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抗疫走到今天,真的讓人感到有些迷茫。
大洋對岸,美國單日新增連續幾天超過一百萬,單日死亡兩三千。
英法兩國,單日新增均超過20萬,就連澳大利亞這種在西方世界內部被批判為“不人道強力防疫派”的國家,也單日新增35000多。
這邊廂,中國西安封城,由於有限的治理能力和不近人情的“一刀切”,而出現了“健康碼崩潰”、“孕婦和心臟病人救治延誤”等一系列惡性事件,引發民意巨大反彈。
無論是躺著的,還是撐著的,每一條路都走得很艱難,很狼狽。
在境外,關於全球抗疫的路線之爭,已經不是“哪一種抵抗方式更有效”,而是“抵抗派”與“歸順派”之間勢不兩立的罵戰。
一邊說,奧密克戎來了,要嚴防死守,不然一天兩萬,兩天十萬。
另一邊說,奧密克戎毒性小,不死人,屬於無心插柳,“天賜良藥”,還防個蛋蛋,直接集體感染拉倒,就當打疫苗了……
就像外星人入侵地球,你要打,他要降,理由是這一波外星人比較溫柔,目測屬於“仁政”,與其永無止境地打下去,不如干脆“地球屬於三體”,日子未必比以前過得差……
面對這種截然相反的路線之爭,泰國很迷茫。
生活在泰國的我們,也跟著有點迷茫……
2022年的第一個星期,泰國處於“奧密克戎大爆發”的前夜。
新病毒在泰國全境四處開花,幾天時間,就從三五個病例,變成幾千個病例。
曼谷的隔離病房,開始出現爆滿徵兆。
芭提雅、清邁、普吉相繼進入疫情大反彈模式,民間人心惶惶,都傳說要封城。
總體感染者當中雖還是德爾塔為主,但是新增感染裡,奧密克戎已經佔了八九成,全境換血,只是時間問題。
在這個關頭,泰國政府的反應,似乎不是很“躺”,反而有點未雨綢繆,直接無限期叫停了境外遊客免隔離入境政策。
與此同時,泰國的醫療界大佬們,卻開始密集表態,表現出“開啟城門迎奧王”的姿態。
在泰國,老是上鏡霸屏的“老醫生”有兩個,一個是勇醫生,一個是瑪努恩醫生。
勇醫生說話比較穩,經常灌輸正能量,約等於“泰國鍾南山”;瑪努恩博士則比較猛,常做驚人之語,接近於“泰國張文宏”。
但是這一次,兩位大佬的態度,出奇一致。
瑪努恩博士說:奧密克戎病毒基本上和流感,以及幾種常見冠狀病毒差不多,一定會在泰國大爆發,無論是打了疫苗的,曾經感染過的,都沒用,每一個人遲早都要感染——全泰國都感染了,就有了群體免疫了,相當於全泰國人民都打了“減活疫苗”。
最後結論:未來泰國人民不用再打什麼第三、第四針加強針了,奧密克戎的免疫效果,比現在以及將來所有人類疫苗都要管用!
至於比較“穩”的勇醫生,說得比這還直接。
勇說:奧密克戎感染多,住院率和死亡率低,屬於“天賜良藥”,將會幫助全世界實現抗疫勝利。有錢的發達國家,透過接種疫苗獲得免疫力,至於沒錢打疫苗的窮國,也可以透過感染奧密克戎建立群體免疫。
最後結論:奧密克戎是解藥,不是毒藥。
唯一需要擔心奧密克戎的,不是老百姓,而是疫苗公司,因為疫苗的活都讓奧密克戎給搶了,錢沒得賺了。
要換做平常,推特里隨便一個誰跟我說“奧密克戎是天賜疫苗”,我可能會不以為然。
不過,兩大泰國網紅專家(而且這兩人平常畫風還不太一樣)都這麼說,就讓我覺得,的確有認真思考的必要。
於是,在盡力祛除心中先入為主的立場之後,我翻閱了網上的許多資料,網友的帖子和留言,各國專家的持不同立場的觀點。
最終思考的結果是——我希望泰國專家說的是真的,但是個人不敢肯定。
醫學問題,首先是一個科學問題,我絕不敢說自己比勇醫生和瑪努恩博士更懂奧密克戎,專家的見解不是我這個門外漢透過“思考”就能輕易否定的。
因此,心平氣和地講——我但願他們說的是真的。
關於奧密克戎,我們知道些什麼呢?
首先,奧密克戎出現至今,時間過去還不久,現有資料和資料尚不足以對奧密克戎病毒的殺傷力做出完整的評估,因此很多專家慎言“奧密克戎低毒性”的說法。
不過,至少從目前來講,無論是疫情氾濫的歐美各國,還是最早發現奧密克戎的南非,都尚且認可奧密克戎“高傳染性,低致死率”的特性,並且現有病例顯示,奧密克戎病毒主要感染人類上呼吸道,較少波及肺部。即便將來奧密克戎在全球範圍內爆發,估計這些特徵也不會出現根本性的逆轉。
奧密克戎目前的重症率和致死率,約為美國甲型流感死亡率的三倍左右。如果這一數字能夠維持,那麼理論上的確可以接受“與奧密克戎共存”的說法。
並且,由於感染奧密克戎後,人類能夠獲得對德爾塔病毒的抗體,因此泰國專家所謂“全民感染=全民接種”的豪言,也確有其合理的地方。
但是,認為奧密克戎是“天賜良藥”,啥都不用做,只要主動得病就能“躺贏”,怕也沒有這麼便宜的事。
別忘了,即便奧密克戎確實“低毒少死”,它同時也是“傳播力大增”。
數千人感染,和數千萬人感染,不是一個概念的事兒。一個國家,其醫療體系的承載能力是有限的,一旦超出閾值,便會出現崩壞。
上千人感染,只要在醫療體系所能容納的範圍內,就可能實現充分的收治,從而避免大規模死亡和重症。
但是,一旦疫情擴散,造成上千萬人感染,醫療體系就會崩潰。大量患者居家隔離,輕症拖成重症,重症走向死亡,同樣的病毒,在總感染人數不同的前提下,其重症率和死亡率,很可能有天壤之別。
即便在完全不施加醫學干預的前提下,奧密克戎能“講武德”,主動維持千分之一的死亡率(也就是所謂的“流感死亡率”),在總感染人數暴增的前提下,也會造成重症和死亡——以及為數眾多的後遺症患者——絕對數量的增加。
泰國如果真的全民感染奧密克戎,哪怕它真就是個流感,那麼也是十萬人死亡,兩百萬重症。
這個代價,泰國人民是否能夠承受?
而且,新冠病毒的發展和變異是動態的,奧密克戎之後,還會有各種希臘字母,傳播鏈越長,感染人數越多,其變異的可能性就越大。
所謂“病毒越進化越溫和”的說法,只是一種理論,沒有人敢說新冠就一定會照這個路數來發展。
如果奧密克戎的全球爆發,不加以任何限制和預防,一旦出現新的高致病性變種,破防奧密克戎的“天然免疫”,再次席捲全球,那麼之前放縱奧密克戎試圖得到“群體免疫”的意義又是什麼呢?
目前,奧密克戎“天然疫苗論”並不是全球專家的共識,有大量傳染病學家依舊對此保持謹慎,並且依舊呼籲以各種手段(主要還是接種新冠疫苗)干預奧密克戎病毒的擴散。
在這種情況下,你如果說“泰國早晚奧密克戎爆發”,那是一種事實描述,難以改變,也無可厚非。
如果你說“奧密克戎在泰衝擊較小,高感染而低死亡”,那是一種合理推論。
但是,如果你說因此而不需要對奧密克戎進行防範,甚至認為全民感染奧密克戎會是一種陰差陽錯的因禍得福,甚至是對世界的貢獻,連疫苗錢都省了……這恐怕就讓人有些疑慮。
如果不是呢?
人類,不可能永遠活在“抗疫時代”。
像西安封城那樣的經歷,即便是身經百戰的中國人自己,恐怕也遭不住太多次的重演。
人類,可能永遠無法徹底擺脫新冠病毒,新冠病毒有可能千變萬化,不絕如縷,長久地在人類歷史中陰魂不散。
這些,我們都懂。
但是,難以戰勝,不代表著聽天由命,不代表著將賭注放在“病毒會往人類樂見其成的方向進化”這樣一廂情願的賭局中,坐等天上掉下餡餅。
西安,留下了很多教訓,很多幻滅和失望,但那一切是在“中國防疫”的座標系上得出的評價,它在“中國標準”中或許不一定令人滿意,但是在世界範圍內,那卻已經是某種難以企及,以至於連想象本身都顯得不合時宜的存在。
倘若把命運交給人,交給國家,交給萬千志願者和醫療工作者,是一種“人性的自負”,是不可信的謬誤——那麼,將命運交給病毒的進化,交給叵測的天命,寄希望於自然本身網開一面的機運,難道就是可信的嗎?
人你信不過,你信病毒?
前兩天,我們泰國網的同事確診了。
一開始,她雲淡風輕,談笑風生,好像真的就是得了一個感冒一樣(實際上她確實屬於輕症)。
但是,當她真正被送進隔離病房,當她的孩子被一次次重複檢測排查時,她還是感到恐懼,感到懊惱,感到命運的無常,以及個人在巨大的未知面前,那種渺小的無力感。
這個時候,你再跟她說“新冠如感冒,染病當吃藥”,她絕對聽不進去。
隔離和封鎖是人間最大的不幸嗎?
那些鼓吹“放開”,認為防疫本身比病毒更讓人困擾的人——假如國家與世界如他所願,放任病毒自由穿梭,當他感染,並且傳染給孩子的時候,你且看他會是一種怎樣的狀態?
世界上沒有這麼便宜的事。
防疫中的弊病,需要問責,反省,解決,而不是對防疫努力本身的徹底放棄。
假如放棄便可天下太平,他們又何樂不為,這樣如果就能獲得所謂的勝利,那麼這個勝利,是不是來得太便宜了一些?
說遠了,咱們還是迴歸理性一點。
還是那句話,防疫這個東西,不是政治,不是人性,不是歷史正義,也無關政治制度和國家認同。
不是說誰誰愛國,誰誰民主,他的防疫方略就一定是對的。
有可能,最後證明泰國醫生是對的,我是錯的——那麼我認栽,並且衷心祝願自己是杞人憂天。
在科學的尺度上,我們希望,人類能夠早日找到一條通向勝利與解脫的道路。這種道路,不一定就是中國式的,有可能是其他的樣子,需要被發現,被檢驗。
一旦人類發現,這種道路是可信可行的,無論哪個國家——無論那個國家之前的防疫有多麼輝煌或者糟糕,都將從那條“科學”的道路中,走向這場疫情,最後的終點。
至於泰國,泰國大約不需要考慮“過度防疫”的問題,因為泰國本身的組織形態不支援過度嚴苛的防疫——就像在泰國的老漢這種懶人,不需要擔心“過度奮鬥以至於干擾健康”這種境界的問題一樣。
泰國的問題在於,完善現有的防疫體系,補齊疫苗的短板,並且謹慎地對待“徹底擁抱奧密克戎以實現自然免疫”的誘惑,不要貿然實行過於激進的共存政策。
咱也希望,奧密克戎能識相一點,做一個好病毒。做解藥,不做毒藥。
但是,在沒有搞清楚是不是解藥之前,最好小心點。
把希望寄託在一坨病毒的道德水平之上,這恐怕,終究不是什麼特別靠譜的事情吧……
文:泰國網嶽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