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17歲的楊登科沒能收到中專的通知書,錯失了跳出農門的機會。
可他不知道的是,一個名叫黃世權的人冒名頂替了原本屬於他的上學名額,成功逆襲。
從此黃世權成為了“楊登科”,後來又改名為“黃登科”,還當上了副鎮長,前途一片光明。
而真正的楊登科卻錯失了端“鐵飯碗”的機會,雖然苦讀三年考上大專,終因檔案不全失去了工作機會,妻離子散,窮困潦倒。
黃世權是怎麼頂替楊登科的上學名額的?楊登科被掉包的青春又該如何彌補?
消失的錄取通知書讓他成了“黑戶”
1982年,出生在陝西省延安市吳起縣白豹鎮楊窪溝門村組的楊登科自小就好學,是兄弟姐妹裡成績最好的。
1999年,初中畢業的楊登科對自己充滿了信心,只報考了一所名為延安市農業學校的中專,連高中的沒報。
在當時的農村,考上中專是“跳出農門”的捷徑。
那時候,讀中專的花費較少,有的學校還有生活費發放,在校期間就能過上輕鬆的生活。
不僅如此,畢業後還包分配,大多都能進入國企或是鄉鎮崗位,是所有農民出身的學子都夢寐以求的。
儘管九十年代末,許多地方都相繼取消了包分配,但中專生還有其他工作崗位可以選擇,依舊是個好出路。
家裡有七個孩子,楊登科就想著考上中專,給家裡減輕負擔,畢業後能有個好工作,帶著家人們過上幸福的生活。
如果考上了,就會收到錄取通知書,沒有收到的話,那就是不合格。
楊登科就在家裡等了又等,等著其他小夥伴陸陸續續收到了中專或高中的錄取通知書後,他家的信箱依舊空空如也。
“不可能啊,怎麼會呢?”楊登科每天翻三次信箱,但現實卻讓他不得不相信。
眼看著就要開學了,失魂落魄的他只能去讀高中,但因為當時他沒有報考高中,分數也不夠,還多出了1800元的借讀費。
高中的知識和初中比起來困難多了,楊登科學得很吃力,最後考上了楊凌職業技術學院全日制大專,也算給家人一個交代。
拿著楊凌職業技術學院的錄取通知書,楊登科興奮地來到了駐地派出所辦理戶口遷移手續。
工作人員幫他辦理時卻有些疑惑:“你的戶口已經遷走了啊。”
楊登科一愣,原來早在1999年8月份,自己的戶口就被遷走了。
他十分疑惑,自己什麼時候轉過戶口了?
他還懷疑是不是工作人員弄錯了,但對方仔細檢查了幾遍後,確認他的戶口已經被遷走。
當時還涉世未深的他不知道戶口被這樣隨意遷走有著怎樣的利害關係,只一心想著趕緊把戶口補錄了好去上學。
經人提醒後,他到村裡開來了自己是“黑戶”的證明,到駐地派出所重新建立戶口檔案,身份證的尾號也從0434改成了0436。
本以為以後就能順風順水的,在大學畢業的時候他又再次被當頭棒喝。
這一次楊登科還找到了那份消失的錄取通知書的線索。
2005年7月,剛畢業的楊登科帶著戶口和大學學籍檔案,回到了原籍吳起縣,等待分配工作。
在縣人事局提交檔案時,他才知道自己缺少初中檔案,沒辦法接收。
工作人員驚訝又鄙夷:“楊登科不是早就工作了嗎?你這個冒牌貨是哪來的?”
楊登科自己也懵了,細細詢問過後才知道,原來在1999年,他確實考上了中專,但有人悄悄頂替了他的名額,還轉走了他的戶口和初中檔案,成為了另一個“楊登科”!
想起當年的事情,楊登科就一臉苦笑:“我都沒辦法證明我自己的身份了。”
檔案如果沒被接收,就沒辦法工作。楊登科跑前跑後,嘴皮子都磨破了,最後找到了時任人事局的局長,把自己的情況如實告訴他,懇請他能幫幫忙。
局長聽說了他的經歷後也十分驚訝,在認真核對了楊登科的大學檔案和相關證件後,這才把他的檔案接收了下來。
檔案是被接收了,可自己被轉走的初中檔案卻找不回來,不齊全的檔案讓楊登科成為了“問題人員”,分配工作時也成為了被挑剩下的那部分。
最終,他錯過了分配工作的最後機會,至今沒有固定的工作,年近40沒有屬於自己的房子,妻子也離他而去。
想到自己的學籍被頂替,戶口被轉走,檔案也被轉走,楊登科就不甘心,也咽不下這口氣。
“你拿走(錄取通知書)上學,就相當於替我上學,我逼迫上高中,上大學,多上幾年學,農村本來就窮,你回來直接參加工作了,我現在還四處流浪,沒工作,啥都沒有,四處打工,從此他把我的命運,直接給我改變了。”
那麼,頂替了楊登科學籍的黃世權,過得怎麼樣了呢?
3000元買的錄取通知書?
楊登科在上大學期間,有一次遇到了初中老師。
“老師遇到我說,‘都說你在鐵邊城鄉政府上班,都當上幹部了。老師還專程去看了一趟,結果發現不是你。’”
自從得知了自己的學籍被頂替之後,咽不下這口氣的楊登科就開始在暗地裡調查,經過兩年的打聽,終於找到了那個冒名頂替者。
距離楊登科8公里外的陝甘交界處——甘肅省慶陽市華池縣紫坊畔鄉黃莊村的黃世權。
當楊登科找上門來時,黃世權也十分錯愕,似乎沒想過時隔多年,這件事居然會暴露。
經過一番交談後,才揭開了當年發生的一切。
1999年,楊登科考中專的時候,黃世權也報了中專。
只是楊登科考上了,黃世權沒考上。
就在黃世權的家人著急的時候,他的父親卻突然說上學的事情有著落了。
原來,楊登科的父親楊志安和黃世權的父親黃耀明有親戚關係。
黃耀明聲稱當年楊志安親口說過兒子考上了延安農校,但不想去上,而且戶口也要出讓。
剛好黃世權沒考上,黃耀明就動了心,想出錢買下楊登科的錄取通知書和戶口。
但楊志安卻說都是親戚,沒有要錢,還是黃耀明主動給了1000元。
後來黃世權已經到學校上學了,楊家人又覺得1000元給少了,還想再拿點,黃耀明又給了2000元。
也就是說,黃家人用3000元買下了楊登科的中專錄取通知書,還遷走了他的戶口,轉走了他的初中檔案。
黃世權承認了冒名頂替的事情,但他說自己當時毫不知情,只是家裡人讓他去報道,他就去了。
一開始黃世權還很緊張,擔心自己會被認出來,可直到他畢業都沒有問題,於是他徹底放下心來。
中專畢業後,黃世權於2003年8月把戶口從延安市南市派出所遷出,在2004年3月,隨工作分配落戶到了吳起縣的城鎮派出所。
黃世權原本的戶口已經登出,未載明“死亡”。
從1999年開始,黃世權就用“楊登科”這個名字上學,直到2006年6月才申請改姓黃,理由是幼年被過繼給了舅舅家頂門。
申請通過後,黃世權名正言順地成為了“黃登科”,他的身份證尾號也由034變為014。
黃登科畢業後就職於吳起縣鐵邊城鄉,工作了4年後調到吳起縣吳起鎮,還升職為了副鎮長。
如今的黃登科有著穩定的工作,身邊有妻兒相伴,過著令人豔羨的生活。
但該來的總是會來的,當初做下的錯事,總有一天要去償還。
就在黃登科享受著美好生活,盤算著未來發展時,楊登科的出現徹底擾亂了他的生活。
12年的維權路
當楊登科從黃登科那裡知道了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後提出了質疑。
黃世權的父親說楊志安把錄取通知書和戶口賣給他們的,楊登科卻連半個字都不相信。
“他說我爸把我的錄取通知書和戶口賣了1000元。我上吳起中學交了1800元借讀費。我爸不會做這樣的賠本買賣吧?更不會讓自己兒子沒有了戶口。”
雖然後來說還加了2000元,但楊登科還是不相信。
楊登科也去和家人求證過,都說沒有“賣過通知書”,後來父親楊志安於2016年去世了,當年的“知情人”就只剩下了黃世權的父親一人。
面對著黃家人的說辭,楊登科堅決不同意,認為他們就是欺負自己的父親已經去世,所以才這樣編造。
“2016年,我父親去世前,曾叮囑我,小心黃家給咱家潑髒水。你告人家這件事,黃家上門都鬧了好幾次了。”楊登科及其家人表示,為了證明這份清白,也要把事情鬧個明白。
氣不過的楊登科自2006年開始就一直不間斷地向縣、市有關部門反映自己中專錄取通知書、戶口和學籍檔案被盜用的系列問題,但多年過去,卻一直沒有處理結果。
他也曾和黃登科坐在一起見面想要和平解決,楊登科沒有要求經濟補償,只需要把原來的戶口和初中檔案還給他。
但兩人一直沒能說到一起,最終不了了之。
自那以後,黃家人開始了裝聾作啞,只要楊登科去,家裡就沒人,要不就不開門,單位裡也一直說不在。
楊登科乾脆實名舉報黃登科,連續多年舉報都無果,甚至受到了威脅。
“還有人託我姐夫高俊海給我做工作,說是給20000元私了,別亂告了。但是,我沒答應。”
在他看來,任何補償都彌補不了上學名額被頂替,以及戶口和檔案被遷走的損失。
在黃家人眼裡不過是一份錄取通知書,是一張薄薄的紙而已;可對楊登科來說,自己失去的,是一整個青春,甚至改變了他的命運!
維權的路上,楊登科走得很艱難,父親的去世,妻子的離開都讓他痛不欲生,但他都咬牙堅持著,誓必要一個說法。
2018年,距離發現真相已經12年之久,楊登科終於迎來了轉機。
告上法庭後,沒有贏家
在多年實名舉報無果的情況下,楊登科向媒體求助和網上發帖,希望能夠得到幫助。
媒體曝光後,這件事迅速引起了廣大群眾的關注,吳起縣監委也迅速介入此事。
經查證,確認了黃登科存在隱瞞個人重大問題,嚴重違反組織紀律,為掩蓋冒名頂替上學找工作,以虛假理由申請變更姓名等問題。
最終,經吳起縣委常務委員會批准,對黃登科開除公職處分。
楊登科對於《關於黃登科開除公職處分的決定》內的個別內容並不認可。
他認為不存在黃登科父親“買”走他的戶籍及學籍資訊這件事,但因為他的父親已經去世,楊登科也拿不出證據來反駁,只能作罷。
《關於黃登科開除公職處分的決定》
2019年,楊登科將黃登科、原延安市農業學校等告上了法庭,要求黃登科停止冒用身份及學籍資訊行為,恢復名譽,消除影響,恢復自己初中檔案及中考檔案,並賠償共計183萬餘元。
2020年2月25日,陝西省吳起縣法院作出一審判決,判楊登科敗訴。
法院審理認為,黃登科的父親以3000元和楊登科的父親買下了錄取通知書,買賣雙方均有過錯。
黃登科畢業後並不是國家直接分配工作,而是透過考試聘用的,和給楊登科造成損失這件事不存在因果關係。
由於黃登科已被開除公職且更改姓名(即恢復原名),不再侵害楊登科的合法權益。
對楊登科訴請相關部門歸還並恢復相關檔案,因系楊父和黃父過錯行為導致,且返還檔案屬於行政行為,不屬於法院受理範疇,故對楊登科主張的相關訴求不予支援。
拿著判決書,楊登科十分迷茫,他堅決否認父親曾有非法買賣學籍的行為,卻又拿不出關鍵性的證據。
至於還要不要上訴,他自己也說不清。
楊登科被黃登科冒名頂替的事情讓很多人都感到憤怒,而在吳起縣早就成為了公開的秘密。
大家都很為楊登科感到憋屈,也為黃登科學歷造假的行為十分憤怒。
“對於普通人家的孩子來說,中高考是一個,也可能是唯一能夠改變命運的機會,就這麼竊取了別人的人生,良心何在?”
黃登科自己卻也苦不堪言,他堅稱自己對買賣學籍的事情毫不知情。
而且他認為自己雖然盜用了楊登科的姓名和學歷,但後來的工作單位都是透過自己的努力考取的,這總不能說也是從楊登科那偷來的吧?
“我當時畢業後並不是包分配的,打工一年多,後來才透過考試進入鄉鎮的。”
黃家人甚至覺得楊登科就是看黃登科當上了領導之後眼紅、嫉妒,這才想著法的找黃家人的麻煩。
黃登科很是痛苦:“兢兢業業工作十幾年,到頭來什麼都沒了,這件事也把我的一生毀了。”
自從公職被開除後,黃登科就離開了工作的地方,就此銷聲匿跡。
同樣覺得被毀了一生的還有楊登科。
有時候他會想,如果自己拿到了那份中專的通知書,初中檔案也沒有被轉走,那麼是否他就能獲得一份穩定的工作,妻子是不是就不會離他而去了?
每當想到這些,已經40歲的楊登科就輾轉反側,醒來臉上全是淚。
“這個事情對我的生活影響很大,再加上現在經濟條件也有限,目前仍在考慮尋找新證據,考慮是否上訴”。楊登科說。
一份錄取通知書,讓兩個少年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拐點。
有人說生活是自己過出來的,就算是楊登科的上學名額沒有被頂替,他的生活也可能會窮困潦倒。
話雖如此,但我們不應該去批評一個受害者,關注點應該在黃家人冒名頂替、學歷造假上。
我們無法去命令和規定一個人應該怎樣生活,但我們必須維護一個道德底線,維護公序良俗,阻止他人做出違法犯罪的事情。
這件事情裡,沒有贏家,黃登科失去了公職,失去了光明的前途,而楊登科還沒找回檔案,生活依舊潦倒。
但好日子都是經營出來的,希望楊登科以後能夠在其他領域裡大展宏圖,也希望他的事情能夠得到一個圓滿的結局。
參考資料:
新京報:《原副鎮長曾冒名頂替上中專被雙開,受害者索賠183萬》
三秦都市報:《被掉包的青春承載著相反的命運 ——真假楊登科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