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草好,灶堂裡火光熊熊,把半個院子都照亮了。鍋裡的蒸汽洶湧地撲出來。白白胖胖的餃子下到鍋裡去了。沒逢此時我就想起那個並不貼切的謎語:從南來了一群鵝,撲稜撲稜下了河。餃子熟了,父親端起盤子,盤子上盛了兩碗餃子,往大門外走去。男孩子舉著早就綁好了鞭炮的杆子緊緊的跟隨著。父親在大門外的空地上放下盤子,點燃了燒紙後,就跪下向四面八方磕頭。男孩子把鞭炮點燃,高高的舉起來。在震耳欲聾的鶣泡聲中父親完成了他的祭祀天地神靈的工作。回到屋子裡,母親、祖母們已經歡聲笑語了起來。
神秘的儀式已經結束,接下來就是活人們的慶典了。在吃餃子前,晚輩們要給長輩們磕頭,而長輩們早已坐在炕上等待著了。我們在家堂軸子前一邊磕頭一邊大聲的報告著被磕著:給爺爺磕頭,給奶奶磕頭,給爹磕頭,給娘磕頭……長輩們在炕上響亮的喊著:不用磕了,上炕吃餃子吧!晚輩們磕了頭,長輩案例要給一點磕頭錢,一毛或者是兩毛,這已經讓我們興奮的雀躍了。
年夜裡的餃子是包進了錢的。我家原來一直包清朝時候的銅錢,但包了銅錢的餃子有一股濃烈的銅鏽味,無法下嚥,等於浪費了一個珍貴的餃子,後來就該用硬幣了。現在想起來,那硬幣也髒得厲害,但當時沒多想。我們盼望著能從餃子裡吃出一個硬幣,這是歸自己所有的財產,至於吃到帶錢餃子的吉利,孩子們並不在意。有些媳婦白天包餃子時就在餃子皮上做了記號,夜裡盛餃子時,就給公公婆婆的碗裡盛上帶錢的,藉以博得老人的歡喜。有一年,我為了吃到帶錢的餃子,一口氣吃了三碗,錢錢沒吃到,結果把胃撐壞了,差點要了小命。
過年時還有一件趣事不能不提,那就是裝財神和接財神。往往是你一家人剛剛圍桌吃餃子時,大門外就起了響亮的歌唱聲:財神到,財神到,過新年,放鞭炮。快答覆,快答覆,你家年年蓋瓦房。快點拿,快點拿,金子銀子往家爬……聽到門外‘財神’的歌聲,母親就盛上半碗餃子,讓男孩送出去。扮財神的都是叫花子。他們提著瓦罐,有的提著竹籃,站在寒風裡,等待著人們的施捨。這是叫花子們的黃金時刻,無論多麼吝嗇的人家,這時候也不會舍不出那半碗餃子。
哪時候我很想扮一次財神,但家長不同意。我母親說過一個叫花子扮財神的故事,說一個叫花子,大年夜裡提著一個瓦罐去挨家挨戶討要,討了餃子就往瓦罐裡放,感覺已經要了很多,就想回家將百家的餃子熱熱自己也過個好年。待到回家一看,小瓦罐的底不知何時凍掉了,只有一個餃子凍在了瓦罐的邊緣上。叫花子不由得長嘆一聲,感嘆自己命運實在是糟糕,連一瓦罐餃子都吃不上。
現在,如果願意,餃子可以天天吃。沒有了吃的吸引,過年的興趣就去了大半,人到中年,更感到時光的難留,每過一次年,就好像敲響了一次警鐘。沒有美食的誘惑、沒有了神秘的氣氛、沒有了純潔的童心,就沒有了過年的樂趣,但這年還是得過下去,為了孩子。
我們所懷念的那種過年,現在孩子不感興趣,他們自有他們的歡樂的年。時光實在是令人感到恐懼,日子像流水一樣,一天天劃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