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說法是〝床前明月光〞的〝床〞通〝窗〞,理由是月光可以透過窗戶射入室內。遺憾的是,我們根本找不到〝床〞通〝窗〞的例證。另外也有一種說法是唐代的窗紙透光度不好,月光射不進室內。張若虛《春江花月夜》〝可憐樓上月徘徊,應照離人妝鏡臺〞;李白《望月有懷》〝寒月搖清波,流光入窗戶〞;韋莊《春早》〝一帶窗間月,斜穿枕上生〞,貌似月光透過窗戶射入室內了,那麼唐代窗紙的透光度到底怎樣呢?
《說文·穴部》〝窗,通孔也〞,其功能通風通光。唐代以前常常用直欞窗,在沒有玻璃廣泛使用之前,相倍大家一定聽說過“紗窗”這個詞語,紗窗主要用於唐代的富貴人家。所謂紗窗就是用絲織品、綾絹等充當〝窗紙〞,這樣既能通風透氣又能保護隱私。李群玉〝透幌紗窗惜月沈〞;韋應物〝此時深閨婦,日照紗窗裡〞,我們看到在唐代無論日光還是月光都能透過紗窗射入室內。當然紗窗的昂貴造價,普通人家根本消費不起。
唐代以前普通人家一般會用麻布充當窗紙,極貧者只能用草簾充當窗紙,透氣性倒還不錯,透光性卻很一般。唐代的窗紙普遍是油紙,即使用之前用油浸過的紙。白居易〝油紙傘中凝怨黛〞,可見這種油紙既然能做傘,自然也就能做以遮風擋雨為主要用途的窗紙了。《白孔六帖》〝糊窗用桃花紙塗以水油,取其甚明〞,這種提前用油浸過的紙,不但可以防水,而且還可以增強窗戶的透光度。唐代郭震《紙窗》〝不是野人嫌月色〞,所以日光或月光透過窗戶射入室內就不足為怪了。
另外,唐宋時期文人往往用較厚的韌皮紙書寫,如北宋王安石《紙暖閣》〝楚谷越藤真自稱,每糊因得減書囊〞,即用已經寫過字的楚地穀皮紙和吳越藤紙來充當窗紙。宋代方回寫有〝紙窗通日不通風〞的詩句,說明這類窗紙透光性尚可,但通風性較差。
即便〝床〞並不通〝窗〞,有人根據〝滿窗明月滿簾霜,被冷燈殘拂臥床〞這兩句唐詩,有床有霜有明月,來推斷李白〝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的〝床〞是指臥床。月光縱然可以透過窗紙照進室內,但李白真的能做到〝舉頭望山月〞嗎?我認為這首詩較早的版本一定要考慮,依然傾向於地點是在室外。
床前看月光,疑是地上霜。
舉頭望山月,低頭思故鄉。
〝滿窗明月滿簾霜,被冷燈殘拂臥床〞的〝臥〞,是仰臥或躺臥,〝臥床〞即就寢的臥具。《說文》〝古閒居坐於床(床),隱於幾〞,隱通〝依〞,幾是一種矮小的桌子。《孟子·公孫丑下》〝坐而言,不應,隱几而臥〞的〝臥〞,是趴伏而不是仰臥/躺臥的意思,〝隱几而臥〞就是趴伏在矮小的几案上休息。
起初床的床足極為低矮,與古人席地起居的習俗相應。胡床自漢代傳入中原以後,床榻的高度開始增高,人們開始垂足床沿。魏晉以後,〝床〞逐漸被用作臥具,不過還是被用作坐具的頻率比較高。南朝劉義慶《世說新語》中有關〝東床快婿〞的記載,便是袒腹臥於東床,由〝袒腹〞推斷此處的〝臥〞,一定是躺臥而不是趴伏。 《舊唐書·李靖傳》〝素嘗拊其床謂靖曰,卿終當坐此〞;王建《新嫁娘詞三首》〝床上坐堆堆〞;杜甫《憶昔·其一》〝犬戎直來坐御床,百官跣足隨天王〞,都是指坐具。李白〝床中繡被卷不寢,至今三載聞餘香〞的〝床〞,明顯指的是就寢的臥床。
王昌齡寫有〝初日淨金閨,先照床前暖〞的詩句,孟郊寫有〝一床空月色〞、〝一片月落床〞和〝曉臥半床月〞等詩句,我們看到日光和月光都可以射入室內照在〝床〞上。我們依然不要忽略李白這首詩《靜夜思》較早的版本,第三句為〝舉頭望山月〞。
李白這首詩的寫作時間是農曆九月十五,或許他會看到〝山月影軒窗〞的場景。那麼在室內的臥床邊能〝舉頭望山月〞嗎?除非他開啟窗子才能〝遙望山月〞,〝舉頭〞兩字便無從談起。與李白同一時期的岑參,寫有〝山月吐繩床〞的詩句,繩床即胡床。所以我本人更傾向於李白這首詩的寫作地點是室外,〝床〞即胡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