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集我們說道,漢朝的合法性危機,早在漢昭帝時期已有徵兆。
而且朝野還流傳起,劉姓皇室即將失去天命的可怕預言。
那是距劉欣駕崩的77年前,也就是漢昭帝元鳳三年正月,霍光掌權時期。
當時民間瘋傳,泰山、萊蕪山的南邊有塊巨石自己豎了起來,石頭旁邊還有數千只白色的烏鴉聚集。
與此同時,皇家園林上林苑裡有一棵枯斷在地上許久的大柳樹忽然復活,也立了起來,有蟲子把樹葉吃成文字,是五個字的讖語:
公孫病已立。
此時,漢廷有個擔任符節令的中央官員名叫眭弘,是位儒家人物。他根據《春秋》推斷:這些災異意味著“王者易姓告代”“匹夫為天子”,也就是要改朝換代;鑑於“漢家堯後”,漢室是堯的後代,所以漢昭帝應該主動退位,禪讓給舜的後代“公孫氏”。
霍光見此,認為“妖言惑眾,大逆不道”,把眭弘殺了。
這件事情的後續,一方面,漢昭帝死,昌邑王被廢,霍光改立漢宣帝。
漢宣帝原名劉病已,又是漢武帝的曾孫,正好符合“公孫病已”的讖語。
所以,眭弘的大膽進言被證明是真的,原以為預示漢朝滅亡的災異,實際是漢宣帝登基的祥瑞。
漢宣帝后來徵眭弘的兒子入朝為郎,有報答之意。
但另一方面,這次預言被證實,又強化了王朝改姓易代的必然性,使得漢室必定退位,自此成為一股大家公認的暗流,湧動在朝野之間。
其實,眭弘當時很有可能就是在暗示讓霍光稱帝,因為推演族譜,霍氏被認為能追溯到舜。
於是,漢昭帝的繼承人漢宣帝,為了對沖這種輿論,積極回應執政期間出現的地震、日食等災異,向臣民展示自己的大度胸懷和化解危機的能力;同時大力宣傳各種祥瑞。
略略統計一下,漢宣帝時期不斷有鳳凰在全國各地出現,甘露頻繁降臨未央宮、上林苑,神雀多次出現在泰山和皇家祭祀地雍城,五色鳥鋪天蓋地飛過,更罕見的是出現了黃龍。
漢宣帝一共只有七個年號,至少有四個來自祥瑞:神爵、五鳳、甘露、黃龍。
縱覽漢宣帝時期出現的祥瑞,數量幾乎可與王莽時期相媲美。
事實上,災異和祥瑞,本質而言是一回事,漢宣帝的做法,雖然暫時鞏固了天下對劉姓仍然葆有天命的信心,但也對災異和祥瑞的信仰推波助瀾,使得朝野對異象中蘊含的預言,愈加深信不疑。
也就是說,大家對神神鬼鬼的事,深信不疑。
但是,合法性危機的種子一旦種下,就會生根發芽。
到了漢宣帝的兒子漢元帝、孫子漢成帝時期,這類預言已經在民間廣泛流傳。
一些儒家信徒根據“五德終始”、“漢家堯後”等說法,斷定,只要繼任者的祥瑞不斷出現,堯的後代劉姓一定會禪讓給舜的後代,火德終究被土德取代,這是不可違的天命。
也就是說,當時無論是皇帝、大臣、還是老百姓,都被儒家搞出來的這套天命終結論忽悠瘸了,就連發明瞭這套理論的儒家自己都深信不疑。
所以說到這,大家就明白了吧,當時的人、各個階級,都認為劉姓皇帝肯定要下臺,什麼時候下臺呢,就是聖人出現的時候。
大家都認為,當聖人,也就是大賢人出現的時候,劉姓皇帝就必須得把皇位禪讓給這位大賢人。
所以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當漢哀帝劉欣認為董賢是大賢人的時候,就想把皇位讓給董賢。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王莽上位的時候,天下所有人會無條件擁護。
因為大家都相信了,聖人出現的時候,皇位就要給這位聖人,而王莽,恰恰把自己給包裝成了聖人。
這倆一對號入座,完美契合,王莽這位大賢人當皇帝,一點阻力都沒有。
眾望所歸啊。
大家盼著你這個大聖人、大賢人盼了百多年了,就等你這個大聖人出現,讓皇帝改姓呢。
綜上所述。
這就是為什麼西漢王朝會在還有力量的時候,一下子就改朝換代了;這也是為什麼王莽當皇帝,阻力那麼小的原因。
而且,王莽的上位,還和另一股力量有關。
這股力量,就是儒家中的公羊學派,而王莽的改革,也是公羊學派最後一次絕唱。
公羊學派在漢武帝時期,遍及全國。
獨尊儒術之後,公羊學派在學術界擁有獨一無二的話語權,其思想包括:大復仇,致君於堯上,天人感應等等。
公羊學派有一個非常重要的理念,就是君王有義務帶領百姓達到三代之治,如果達不到,就可以換一個君王。
對公羊學派而言,帽子如果舊了,就換一個新的,而不是繼續戴著頭上,鞋是新的,就好好愛護。
放到政治上,就是我說的,君王必須帶領百姓達到三代之治,做不到,就換皇帝。
前面我們說了,西漢末期的腐朽程度,雖然沒有後世王朝末期那麼嚴重,但百姓過的也不是很好,社會矛盾也和尖銳。——就像現在的美國。
就在此時,王莽出現在公羊學派面前。王莽一步步走來,越發符合公羊學派和底層百姓心中對聖王的期望。
而且,當時公羊學派已經勢微,所以只能孤注一擲,扶持王莽,一是完成自家學派的理念,二是讓自己的學派重新強大起來,所以就做了這麼最後的嘗試。
而登上帝位的王莽,在公羊學派和老百姓的逼迫下,實行改革。
實際上,明眼人一看都知道那是天方夜譚。
那麼,王莽究竟是怎麼改革的?他的改革為什麼會從天下擁護,最後變為全民討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