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130年,富平之戰的決定性慘敗,讓南宋對關中盆地的掌握已是岌岌可危。雖然金國逐步放棄了滅宋策略,但由他們扶持的偽齊卻還在蠢蠢欲動,不斷慫恿新主替自己開疆拓土。加之幾位女真權貴都認為有必要穩定北方局勢,故而斷定應在西北方向上施以重壓,嘗試將烽火點燃至巴蜀境內。
不過,數年的戰爭歷練還是讓部分宋軍脫胎換骨。他們在主將吳玠的率領下,放棄原先的宏大設想,轉而以相對務實的態度力保漢中盆地。最終在仙人關之戰中謀得勝利,促成了兩國邊界的基本確立。
紛亂的形勢
金國前期的滅宋路線圖
平心而論,南宋與金國的戰爭趨勢走向,最晚到1130年後就初露端倪。一方面是金軍在黃天蕩之戰的曲折遭遇,讓女真貴族認識到本方的無序擴張已達極限。故而很難從根本上消滅趙宋皇室,只能以劉豫的偽齊政權作為緩衝區。同時,宋軍在富平之戰的糟糕表現,也讓重奪西安的願景愈發渺茫。所以,往後的軍事行動基本就以維持均勢居多,目的僅限於保住手裡的一畝三分地。
然而,雙方高層間的趨同默契,總是容易為基層動亂所破壞。比如由金國扶持的偽齊政權,就比自己的新主更加忌憚前朝殘餘。許多朝臣都渴望藉助女真人的保護,將自己的勢力範圍擴大至關中、巴蜀、荊楚和江東。既能在財政領域收穫甚多,也可以在黃河以南確立自己的正統屬性。至於蝸居杭州的偏安朝廷,同樣害怕自己的地位遭亂局侵蝕。不僅要應對此起彼伏的鬧餉叛軍,還必須提防西北邊緣地區出現軍閥。加之荊楚的楊么義軍勢力與河南的偽朝叛逆,都迫使自己不能丟棄強硬大旗。
此起彼伏的民變與叛亂 讓南宋朝廷非常忌憚
於是,比較詭異的紛亂形勢,便在宋人和女真治下的大江南北同步發酵。前者為保持本身的至尊身份,不斷派專員到西北方向上維持對抗態勢。實則是要節省嫡系兵力,在長江兩岸清繳各類不服從自己的次生勢力。後者也無法安心享用自己的征服成果,經常要為爛泥扶不上牆的附庸出面解決問題。其中又以關中盆地的局勢最為激烈,故而儘可能多的把有限兵力投入其中。
最後,戰爭局勢的動態發展,也給雙方的基層軍力造成影響。宋軍先前總是暴露出大而無當的結構性缺陷,如今卻依靠競爭激烈而有了精簡化發展。金兵則意識到自己體量有限,不得不大量徵用僕從軍充當前線主力。因此,雙方的戰力差距已不像之前那般涇渭分明,也就更容易造成不影響全域性的平手結果。
南宋早期的激烈抵抗 有相當比重的對內豎大旗需求
初戰和尚原
屢次在關中指揮作戰的 完顏宗弼
公元1131年5月,完成休整的金軍重新集結,準備將滯留關中附近的南宋殘部徹底驅逐出去。此前,他們已利用富平之戰的餘威,迅速將河西各路收入囊中。因而在即將爆發的戰鬥中已無後顧之憂,期望能對富庶的四川展開年度劫掠。其中的東路軍就集中於寶雞,而西路人馬則以從剛剛控制的隴南開拔。但充任大將的完顏宗弼正巧回幽州述職,使得上述兩軍都缺乏協同指揮。
與此同時,由大將吳玠統領的宋軍餘部,就駐紮於靠近寶雞的和尚原關口。他們大都來自北宋時期的精銳西軍,又經歷過富平之戰的潰敗。所以很清楚金兵在平坦地形上的巨大優勢,就只能選擇據山固守,用穩固的營壘充當脆弱保護。又由於正好處在渭水流域和秦嶺的要道上,始終較其他友軍也更為機警、敏感,決定因地制宜的部署應對之策。
西安陷落後 寶雞成為宋金雙方的對峙前線
很快,吳玠的數千宋軍便利用山巒地形掩護,開始充分發揮自己的內線優勢。憑藉自己對本地情況的充分熟悉,不斷在兩路金兵之間機動遊走。所以往往能趕在對方抵達前,就已經在地勢險要的峽谷兩側建立陣地。直到一臉懵逼的女真人踏入埋伏圈,就立即以大量滾石、弓弩給予迎頭痛擊。由於兩側的山川過於陡峭,女真貴族們根本無法策馬進行仰攻,只能退而求其次的步行反擊。結果又受制於太過沉重的鎧甲,被大量遠射武器壓的抬不起頭,便選擇走原路退出戰場。隨後更是遭遇到大雨侵蝕,不得不暫時放棄強攻可能。兩路人馬也從未在和尚原關口成功會師。
這年10月,完成述職的完顏宗弼從幽州返回關中戰場,立刻著手再對和尚原發動強攻。這次,他放棄先前的兩路夾擊策略,轉而將可呼叫的全部兵力集中於寶雞。同時還不忘從本地糾集大批民夫協助,為進攻準備好渡河浮橋與壘石營地。吳玠也針鋒相對的在高處延伸防線,用精挑細選出來的弩手俯覽河岸,努力確保對方無法安然度過渭水。等到金兵大舉發起渡河仰攻,便迅速用密集火力予以全面壓制。
野戰乏力的宋軍 只能據險防禦陣地
此刻,女真精兵依舊不能施展自己的馬術技巧,只能徒步披甲前行。背後的弓箭手則容易遭致命打擊,很快就在相互之間出現紊亂。南宋方面也不失時機的派出敢死隊,從對方的兩翼策動反撲,進一步將山腳下的局面搞亂,迫使對方乖乖返回渭水北岸。然後更是不依不饒的渡河追擊,在夜裡製造出有大股援軍趕來包抄的恐怖假象。完顏宗弼意識到眼下已無勝算可能,結果又在撤退的半途中遭小股伏兵襲擊,自己都身中流矢負傷。全軍上下另有11000人在潰散中被俘虜,並將大批武器輜重丟給宋軍接收。
當然,和尚原之戰的勝利,並沒有從根本上逆轉宋金雙方的強弱對比。反倒是吳玠的艱難取勝,讓女真人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關中盆地。因而到1133年11月,完顏宗弼還是重新集結大軍前往挑戰。由於部隊規模遠超前次的萬人級別,又提前準備好投石機轟擊高處,所以沒花什麼力氣將對手逼出關口。
行軍途中的金國鐵浮屠重騎兵與柺子馬輕騎兵
決戰仙人關
後撤的宋軍 只能重新到仙人關佈防
到了1334年初,宋金雙方的戰場已向南遷移,轉進到位於今日甘肅徽縣境內的仙人關。完顏宗弼的麾下兵馬已過100000人,其中包括大量由偽齊政權提供的前北宋官軍。儘管不乏一些肩負領導職責的契丹貳臣或幽燕漢兒,但整體而言依舊是換湯不換藥的那支前朝潰兵。只不過是依仗金兵撐腰,才半推半就的走獸前線。吳玠的部屬也擴增至70000人,且基本是以原有的西軍精銳為班底,所以在單兵水準上並不居於下風。
此外,完顏宗弼還繼續施展女真人的優良傳統,以籤軍制度動員起大批民夫。他們不僅要為主力承載運糧任務,還肩負著土木搭建、攻城器械製造和更多次要工作。也正是這些人,不斷用手裡的簡單工具鑿山,替宗主在高聳陡峭的秦嶺山麓中開闢出前進道路。直到嚴陣以待的宋軍營壘赫然出現在眼前,還以極快的速度完成了40座大小營地建造。接著就埋頭忙於投石機的拼接工作。
仙人關距離宋朝控制的漢中僅有咫尺之遙
當年2月27日,完顏宗弼下令對仙人關展開首次試探進攻。此時,金人的砲兵部隊尚未準備就緒,只能重複先前的簡單操作套路。但無論是手操強弓的女真貴族,還是慣用弩機的偽齊僕從,都不可能從低窪處佔得任何便宜。宋軍則時刻嚴守自己的山頭陣地,利用更優越的射擊位阻擊來敵。經過幾輪血腥的禮尚往來,將金國方面的兵鋒壓制下去。但自身部署也大致出來,唯有一直隱忍的投石機尚未顯山露水。
2月29日,女真人的投石機準備完畢,開始不斷將石彈拋向關隘。接著又派大量僕從上前消耗守軍銳氣,企圖將數量偏少的宋人逐出陣地。吳玠也亮出提前準備好的砲兵對轟,協助半山腰的弩手阻擋敵方攻勢。由於金國軍隊接觸投石機的時間有限,尚來不及對區域性效能做相應改進,故而在武器層面與南宋方面持平。但自己的陣地位置較低,對整體射程有較大影響。南宋守軍的位置始終更高,也就能比對方射的更遠。所以,金兵雖先後搬出幾十門投石機,依然沒法形成理想中的迅速壓制。
金國早期的投石機與南宋處於同一水平
不過,日以繼夜的殘酷對轟,還是讓女真人漸漸佔據上風。他們在30日這天大舉出動,先後用300架雲梯同時策動仰攻。高處的宋軍別無他法,不顧一切的將所有武器釋放到對方頭上。但有限的投石機與撞竿都沒能攔住海量炮灰,只能以手中的長矛結陣禦敵。完顏宗弼便下令全軍稍稍後撤,重新分兩股展開側翼夾擊。自己和女真步行騎兵們帶頭衝鋒,率領僕從由關隘的東麓急速猛攻。以副將韓常為首的前遼漢軍,也引導炮灰由西麓攀登高峰。終於將體力不支的宋人趕出防區,退往提前設好的第二線營壘重組。
然而,金兵的攻勢遠未停歇。不少披甲武士自動在山頭集結,以排列密集的重步兵隊形壓向宋軍壁壘。但體力已經因高強度作戰而消耗不少,面對退守宋軍的弓弩火力,還是不無意外的露出頹勢。稍後便在重甲敢死隊的反擊中被逐回原地。
下馬步戰的鐵浮屠騎兵 依然是非常可靠的重灌步兵
死局確定
同樣披掛重甲的宋朝重步兵
公元1134年3月1日,疲憊不堪的金人展開最後嘗試。這次,他們選擇集中進攻宋軍營地的西北角,並險些縱火將那裡的防禦塔樓焚燬。吳玠還是出動那些配有長刀或雙手斧的敢死隊,才勉強將頑敵趕下山去。其後又順勢發動反撲,猛攻那些偽齊僕從扎堆的營壘。結果是立刻受到奇效,打傷了負責統領他們的韓常,在金人內部引起了很大騷動。
此後,完顏宗弼考慮到一味強攻的損失太大,計劃用精銳繞到邊上的白水關南下。吳玠則直接對留在原地的守營弱兵窮追猛打,將大批糧草輜重都毀於一旦。甚至還安排偏師趕往更遠處設伏,專門截殺那些提前跑路的散兵遊勇。如此一來,迂迴的女真本部便不再有堅固陣地依託。不僅徹底放棄對仙人關的強攻,還為安全考慮而撤回渭水以北休整。這場堪稱艱難的仙人關之戰,便以南宋軍隊的殘勝而告終。
仙人關之戰的結局 成為日後紹興議和的邊界依據
事實上,在當時的南北各地,還存有數個對峙前沿或衝突現場。但就重要性和影響力而言,都不能與仙人關所在的關中盆地相比。因為只有在這片區域,才是雙方主力軍的實打實對抗,地方派因素被軍事需求也必然會降至最低。最後的勝負結局,也直接關係到日後的紹興議和細節。兩強之間的戰場死局,終究會被放大到全盤領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