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傅宗龍在京師的監獄中呆了兩年,頭髮鬍子都已經白了。在兵部尚書陳新甲的大力保舉之下,崇禎決定重新啟用他剿賊,以分擔丁啟睿的壓力。
陳新甲到獄中轉告皇帝意圖,傅宗龍老淚縱橫,仰天長嘆,道:“老夫入獄不過兩年,賊勢猖獗一至於此!即使是孫賢復生,也不能挽回頹敗之勢,雖然這樣,宗龍一腔忠貞,寧肯喋血沙場,也不願再面對獄卒的嘴臉!”
崇禎平臺召見,自以為給了傅宗龍多大的恩德,勉勵傅宗龍盡死力報效朝廷。傅宗龍於是走馬上任三邊總督,守衛關中。
丁啟睿知情後,立刻上疏,請皇上命傅宗龍出潼關去剿李自成,自己去剿張獻忠,好推掉大半責任。
崇禎准奏,傅宗龍剛到陝西便收到改命的聖旨,便蒐羅了所有能戰之兵,所有能收的銀餉,倉促起行。
陝西荒旱了十幾年,為交層層捐稅早已刮地三尺;陝西兵年年派出征剿,大都如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到了這時,哪還有可徵之餉,可調之兵呢?
傅宗龍見狀,心情愈發沉重,只好移諮丁啟睿,請求由其他省調兵,供己趨使。
陝西巡撫汪喬年平素景仰傅宗龍,宗龍出師,喬年送行。二人心皆慘沮,相顧無言。汪喬年半晌才說了一句:“傅公河南破賊,齊年率秦中所部以為後拒……”便哽住再也說不下去了。二人相抱大哭,揮淚而別。
傅宗龍出關,只有6000人跟隨,出關後才雜七雜八湊足兩萬之眾,陳師新蔡,與楊文嶽商議進軍破賊之事。
楊文嶽年齡與傅宗龍相若,又同為萬曆進士,當以劫難時節,兩個人更是惺惺相惜,互為倚仗。然而賀人龍、李國奇、虎大威諸將,驕橫難用,不尊號令,兩個老總督雖有滿腹報效皇上的熱忱,也是沒有辦法。
傅、楊合兵之後,命賀人龍、李國奇、虎大威合兵趨項城,造成圍攻李自成、羅汝才的形勢。三將領命,渡汝水向北,至龍口。
李自成的偵探早就將官軍動向察看清楚,決定將計就計,吸引官軍來攻。
於是李自成遣劉宗敏統李過、吳汝義、谷可成、黨守素諸將與曹操合兵,埋伏於汝水沿岸孟家莊附近松林之內。李自成親率劉體純、任繼榮,大張旗鼓,佯裝渡河,單等官軍來追,一舉將其殲滅。
傅、楊二督驅兵前進,行至中道,一騎飛馳來報,道流賊正渡汝水,要過河前往汝寧。傅宗龍急忙傳命追擊,兩位總督的人馬疾馳了30裡,直至孟家莊。
賀人龍等懶得再追,便請求傅宗龍道:“人困馬乏,即使追擊,也無力再戰,不如休息半日,明早再與流賊決戰。”
打了招呼之後,便與虎大威停止進兵,安營休息。傅宗龍、楊文嶽心裡著急,卻也無可奈何,只得傳令全軍在孟家莊紮營,明日渡河,與流軍決戰。
官軍將士見流軍盡已渡河,便放心地解甲卸鞍,任由戰馬去找青草吃,他們自己有的到蔭涼處休息,有的到百姓家中搜羅搶奪點食物。
忽然號炮聲響,孟家莊左近松樹林中塵頭大起,義軍精騎鋪天蓋地席捲而來。
官軍登時傻了眼,根本沒有還手的機會,便被擊潰。賀人龍見勢不妙,率領千餘人馬落荒而逃;李國奇倉促迎戰,一戰即潰,也順著賀人龍的路子竄了開去;虎大威見陝西總兵都跑了,也不甘心就死,繼之逃之夭夭。
傅宗龍、楊文嶽擋不住潰敗的態勢,只得慌忙收集殘卒,退兵至火燒店,方才扎住陣腳。李自成又渡汝水而東,與羅汝才、劉宗敏合兵,將兩位總督的親軍團團圍困在火燒店。
傅宗龍與楊文嶽分兵駐守,傅守西北、楊守東南。官軍挖掘壕溝,築工事以御義軍為主。李自成於當天夜晚發動攻勢,傅宗龍以老邁之身,拼命抵擋,一心盼著援兵早點到來。
虎大威逃走之後,文嶽以副將張德昌統領中營標兵。
張德昌與部下商議道:“咱們打不過劉軍,這是明擺著的事實。咱們楊總督一念愚忠,要和李自成拼命,咱們何苦要和他一塊被拖累至死。倒不如趁流賊立足未穩,包圍不堅固,衝出重圍,揀一條性命。”
眾將皆以為只得如此,才能保命。於是張德昌率領眾人一擁而上,將楊文嶽挾持上馬,乘夜突圍,逃到項城,在項城立足未穩,又逃到陳州。
傅宗龍聞訊,又分了自己的部分親軍,駐守東南面。
李自成率軍連攻數日,官軍拼死堅守,攻之不下。於是繞傅宗龍軍營地挖掘兩道壕溝,防止官軍逃逸,自己與曹操分守四面,要將傅宗龍困死在裡面。
傅宗龍的中營親軍見賀人龍、楊文嶽等部先後逃出,料定諸鎮總兵知道訊息後必來援救,於是死守營寨,靜候援兵。
誰料過了十來天,不光其他總兵不來援救,即使是賀人龍、李國奇、虎大威亦不見蹤影,包括固守在內的官軍這才發起毛來。經過十天的往返衝殺,傅宗龍軍中的鉛彈、弓矢、火藥都光了。糧草早已用盡,士兵只得宰殺戰馬充飢。
不幾天,戰馬吃光,官軍便將殺死的義軍士卒的屍體分開割著吃了。有不少人生病死去,受傷者只能眼見傷口潰爛化膿,卻一籌莫展。
第十一日,傅宗龍決定不再坐以待斃,要拼死殺出重圍。將士們也早絕了等待援軍的念頭,以為與其在這裡慢慢乾渴飢餓而死,倒不如捨命衝出,或者還有生還的希望。
傅宗龍清點士卒,總共只有6000人了。六月十八日深夜,這6000士卒一聲吶喊,衝過兩道壕溝,直突義軍大營,做魚死網破的掙扎。
自義軍壕塹挖成,官軍連死屍都吃不到了,已經餓了兩三天,哪裡還有力氣衝殺?經過浴血苦戰,傅宗龍只帶不足300殘卒徒步潰圍而出,餘眾都陷在義軍包圍之中。
傅宗龍花甲已過,即使是行伍多年,精神健旺,也經不住這樣的苦鬥。他率部眾且戰且走,其狀悽慘之至極。在離項城8裡遠的地方,他終於支援不住,被黨守素生擒活捉。
李自成素聞傅宗龍的人品性格,對這位老總督也有幾分敬意。
他親自給傅宗龍解了綁繩,向宗龍說道:“如今朝廷上下,全都是貪官汙吏,傅公雖然熱血為國,又怎麼能支撐得住頹敗的勢頭?本王念你是個忠臣,不忍心加害於你,傅公莫如帶了本王人馬,賺開項城。本王保證秋毫無犯,比你的官軍要仁義百倍!”
傅宗龍靜坐無言。李自成於是挾持了傅宗龍,到項城下,招呼道:“我們是傅總督的親兵,隨總督兵敗來此,快開城門迎接總督大人!”
這時,一直閉口不語的傅宗龍突然高聲喊道:“城上聽著,我是傅宗龍,不幸落入賊手,我的左右都是賊寇,趕快發炮開弓,不可猶豫。”
李自成一聽,急忙挾持傅宗龍飛馳而去,等城上準備開炮時,義軍已退出2公里之外。李自成大怒,一口痰吐到傅宗龍臉上,道:“老匹夫,李自成敬你是忠臣,不殺你,你卻在陣前出賣我!”
傅宗龍凜然說道:“朝堂昏暗,自有聖主予以廓清,犯不著你這奸賊大盜逆天作亂。宗龍身為朝廷大臣,你要殺便殺,傅宗龍不為賺城以圖苟生!”
李自成道:“既然你死意已決,本王就成全你為國為朝廷的心願!”
說罷,他抽出腰中長劍,一劍刺中傅宗龍雙眉中間,傅宗龍哼也沒哼,死屍直挺挺地倒在地上。他這一生,為大明朝立下不少戰功,崇禎回報他的,只是兩年的鐵窗生涯。傅宗龍就這樣死了,他不知道自己的死只在年輕的皇帝眼裡值這樣的一句評價——“像這樣死,才稱得上朴忠!”
楊文嶽在陳州聞知宗龍慘死的情形,痛哭流涕,對眾將說道:“是楊文嶽害傅公至此!”
將傅宗龍死訊奏知朝廷,自請處分,並劾奏賀人龍、李國奇、虎大威搶先潰逃之罪。崇禎遂將楊文嶽免官,楊文嶽等降旨切責,仍令戴罪自贖。一面命陝西巡撫汪喬年繼任三邊總督,督師進剿李自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