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中有兩樣事物無價，一個是經歷，一個是人。經歷積累進人生中，不管當時能不能消化，它都成為你生命的養料；而遇到跟自己截然不同的人，又相當於開啟看見另一個世界的視窗。
當我還在為航海這件事困頓搖擺時，在法國小漁港偶遇了一位瘋狂的瑞士人，他竟然用兩隻腳蹬著一艘僅能容納他一人的小皮艇，從瑞士一路航行到法國。
造訪魯昂
2019年6月1日，我從法國迪耶普(Dieppe)出發，前往下一個港口城市費康(Fécamp)。
從迪耶普到費康有20多海里，大概要跑6個小時，我把專業釣具“小白”翻出來。昨天在碼頭釣了一下午魚，費了我兩斤牛肉居然啥也沒釣到！現在我已經佛了，願者上鉤吧。
費康碼頭是我航行到現在見過最美的一個。藍天碧海之間，白色海崖兀然佇立，小城就散落在上面。碼頭入口處依然是兩排高高的木頭棧道，一座燈塔立在盡頭。
不斷有白色小遊艇從碼頭裡開出來，船後翻起長長的尾浪。這景緻一眼望去，就是一張現成的法國明信片。
停好船時間還早，我決定去離費康僅一小時車程的魯昂(Rouen)看看。魯昂是諾曼底大區首府，歐洲歷史最悠久的城市之一，人送外號“博物館之城”，據說有很多名勝古蹟和歷史名人。
從費康到魯昂可以直接坐TER，這是由SNCF（法國國鐵）運營的省際列車。法國還有一種列車叫TGV，相當於我們的高鐵，是目前全世界速度最快的高速列車。
步行去車站的路上途經一個跳蚤市場，這是法國專賣二手物品的露天集市，只在週末擺出來。
各家各戶把自家不需要的物品拿來出售，幾乎什麼都能在裡面淘到，常見的像鍋碗瓢盆、書籍、藝術品等等，甚至聽說有人淘到過古董，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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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途轉車的時候遇到一對老夫婦送女兒出遠門，這對夫婦應該都八十多歲了，頭髮花白。他們一直在跟女兒叮囑些什麼，看上去特別不捨。
看著他們，我想起很多年前父母送我上學時的樣子。
幾分鐘後列車緩慢開動，老夫婦在站臺上微笑著目送列車離去。我不知道他們的女兒要去哪裡、去多久，會比我走得更遠、更久嗎？
我離家到現在也快兩個月了。跟計劃的三年航海相比，兩個月不過是個零頭而已。這麼多年來，我基本上都在外漂泊，陪伴父母的時間真的很少。以後要多回家看看。
窗外景物飛逝，不知不覺就到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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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昂是法國第六大城市，有著上千年的歷史。塞納河貫穿市區，右岸是舊城，有很多古建築和博物館，藏品豐富。
據說這裡每四年還會舉辦一次航海盛會，屆時世界上最漂亮的帆船都沿著碼頭相聚。
下午就要回碼頭，所以逛的時間不多，我徑直往魯昂大教堂走去。魯昂大教堂是一座宏偉的哥特式建築，始建於12世紀。據說法國著名畫家莫奈曾畫過一系列以魯昂大教堂為主題的油畫。
教堂大門面對大時鐘街，順這條街往下走兩百米就能看到當地最著名的歷史古蹟大時鐘了。這座1389年製造的天文鐘，是世界上最早建成的哥特式天文鐘，比英國大本鐘早了500多年。
它被安裝在橫跨大時鐘街的文藝復興風格大拱門上，如果不瞭解這個景點，很容易直接錯過。
魯昂街道跟其他法國城市沒有太大區別，拍攝一些素材後，我又乘TER返回碼頭。
超人澤西
因為接下來要在大西洋連續航行100多海里，無法靠我獨自完成。正好網上有朋友報名體驗帆船生活，我聯絡到一位叫尼克的廣州小夥上船同行。
尼克以前在學校培訓過帆船，有一定基礎。我們約好在臨近費康的勒阿弗爾港(Le Havre)碰頭。
自從老顧下船後我就再沒夜航過了。英吉利海峽段交通非常繁忙，再加上大西洋本身天氣和洋流情況複雜，為了儘可能準備充分，我在碼頭上跟經驗豐富的水手們聊天，收集有用的資訊。
一位叫讓·皮埃爾的法國船主和妻子一起航海，他給了我很多相當實用的建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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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遠處水面上出現一個小點，緩慢向碼頭靠近。一些人注意到了它，一邊幹著手上的活一邊等它駛過來。
過了幾分鐘，一艘奇特的小船顯出輪廓。它像是攤在水面上的板子，上面坐了個人。小船繼續靠近，終於能看清了，好像是個皮划艇？
上面的人用腳蹬著小艇前進，像騎腳踏車那樣一直蹬到碼頭邊上。岸上有人跟他打招呼，我問他從哪來，他說他是從瑞士來的。
從瑞士一路把這小船蹬到法國？不會吧……
正好大白對面有個空泊位，我站在浮橋上引導他停進來。
超人名叫澤西，是個瑞士人。他一路駕駛這艘小艇從瑞士順河漂到荷蘭，再從荷蘭沿海岸線行駛到法國，大體路線跟我差不多。不過看看他開的什麼船，再看看我的？太誇張了。
他的船全長不超過四米，中間是坐人的，兩側是增加浮力和維持平衡的翼。船體跟兩翼間連著帆布，可以放點不重的東西。狹窄的“船艙”碼得滿滿當當，從船尾開始，依次有防水行李箱、燃油桶、電力系統和“駕駛艙”（一個座位）。
澤西給我介紹小艇的功能分割槽：左翼跟船體相連的部分是廚房，右翼的橘色小桶是他的廁所，船尾是動力系統，引擎是他剛從中國買了寄過來的。
我問他臥室在哪，他說這個船上還真沒有，晚上搭帳篷睡碼頭。
“做夢靠床，圓夢靠闖(big dreams no more bed)”，澤西哈哈笑著跟我說。
（影片）
澤西在碼頭受到了英雄般的待遇。我不知道這麼小一艘船能承受多大的風浪，可能稍不注意就會被掀翻。他這一路的艱辛可想而知。
我把老顧那瓶蘇格蘭威士忌拿出來，把最後的好酒全倒給他，澤西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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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船上發現桌上留了個字條，是讓·皮埃爾寫給我的，他又再度出發了。
字條上有他的電話和郵箱，說如果我到勒阿弗爾一定要給他打個電話，如果他剛好在，就請我出去喝一杯。他讓我存好他的聯絡方式，遇到任何困難都可以給他打電話。
這都是我航海以來遇到第三次還是第四次了。每到一個碼頭跟海員們聊天，他們一聽說我是獨自航海都非常震驚，覺得我這個中國人簡直瘋了！
他們總會留下自己的聯絡方式，說如果又在哪裡相遇，一定要請我吃飯喝酒。這種感覺真的特別溫暖。
得到這麼多人的善意，我就應當把它傳遞下去。有時候人與人之間給予就是一種幸福。我決定給澤西超人做頓簡單的晚餐，讓他在一整天疲憊的航行後能舒服一些。
澤西正坐在碼頭休息，我邀請他上船坐坐，吃個便飯，他猶豫片刻便爽快答應。發現我對他的經歷很好奇，澤西在手機上搜出最近釋出的一條影片，是他的樂隊在一個音樂節的現場演奏。
“所以你是個DJ？”
“不，我以前在一家公司做管理，業餘愛好是組樂隊。”
澤西說既然吃了我的三明治，我就一定要嚐嚐他的咖啡，而且這種喝法保證在法國嘗不到。
他讓我用冷水把咖啡衝開但別倒滿，因為還要兌酒。我謹慎地倒了大半杯水，他用伏特加把杯子灌滿，另一杯也是同樣的比例。他說“我喝多少你就喝多少”。
好傢伙，跟一個瑞士人竟然喝出了梁山好漢的感覺。我嚐了一口，辛辣、濃烈，是硬漢的味道。
澤西貼身揣著一張照片，是他的兩個孩子，比小七大一點。他說每當路上遇到特別難的時候就會看看這張照片，這會給他力量。這麼一看，我們倆的經歷還的確有點相似。
勒阿弗爾
在費康停留兩天後，我開船來到臨近的港口城市勒阿弗爾(Le Havre)。勒阿弗爾是法國第二大港，僅次於馬賽。
在勒阿弗爾碼頭我又遇到一位叫讓·比安的老先生。這位先生是個航海愛好者，週末經常開船在附近海域自駕遊。聽說我在獨自航行，他很驚訝。
我跟老先生聊在波羅的海的死裡逃生，聊北海的嚴寒和荷蘭很美的運河。因為我是新手，所有東西都是邊走邊學，他一邊跟我分享他的經驗，一邊拿出一本很厚的黃皮書給我看。
這本書詳盡記錄了法國所有大小港口各種船的時刻表，以及每個口岸的潮差係數等等，可以清楚查到各地潮水漲落的情況。書裡都是法國航海術語，很多在英語中沒有對應翻譯。
老先生跟妻子約好下午在一家他們常去的餐廳吃飯，他邀我同去。正好路上會經過一個不錯的觀景臺，他帶我上去看看這片美麗的海灣。
跟他們在一起的感覺就像家人一樣，我決定請他們到我的船上做客，做一桌正宗的川菜款待他們。正好尼克明天下午也到了，大家坐一起好好熱鬧熱鬧。
* * *
第二天一早，我去超市買了晚上要用的食材。勒阿弗爾海鮮最有名，稱了一公斤之前吃過的小青口，還有大蝦、牛肉和各種蔬菜，還挑一瓶不錯的紅酒。
回到船上裡裡外外打掃了一遍，下午開始準備晚餐。
尼克4點過到，還大老遠給我背了一罐瓦斯和一口很沉的鍋。法國夫婦下午6點半準時造訪，給我帶了鵝肝和一瓶白葡萄酒作為禮物。
席間我們聊起澤西，這對夫婦也見過他。讓
·比安的太太說澤西個子那麼高，小皮艇的座位又那麼狹小，他一定特別辛苦。
昨天澤西告訴我，他這趟已經花了4萬歐元。其實去年他就試過一次，但由於時機不對沒能完成航海任務。他說如果這次又失敗了，那明年就再來，直到成功為止。
澤西今年40歲，常理看來這個年紀劃皮艇航海有些不現實了，如果換成20歲小夥子那隨便怎麼折騰都行。但現在我的看法有了一些改變。
雖然年輕力壯有優勢，但閱歷的重要性也同樣不容小覷，尤其在航海上。經歷越豐富，人的內心也越強大。在大自然面前，盲目的勇敢只會招致危險，沉得住氣才能走得更遠。
下回預告
新隊友上船，久違的遠航又要開始了！結束英吉利海峽穿越，備戰比斯開灣。他會比老顧更厲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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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小夥的航海日記（一）：在瑞典買船，我掏空了所有積蓄
中國小夥的航海日記（二）：這片海里人活不過30分鐘，遊過才算北歐人
中國小夥的航海日記（三）：瑞典小島採購，雷暴前最後的寧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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