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主兼具爭議性和傳染性，它既不簡單也不容易。有關獨裁統治和民主制度的爭議還在繼續，這兩者並不是簡單的非黑即白的關係，它們之間存在很多變數，我們很難給它們劃清界限。
在本文中，美國當代著名政治學家羅斯金（Roskin）向我們介紹了民主精英主義理論和多元主義理論的不同，以及美國民主失敗的原因。
民主精英主義理論和多元主義理論的對比
即使政治權力滿足民主的所有標準，也無法實現權力的均勻分配；少數人享有很多政治權力，而還有很多人沒有或只有很少權力。政治學家認為這種權力的不均衡是正常而不可避免的：精英做出實際決策，民眾一般遵從這些決策。關鍵爭議在於，有多少精英會對民眾負責。精英理論家認為精英很少負責，多元主義者認為精英基本負責。
早期精英思想家、義大利政治學家加蓋塔諾·莫斯卡（Gaetano Mosca）認為，政府最終會落入少數人手裡：“在所有社會——從文明剛剛萌芽的不發達社會到先進強大的社會——產生了兩個階級——統治階級和被統治階級。統治階級人數很少，行使所有政治職能，壟斷權力，享受權力帶來的優越。被統治階級人數眾多，被統治階級以一種現在看來多少有些不合法、專制而暴力的手段所控制。”
德國思想家羅伯特·米歇爾斯（Robert Michels，1876—1936）認為，任何組織，不管其宗旨多麼大眾，都會被少數人管理。他將其稱為“寡頭政治鐵律”。耶魯政治學家羅伯特·達爾（Robert Dahl，1915—2014）表示，“參與性民主政治”在大的現代社會中無法實行，因為政府機構龐雜、問題複雜，關鍵政治、經濟、社會決定由極少數人敲定，要在龐大的政治體制中打破這一局面很難，甚至不可能。這三位都贊同精英理論。但是精英理論家莫斯卡和米歇爾斯認為精英人士沒有責任，而多元主義理論家達爾認為精英人士應對民眾負責。
現代精英理論家並不如人們想的那樣保守，相反卻很激進；他們貶斥精英人士的統治不公平、不民主。哥倫比亞社會學家賴特·米爾斯（C. Wright Mills，1916—1962）公開抨擊過“精英統治”，認為精英統治下存在權錢交易，某些行業為政治人物提供金錢，政治人物投票支援投入大量的國防經費，而軍隊將領又將帶來豐厚利潤的合同授予這些行業。米歇爾斯曾預言，這些連鎖計劃將美國推入戰爭。
精英理論家強調，精英人士正是憑藉金錢和關係進入權力中心。2004年美國總統競選人布什（68歲）和克里（66歲）都畢業於耶魯大學，而且都是美國秘密精英協會骷髏會的成員。2012年的總統候選人奧巴馬和羅姆尼都畢業於哈佛大學法學院。國會一半成員都是百萬富翁，他們的工資是他們的選民的9倍。“精英”並不等於“富有”。富人很少參政，但他們會為政治人物提供財力支援。“超級政治行動委員會”能夠讓百萬富翁用金錢影響選舉。作為回報，他們得到法律庇護、財政補貼和稅負減免。布什政府在2001年給予富人1%的稅費減免，為石油業提供特殊交易，而布什總統和副總統切尼都在石油業中擔任高管。批評家控訴大公司在財力上控制兩大政黨。重要行業為總統競選活動提供大量財力支援，謀求自身的持續發展；他們見證了金融行業規避法律的能力。批評家發現，華爾街金融人士和聯邦政府高官常常聚在一起。精英主義理論家就是用這些事情做文章的。
隨著冷戰開始而激增的國防軍費在蘇聯解體之後迅速減少。大多數政治家出身一般家庭，其中很少來自富有家庭（羅斯福、肯尼迪以及老布什、羅姆尼除外）。政治家除了可以贏得財力支援外，更深知採取何種政治立場和措施可以贏得選票。大公司確實可以從選舉中獲利，但我們也可以看到石棉業由於可能造成健康危害而被迫關閉。菸草公司要賠付上百萬訴訟費並且不斷面臨來自政府的壓力。雖然不情願，但是銀行巨頭受到法規制約。保守主義百萬富翁大筆投資支援羅姆尼的超級政治行動委員會，但他們卻在2012年選舉中失敗了。根據精英理論，他們應該贏才對。
多元主義理論家認為政治透過利益集團得以發揮作用。任何公民團體都可以對政府提出抗議或要求，政治家一般都要耐心聽取公民的訴求。準確地說，如果一個團體財力雄厚、組織完善，政府對其訴求就會更為關注，但是對於政治體制，沒人能扭轉局面。美國石油公司的富有程度排名世界前列，而這些公司支援阿拉伯國家。為什麼美國政策向以色列傾斜？大多數美國猶太人和基督教原教旨主義者支援以色列，政治家需要他們的投票和財力支援。多元主義理論家認為，利益集團是實現民主的好途徑，可以確保政府聽取民眾的意見。許多人認為只有多元社會才是民主的。在沒有多元主義傳統的社會建立民主就像栽種無土之樹，缺乏根基，就像俄羅斯，共產黨的長期統治已經清除了利益集團。
純粹精英理論家把社會看成一座金字塔，只有極少數精英人士在金字塔頂端。而純粹多元主義理論家將社會看成檯球，避免不了碰撞摩擦，而政府的功能就是制定政策。兩方的觀點都過於極端。將社會看成一連串的小型金字塔，每個小型金字塔頂端存在一個精英人士，這種描述能夠更準確地反映現實。如多元主義理論家所言，團體之間存在互動，又如精英理論家所言，領導和追隨者存在層次。羅伯特·達爾將其稱為“多頭政治”（如下圖所示），利益集團之間的領導已經達成了穩定的共識。
精英、多元及多頭政治模型
阿倫德·李帕特（Arend Lijphart，1936—）稱之為“協商民主”，所有重要團體的精英都透過憲法達成協議進行管理，防止他們的追隨者使用暴力。每一個團體相應地獲取一些利益，但沒有哪個團體可以獲取一切。李帕特認為荷蘭在這個方面頗為成功。在荷蘭，天主教、加爾文教以及世俗陣營已經達成“精英協商”。而在黎巴嫩，民主體制卻已崩潰，導致平民衝突爆發。大多數穩定國傢俱備精英“衝突管理”機制。在美國，商業、勞工、少數民族、地域和其他精英相互作用，每一個團體盡力做到自我團結，每一個團體也都和其他團體進行不同程度的合作。如果精英團體之間的共識破裂，美國就會陷入血腥內戰。
為什麼美國民主會失敗？
民主可以很快進入一個國家的政治生活。大規模受過教育的中產階級可以為穩固的民主奠定根基。巴靈頓·摩爾1966年曾說：“沒有資產階級就沒有民主。”貧窮國家的人關心生存甚於民主。2004年聯合國對拉美國家人口進行調查，他們更願意支援能夠給他們提供食物的獨裁者，而不是一個選舉出來的領導人。中產階級溫和、容忍，他們清楚解決問題不可能一蹴而就。如果一國民眾沒有這樣的素質，選舉就會破壞民主，就像伊拉克、俄羅斯和辛巴威。
一個國家過渡到民主制國家是一個微妙的過程，並且越緩慢越完善，就像19世紀英國透過一系列改革法案進入民主社會。更為典型的是，早期民主只有少數人可以參與，這種模式叫作“輝格黨民主”。當全體民眾獲得投票權，這種模式就結束了（在美國，1828年傑克遜勝選標誌著這種模式結束了）。新選民或不諳世故的選民經常受政治人士煽動，這些煽動政客誇下海口會滿足選民要求，以此獲取選票。他們承諾“共享財富”，鼓吹民主主義和宗教基礎。阿根廷的庇隆、巴西的瓦加斯和委內瑞拉的查韋斯就是很好的例子。軍事組織比煽動政客更具威信力。如果沙烏地阿拉伯進行民主選舉，選民一定會將選票投給本·拉登。民主程序太快會給煽動政客、軍人、狂熱者創造機會。一些因素會阻礙民主程序：貧窮、不平等、中產階級缺失、教育程度低、石油、種群主義、社會不文明、曾經的殖民地、沒有早期民主經驗、沒有民主鄰國，通常前四個因素經常一起出現。
民主很少會在具備以上所有或大部分特點的國家成功。
（本文選摘自《政治科學（第14版）》（邁克爾·G.羅斯金，等 著），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21年12月。）
《政治科學（第14版）》
《政治科學（第14版）》
[美] 邁克爾•G.羅斯金（Michael G.Roskin） 等 著
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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