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君子不器
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明式傢俱是器,但已進乎道,這核心是人,是物與人共鳴的人。明式傢俱之所以能登上大雅殿堂,能成為大家共認得古典傢俱的審美典範,這裡就必須談到明清兩代的文人,即中國古典文人審美情趣。
明代傢俱製作的重鎮蘇州,是當時全國手工業最密集的地區。至明後期,蘇州等地出現"富貴爭盛、貧民尤效"的風氣。這不僅僅體現在服飾上,當時的婚嫁習俗、家庭擺設對傢俱提出了新的要求,到了"既期貴重,又求精工"的地步。除以當地櫸木製作外,紛紛啟用花梨、紫檀、烏木等優質硬木加以精工細作。
這一時期唐寅、李漁等文人騷客紛紛加入傢俱的設計、風格的研討、時式的推廣,特別將個性化的藝術思想融化到具體的器具之中,使得那時文人的思想、藝術和獨特的審美觀都得到了充分的體現,同時,也使明式傢俱製作達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
其二、精神素描
晚明時期,中國文人良好的儒學修養使他們始終抱著積極入世的姿態。他們既不能忘情於魏闕,但又悠遊于山林,這種矛盾但又統一的人格特徵,成為中國文人的一種基本特點。
這種境界構成了"天人合一"的審美態度,也使明清文人的清高品格得到昇華,使明清文人在明式傢俱的創意設計、創作的實踐中充分展現出"空靈、簡明"天人合一的審美境界,從而使明式傢俱的藝術成就達到了前所未有的藝術高度,成為世人仰慕的"妙品"、"神品"。
其三、簡約空靈
明式傢俱的最大藝術魅力就是素雅簡練、流暢空靈,但簡練是第一位的,刪盡繁華,才能見其精神,達到藝術審美的最高境界。
一句簡素空靈,把明式傢俱的最高審美指向表達得淋漓盡致。體現簡素空靈之美的傢俱被推為上乘之品,是有其藝術淵源和文化背景的,它直接受明清以來文人畫的影響,兩者在審美旨趣上一脈相通。明代文人畫及其對線條和墨韻的追求,就是強調線條所勾成的剛柔、焦溼、濃淡的對比,勾成粗細、疏密、黑白、虛實的反差,勾成運筆中急、徐、舒、緩的節奏的處理,以淨化的、單純的筆墨給人的美感,表現文人內心深沉的情感、精深的修養、藝術的趣味、獨特的個性,展現其文人性情深處超逸脫俗的心態。
明代文人對簡素空靈的藝術表現形式的追求,反映在由文人直接參與設計製作的明式傢俱中,造就了明式傢俱的質樸典雅、簡素大方的氣質,又不失功能的適用、形式上的完整和技法的老到,將"用"和"意"渾然相通、融為一體的高超技藝以及把握美感、追求閒逸之趣的文人化傾向,都值得人們品賞回味。
其四、文質相協
明式傢俱以其獨特的材質而為世人稱譽,這正因為它們特殊的材質,與文人審美中"文質合一"的理想十分契合,達到了璞玉渾金的藝術境界。
璞玉渾金是中國文人傳統的一種審美理想,意思是天然美質,未加修飾。而這種推崇質樸其外而美蘊於內的審美理想,與中國傳統講求的"文與質"之美有異曲同工之妙處。在明式傢俱、紫砂茶壺中,文與質達到了高度的統一,它們的材質之美,既是內在的質之美,也是外在的文之美。不管是紫檀、黃花梨、鐵力木還是櫸木,其木材質地之靜穆、堅硬、古樸,其花紋之多姿、流暢、華麗,其色澤如闐玉般溫潤典雅。充分說明明式傢俱用材質地的講究,是講求自然去雕琢的傑作。
除了材質之美以外,就是明式傢俱的"燙蠟"之美了。對於明式傢俱皮殼所呈現的"燙蠟",其成因還沒有哪一本專著作專門的論述。"燙蠟",其實就是光澤,但不是普通的光澤,而是器物表面一層特殊的光澤。燙蠟含蓄溫潤,毫不張揚,從美學的角度來仔細分析,它是明與昧、蒼與媚的完整統一。
其五、景隱詩意
明式傢俱創作是文人"市隱"的樂趣所在。"市隱"與"狂隱"不同,是中國知識分子從"言志"時代開始轉向"言趣"時代,生活中的任何細節,都成為審美物件,進行審美的加工。情有情趣,理有機趣,莊有理趣,諧有諧趣,對生活的詩化,是"市隱"的真正內涵,成為隱逸文化中十分旖旎的一章。
其六、才情別院
明式傢俱所體現的雅俗同流,在明代晚期並不是孤立的文化現象,而是整個文化生態的具體反映。文人才子們寄情藝術,把人生藝術化,以"適情"出入於雅俗,創造出了才子式的典雅。他們既能以詩書立世,又能遊戲人生,從而在藝術化的生命裡找到了出世與入世之間的絕好平衡點。
其七、萬物靜觀
建築與傢俱、環境的協調歷來為中國古代文人雅士所重視,它不強調流光溢彩,即使有著豐裕的條件,亦不尚奢華,而以樸實高雅為第一,深信"景隱則境界大"。那時的文人們之所以青睞於明式傢俱,並無止境地去再創造,原因正在於他們欲透過傢俱來寄寓自己的心緒,展露靈性。
其八、雅舍怡情
明清兩代江南文人的閒情逸致對明清傢俱高度審美化起到了關鍵的作用。一套書房傢俱,幾件古玩字畫,案頭筆墨紙硯,閒來興起,隨性塗寫賞玩。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文人騷客的理想在這有限的空間裡伸縮自如。"莫戀浮名,夢幻泡影有限;且尋樂事,風花雪月無窮",這是一個文人夢想中的別有洞天。
雅舍的格局、陳設甚至細節,古代文人可謂竭盡鋪陳之能事。除了古人的文字與畫作,其實從蘇州園林中也能看到不少雅舍經典之作。如留園軒外石林小院內,幽徑繚曲,幾拳石,幾叢花,清幽寧靜。室內西窗外,峰石峋奇,微俯窺窗而親人。西窗下,琴磚上有瑤琴一囊。北牆上,花卉畫屏與尺幅華窗,兩相對映成趣。
所謂雅舍,是舊時讀書人"夜眠人靜後,早起鳥啼先"的聖地,在這裡能臨軒倚窗仰望星空,能穿透物慾橫流的陰霾,遠離塵世的狂躁,讓思想與心靈超越粗糙與荒涼,享受"寂寞的歡愉"。他們在這安靜美妙的空間裡,找到了自信自尊和自我的人格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