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坐計程車和騎腳踏車相比，我當然更樂意騎腳踏車。我暈車，可現在再吃暈車藥，也來不及了。但是，為了門面和禮儀，並不容我有所選擇。騎著腳踏車去赴約，是會被人看不起的。
計程車駛過人民大橋，再往前行駛了幾百米，到了中山路我們就下車了。程總付了五塊錢車費，這是計程車的起步價。司機收了錢之後，遞給他一張出租車票。
幸好路不遠，我又開著車窗，倒沒覺得怎麼暈車。
程總認識不久的這位請我們吃飯的朋友來自於成都。他姓成，是四川物資公司駐瓊州辦事處的主任。成主任說，他們公司在瓊州有一批庫存的建材。他知道程總交遊廣闊，想請程總幫忙把這批建材推銷出去。
幾個月之前還炙手可熱的建材，現在突然滯銷了。這是這數十年間從未發生過的事情。這些年來，物資供應緊張，一直是賣方市場；供應科長朝南坐，銷售科長求爺爺告奶奶，常常拿著錢買不到東西。
市場變化詭譎，原本的賣方市場，轉瞬之間竟毫無徵兆地轉變成買方市場。貨到地頭死。從四川到瓊州，相距數千裡之遙，運費就是一大筆，再運回去不現實。放在瓊州，倉儲費日長夜長，使得這批貨物的成本越來越高。如果再算上銀行裡不斷攀升的貸款利息，那就更讓經手這筆生意的領導們寢食難安了。
雖然說公司是國營的，虧了本是公家的；但改革已經在進行之中，職工的獎金是和效益掛勾的。如果企業虧損巨大，當事人的職位以及有關領導人頭上的烏紗帽還能不能保得住，就很難說了。
這批建材費盡周折運抵瓊州之後，結果砸在了手裡，作為瓊州辦事處的負責人，成主任難咎其責。 因此，他言辭懇切、謙恭殷勤，懇請程總幫忙。
那時候，瓊州的生意資訊滿天飛，到處都是要買的或要賣的；但是，大部分資訊都是虛的，騙子滿地跑。一不小心，就掉入了別人設好的陷阱中。不是貨發了，收不到錢；就是款交了，提不到貨。
不過，成主任是四川物資公司駐瓊州辦事處的負責人，他的資訊是貨真價實的。只是市場形勢擺在那裡，就算程總再神通廣大，目前也無能為力。
與其說程總是個生意人，倒不如說他像個外交家，或者說是一位社會活動家。他避實就虛，高談闊論。他從瓊州談到深圳，從深圳談到全國；從國內談到國際，從經濟談到政治，從政治談到外交。他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旁徵博引，引人入勝。
程總散發著他的個人魅力，成主任和我是聽得津津有味，心悅誠服。成主任也忘記了這場宴請的初心，只當是來和程總聊天來了。
程總最後說：“大環境是嚴酷的，不過我們的小環境還是溫馨的！”
宴畢， 關於這筆貨能不能賣出去，雖然沒有給成主任一個確切的答覆，但還是給了他一線希望的。這個希望，就在於我們程總的小環境還不錯。
在接下來的幾天裡，程總就帶著我們經營著這溫馨的小環境。
週六那天吃過晚飯，於總和李先生留在公司裡值班。文主任、小董、紫薇和我跟著程總一起出去散步。
程總說要帶我們去看紅燈。我聽不懂程總說的是什麼意思，也不便多問，只是在心中暗自猜測，這大概是瓊州的一個景點吧？
紫薇顯然也聽不懂，她問程總說：“去看《紅燈記》啊？我都看過八百遍了。”
八百遍，紫薇說得太誇張了，程總聽了之後哈哈大笑起來。文主任和小董也都會心地笑了。小董更正紫薇的話說：“是紅燈，不是現代京劇《紅燈記》。”
我們沿著人民大道往南走，經過博愛路一直走到瓊州賓館門口。一共三公里左右的路程，我們邊走邊看，花了一個多小時。
我們沿途並沒有看到什麼特別紅的燈，一路上，路燈的光線都是昏昏暗暗的。到了瓊州賓館，燈光璀璨起來。街道的兩旁，流光溢彩；附近的路燈，比起其他街道上的路燈，也要高大明亮得多。瓊州賓館門前的馬路上車流不斷，大大小小的各式車燈閃爍、搖曳著不停。
瓊州賓館是三星級酒店，是當時瓊島最高階的賓館。它的房價為每晚一百多塊錢，大概相當於我這個當講師的一個月的工資。它是一座主體六層、區域性七層的大樓。它通體乳白色，顯得素雅高潔，被譽為瓊州的白宮。
瓊州賓館位於瓊府路和海秀路之間的連線處。瓊府路往東南方向延伸，而海秀路往西南方向延伸。這兩條路之間組成的夾角約為一百二十度的鈍角。瓊州賓館就位於這個鈍角頂點稍微靠西一點的位置。緊挨著瓊州賓館的東邊，是有名的東湖飯店。東湖飯店是一家實實在在的飯店，只有餐飲，沒有客房。
沿著海秀路往西南方向行走，在前方的兩三百米處，坐落著當時瓊州的第二高樓望海樓。望海樓樓高十二層。沿街的首層是望海國際免稅商場和餐飲娛樂場所；樓上是寫字樓和客房。
盛夏的夜晚，海風習習，氣溫適宜。瓊州賓館門前的街道上人流如織。有許多人站在路邊駐足觀看這夜市的繁華。他們中大多是在白天辛苦勞作了一天的各階層人士；還有來瓊州出差或觀光旅遊的；當然，其中也不乏許多來瓊州找工作的“闖海人”。
有人流的地方就有生意。路邊不時飄來烤魷魚的香味。每隔幾十米，就有一個賣烤魷魚的地攤，攤主是清一色的婦女。從她們臉上面板的陽光色和她們帶有濃重本地口音的普通話來看，這些婦女大多是瓊州本地人。他們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賣東西只收紙幣，不收硬幣。
後來，我發現整個瓊島的小商小販都是這樣，他們都是隻收紙幣，堅決不收硬幣。為什麼會出現這個現象？我一直迷惑不解。
有人說，這是因為以前在瓊島出現過很多假硬幣。我覺得這個邏輯站不住腳，因為和紙幣相比，硬幣造假要困難得多。我暗自揣測，是不是因為瓊島氣候炎熱，穿著單薄，硬幣放在薄衣料的口袋中，既沉重又容易丟失，因此不受歡迎。
雖然拒收硬幣不合法，但是我們也不能因為這幾塊錢的小事就去和他上法庭打官司。就把它視為當地的風俗習慣好了。這也算是瓊島的一大特色吧。
在從瓊州賓館到望海樓的這段兩三百米長的人行道上，不時有穿著前衛、塗脂抹粉的妙齡女郎緩緩而行。她們習慣了路人的注目禮，也不在乎別人和她們搭訕。
望海國際免稅商場規模不小，佔滿了首層樓面的一大半。裡面的商品都是舶來品，手錶、相機、箱包、皮具、服裝鞋帽、洋菸洋酒、食品及各種生活用品等，琳琅滿目，應有盡有。這些商品在普通商店是見不到的。只不過，這裡只收外匯券。
我們只是這裡的看客。文主任、小董、紫薇和我，口袋裡都沒有一分錢的外匯券。程總口袋裡有沒有外匯券，我們不得而知。不過，他要買這些東西，在深圳買更方便，用不著跑到瓊州來買。
免稅店裡沒什麼生意，服務員比客人還多。在賣鞋的櫃檯前，空著兩排座椅，我們趕緊坐下來休息一下，舒緩一下有些疲勞的雙腿。
從望海樓出來以後，我們再沿著來時的人行道往瓊州賓館方向走。剛才來時見到的那幾位摩登女郎，仍然在人行道上來回溜達。她們中，不時還出現一兩位新面孔。
我們跟著程總走進瓊州賓館大廳。大廳的左前方是前臺。前臺的上方懸掛著一排時鐘，在不同的時鐘上顯示著世界上不同城市的時間。櫃檯後面，肅然站立著幾位身著制服的男女服務生。
大廳的正前方有一個長方形的區城，這個區域高出了地面兩塊磚頭的距離，上面整齊擺放著十幾張長方形桌子，桌子兩側是長條座椅。這個區域的入口處立著一個標牌，上面龍飛鳳舞地寫著英文美術字“Coffee（咖啡）”的字樣。
大廳的右手邊，擺放著幾十張小圓桌和座椅；靠著牆邊還有一排皮沙發。在這個區域裡也立著一個牌子，上面寫著“酒吧”字樣。
咖啡廳和酒吧裡，稀稀拉拉地坐著十幾對男女，他們有的在交頭接耳、悄悄私語；有的則勾肩搭背、相依相偎；也有的正襟危坐，在洽談商務。
我們五個人沒有落座，只繞場一週，然後在左側的幽深處找到了廁所，方便之後便揚長而出。
文主任文皺皺地說：“此地不可久留，一壺白開水也要收爾等三十大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