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紅樓夢,十年辛苦不尋常。紅樓夢是在一僧一道的故事中開始的,可以說僧和道貫穿了整個紅樓夢的始終,他們總是在重要的時候出場。其實紅樓夢裡涉及到的出家人還有很多,不僅這一僧一道,每一個存在都有意義。
例如在第2回中,賈雨村偶然到了一個郊外,來到智通寺。寺外有一副對聯: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寺裡有一個聾啞的老僧,之後再也沒有出現過,看似很隨意的幾筆,但是這裡面大有深意。首先那副對聯,暗示了賈雨村和賈府的結局,同時也警醒賈雨村或者警示賈府的人甚至提醒所有讀到這個對聯的人,做人不能貪得無厭利令智昏,在走投無路時才想起悔改。
這個智通寺的地理位置也很別緻,是在山林環繞,茂林深竹之處,而且是在林黛玉的老家。聯絡林黛玉居住的瀟湘館也有茂密的竹林,林黛玉臨終前囑咐紫鵑將自己送回老家,可以推測出這裡就是日後埋葬林黛玉的地方。那個聾啞的老僧,是“翻過跟頭的”,意味著生活中經過大起大落,從而參透人生,出家到此。聯絡賈寶玉最終出家,以及文中賈寶玉多次提到他對林黛玉說“你死了我當和尚”,可以得出這個老僧就是暗示賈寶玉日後出家在此,為林黛玉守墓到終老。
除了智通寺外,紅樓夢還有鐵檻寺、饅頭庵之類的地方,那麼這有什麼含義,為什麼在紅樓夢中要寫一個藏汙納垢的饅頭庵呢?
饅頭庵名字的意義
饅頭庵本名並不是饅頭庵,而是水月庵,因為饅頭做得好才得名。書中提到饅頭庵的回目是“秦鍾得趣饅頭庵”,他們去饅頭庵的原因是因為秦可卿的靈停在鐵檻寺,王熙鳳在饅頭庵找了兩間房住了下來,這樣饅頭庵和鐵檻寺就有了關聯。
鐵檻寺是賈府停靈辦喪的地方,主持是色空,饅頭庵的主持是淨虛,離鐵檻寺不遠。鐵檻寺和饅頭庵這兩個名字,更容易讓人想起自稱“檻外人”的妙玉最喜歡的一句好詩“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妙玉認為這句是自漢晉五代唐宋以來唯一的好詩。這句詩是南宋范成大的《重九日行營壽藏之地》,是這樣寫的
家山隨處可行楸,荷鍤攜壺似醉劉。
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
三輪世界猶灰劫,四大形骸強首丘。
螻蟻烏鳶何厚薄,臨風拊掌菊花秋。
重陽節范成大爬山,看到有人為自己日後修墳墓,不由想到人終難逃一死。儘管人們追求福祿長壽,但是哪怕王侯將相,皇子王孫都難逃此劫,最終等待他們的都是土饅頭似的墳丘。在凡俗的世界中,人不過是一幅皮囊,就算曆經三世輪迴,三次劫難,最終要回歸本源,迴歸“故鄉”。在這點上螞蟻和鳶鳥沒有區別,眾生也沒有區別的,這是自然規律。
而本詩中鐵門檻的說法則來源於王羲之的七世孫,他是隋朝的一個得道高僧,受祖宗遺風薰染,他的書法造詣很高,曾經書寫《千字文》八百多本,分發贈送給喜愛書法的人。因為求書的人太多,他住的地方門檻都被人踏破,於是包上了鐵皮,後來用來指門庭高貴,長盛不衰。紅樓夢中鐵檻寺是榮寧二公建造,是賈府的家廟,榮寧二公希望賈府能夠永久昌盛的心意在此也得以體現。
鐵門檻和土饅頭的說法,在唐代也能找到相應的說法,唐代詩僧王梵志曾有兩首打油詩:
《世無百年人》
世無百年人,
強作千年調,
打鐵做門限(檻),
鬼見拍手笑。
《城外土饅頭》
城外土饅頭,
餡草在城裡,
一人吃一個,
莫嫌沒滋味。
這兩個打油詩淺顯幽默,人人都想求百年長壽,打造堅固無比的鐵門檻,想長長久久,但是生命畢竟是短暫的,沒有人能例外,人們的這個舉動,遭到了鬼魂的拍手嘲笑。城外的墳塋就像土饅頭,饅頭餡就是人,每人一個很公平。
賈府泱泱百年,富貴顯赫,經過烈火烹油繁花似錦的鼎盛,最終呼啦啦大廈傾,落了個白茫茫大地真乾淨,一切都是“到頭一夢,萬境歸空”,印證了就算是鐵打的鐵門檻,也逃不過土饅頭的結局。
無論是叫饅頭庵還是它的正名水月庵,賈府之前的“榮華富貴”都是“水中月,鏡中花”,到頭來是一場空,這思想和一僧一道的“好了歌”非常契合,和紅樓夢的整體思想也合拍,是賈府命運的寫照。
饅頭庵藏汙納垢
饅頭庵本來應該是清靜之地,該遠離塵世喧擾,自在安寧。但是饅頭庵中王熙鳳和淨虛密謀棒打鴛鴦,秦鍾和智慧兒廝混,這裡展現給我們的是權謀,是算計,是世俗的汙穢。這說明什麼?我想借用陶淵明的一句詩來解釋“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要想修行,想修煉,重點是保持內心的清靜,而不是地點和形式。
四姑娘惜春,因為要和“髒亂”的寧國府徹底決裂,執意要出家,但是她追求的佛門也並非淨土。同樣出家人妙玉“欲潔何曾潔,雲空未必空,可憐金玉質,終陷淖泥中”。妙玉說到底是“塵心未斷”,書中提到妙玉“高潔”到有外人到她的櫳翠庵,她就要用水洗地,劉姥姥泯了一口茶就要將名貴的茶杯丟掉,但是最終怎樣了呢,還不是落了個“淖泥”的歸宿,令人觸目驚心。
而賈寶玉、甄士隱等人經過生活的打磨之後,徹底參悟。在賈寶玉聽完《寄生草》那一回中,賈寶玉曾經寫下如下的禪悟“你證我證,心證意證。是無有證,斯可雲證。無可雲證,是立足境”,林黛玉看了給他續了一句“無立足境,方是乾淨”,這是什麼意思呢,意思是說“如果連立足之地,都可以放棄,那才是最終的領悟,才是萬事皆空”,其實林黛玉也是那個參透的人,所以林黛玉最終也能“質本潔來還潔去”,參禪悟道,關鍵還是在於修行人的內心。外界能夠滿足我們的時候很少,不能滿足的時候很多。因此,人的痛苦是無窮無盡的。
就好像科學的盡頭是哲學一樣,紅樓夢讀來讀去,裡面有禪機,一僧一道來到人間是來度賈寶玉的,賈寶玉在溫柔富貴鄉中翻滾了一番,悟透了。知道世界的本來面目,才能得到更多的自由,然而在空門中的“淨虛”們仍然在盤算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