座三義廟的來歷:“非三國時古城也,土人傳訛立廟,以傳桃園結義耳。”明清時期,羅貫中編著的小說《三國演義》極為盛行,從謄抄本到刊印本,一直受到追捧,金聖嘆將其列為“第一才子書”。思想家李贄對《三國演義》極為偏愛,尤其推崇桃園三結義:“古稱‘三友’吾不曰直、諒與多聞,而曰‘桃園三結義’。嗚呼!唯義不朽,故天地同久。”李贄之言,雖有嘲諷儒家的意味,但不難看出他對桃園結義的評價之高。而脫胎於小說的三國題材戲曲、評書以更通俗的形式完成了對民間的啟蒙教化,以至於“婦人孺子、牧豎販夫,無不知曹操之為奸,關、張、孔明之為忠”。可見三國故事在民間的巨大感召力。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之中,最重義氣。桃園三結義傳達出的訂交不負、生死相托、義薄雲天等意涵,正與江湖民間所崇敬的精神氣質相契合。特別是那些離開故土、遠遊四方的闖蕩者。他們更需要以義為酒,以義為藥,來抵擋江湖路上的凜凜風霜,慰藉孤單無助時的落寞心懷。三義廟於他們不僅僅是一座如談遷所言“以傳桃園結義”的廟宇,更是一種寄託與祈求,是一條聯結情義的精神紐帶。
漕運盛時,通州以東臨運河、西望京師的絕佳地利,成為商賈行旅匯聚、貢使郵驛穿行的天下第一通漕之處,自然也就少不了南下北上的車船步履,少不了衣食於大河、靠筋骨苦力闖蕩碼頭的芸芸眾生。他們需要一座座三義廟熨帖漂泊中的心神,在瀰漫著檀香味道的神像面前虔誠叩拜,再安然起身回到世俗生活裡。這或許就是小小通州建立數座三義廟的因由。
日月倏忽,作為建築存在的三義廟,而今只有建於明代萬曆九年的這一座了。到了清代雍正年間,它不僅僅是單純祭祀民間信仰的廟宇,還成了會館。
這要從漕運說起。據《漕運則例纂》記載,清代每年經大運河運至北京的物資有三百餘種,其中最重要的莫過於漕糧,“京師百司庶府,衛士編氓,仰哺於漕糧”。每年由江南七省轉運而來供養京城眾生的數百萬石漕糧,都要在通州點驗交卸。漕糧轉運極為繁複細緻,江南各省漕船和隨船漕丁數以萬計來至通州,運局、會館也就應運而生。江蘇、浙江、江西這些漕運大省都在通州建有漕運總局、分局或會館。這些因漕運而興建的會館打破了行業會館與同鄉會館的界限,在統籌本省漕運事務的同時兼具敦睦鄉誼、維持公益的作用。
組織祭祀是會館的主要事務之一,透過祭祀鄉土神靈,凝聚、撫慰客寓中的鄉人之心,“合廟堂於會館”的興建方式也就順理成章了。江西人奉祀“吾鄉福主旌陽許真君”,據州志記載,江西漕運會館就建在通州城內羅家橋的許真君廟內。
新城南門外的三義廟則成了山東會館,古人稱東為左,所以當時稱為山左會館。其中因緣與漕糧運抵通州後的收納方式有關。“東南粟米,舳艫轉輸幾百萬石,運京倉者由石壩,留通倉者留土壩。”每年運抵通州的數百萬石漕糧,其中正兌漕糧由石壩再運入北京城中。水路經通惠河運至東便門外大通橋碼頭進城;陸路過八里橋至朝陽門進城,所以民間有九門走九車,朝陽門走糧車的說法。改兌漕糧則在距石壩不遠處的土壩起運上岸,經玉帶河運至通州舊城南關和新城南門外,再由獨輪推車運進城內的大運西倉和大運中倉。以獨輪推車承運漕糧歸倉為業的腳伕苦力多為山東人,新城南門外玉帶河邊的三義廟也就成為建立山東會館的絕佳地點。
清代雍正年間,在通州的山東人出資重修了因地震傾圮的三義廟,並以廟為址做會館,讓身在異鄉的山東人可以在這裡守望互助。山東會館還為客死通州無力返回原籍安葬的貧苦同鄉,集資購置了五處義冢地,創立義園,買棺安葬。這段歷史記錄在《重修三義廟碑記》和《三義廟創立義園碑記》中,前者刻寫於雍正六年,後者刻寫於嘉慶二十三年,又在道光二年補刻增設一處義地的記錄。2003年,通州區文物管理所發掘到一根刻有三義廟和山左會館字樣的義地界樁,界樁標識的這片埋骨義地並不在《三義廟創立義園碑記》所記載的五處義冢中。由此可知在道光二年以後,山東會館仍以三義廟為館址,發揮著會館的作用。
歲月鶩過,廟門外的玉帶河已成柏油馬路,大殿中也早已沒有了供奉的神像、旺盛的香火、跪拜的信徒。還好,庭院仍在,石碑不倒,好像一位飽經滄桑、看淡世事的隱居老者,如果不經意遇見了,只要你願意,他會備一盞粗茶與你,從民間信仰到漕運往事,平平淡淡,一字一句,話說從頭。
【來源:北京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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