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0年1月1日是新中國建立後的第一個新年,第13軍4個團顧不上過年、聚餐,急匆匆地從南寧出發。
當時,中國大陸已基本解放,殘存的國民黨軍主要有兩股,一個是西昌胡宗南部,另一個就是滇南的湯堯部。
軍委經過慎重考慮,將殲滅湯堯部的任務,交給瞭解放軍第4兵團。
4兵團司令員陳賡一向是既知兵又善用將。他把千里奔襲滇南的艱鉅任務交給第13軍,並由這個軍的37師、38師各派出兩個團擔任第一梯隊。
他了解這支部隊的指戰員,能打善走,必然能不負重託地完成祖國南疆最後一次大追殲戰。
第13軍的前身,是鄂豫皖蘇區紅25軍73師,保留著紅四方面軍最初的四個源頭,即黃麻起義、商南起義、六霍起義及鄂東南紅15軍,是名副其實的老紅軍部隊。
幾十年的南征北戰,千百次的大小戰鬥,使這個軍形成了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凌厲作風,也成為第二野戰軍的主力軍之一。
領受了任務後,這個軍的指戰員們都明白,要使敵人猝不及防,就必須行動迅猛,必須能忍受一切艱難困苦。
大規模的兩廣戰役剛剛結束,別的部隊都在休整,這支部隊卻以日行軍百里的速度,在滇桂邊境的大山裡行進,用14天走完了一千公里的路程。
1月14日深夜,13軍37師偵察分隊晚悄然進抵蒙自以東42公里的鳴鷲村外。
趁天黑,師長周學義決定繞過鳴鷲村,翻山越嶺,分路奔襲30公里外的蒙自機場。
駐在鳴鷲村的是敵第26軍193師的第579團一個營,該團前身是中國遠征軍機場守備團,戰鬥力頗為強悍。
他們原先的任務是,兩個營負責警戒蒙自機場外圍,一個營負責守備機場,以保障空運的安全。
可是,這支昔日的抗日勁旅,因為如今要把他們空運臺灣,官兵情緒都很低沉,放棄了巡邏放哨。解放軍的先頭部隊滲入也沒有覺察。
首先發現解放軍動向的,反倒是處於後方的敵第26軍軍長彭佐熙,他畢竟是行伍出身,早年又作為中國遠征軍師長去過印度、緬甸作戰,熟悉滇南地形。
如今,雖然沒有守禦任務,彭佐熙為了安全,仍在警惕地派偵察連四出活動,嚴密注視周圍動向。
1月15日傍晚,他接到報告,在蒙自以東40公里處的沙龍村有解放軍出現,佇列整齊迅速,不像游擊隊,可能是從廣西過來的野戰部隊。
彭佐熙深感不妙,立即把這一情況電話告知湯堯、曹天戈。這兩個人,特別是湯堯那個庸才還沉浸在升任陸軍副總司令兼第8兵團司令官的喜悅中,優哉遊哉地在蒙自的劇場裡看京戲。聽見這訊息大吃一驚,怎麼會這樣快?
兩人立即奔出劇場驅車趕往第26軍軍部,找彭佐熙商討如何應付。因為蒙自東南方向的警戒,原來都是由第26軍承擔。
彭佐熙斷然拒絕了繼續固守的要求。他想:你們升官的時候,怎麼不來我這裡?也就牢騷滿腹地說:“叫我們26軍怎麼應戰?這個軍一部分已經空運走,沒有走的正忙於安頓家務、回家、探親,武器裝備也多半捆紮裝箱,哪裡還能打仗?”
第26軍不屬於湯堯、曹天戈新組建的第8兵團(含第8、第9軍)建制,他們無法命令,而且彭佐熙所說的都是實情,怎麼能叫一支已經放下武器,處於解體狀態的部隊去打仗?
他們知道彭佐熙久在雲南,熟悉地形,如今形勢危急,只得再三央求彭佐熙給予指點。
彭佐熙認為,從解放軍的來勢看,又是個大迂迴、大包圍態勢,打是打不贏的。當前別無他法,只有迅速分路經過箇舊等地,從蔓耗、蠻板渡過紅河逃往越南。
彭佐熙還不知道,蔓耗、蠻板渡口失守在即,解放軍第38軍114師正由河口方向快速前進,將於這天晚上佔領這兩處渡口。
他們從解放軍的速度和距離來看,估計明天天亮前就可攻抵蒙自。既然無力抗擊,那就只有迅速西逃。
曹天戈回到第8軍部立即電話通知各個師,改變當天(1月15日)下午發出的防禦部署,命令全軍連夜開往蒙自以南的建水集結。部署完畢,已近下半夜,再和26軍聯絡,彭佐熙早已逃往箇舊。
湯堯、曹天戈也不敢再在蒙自停留,急忙乘上吉普車連夜逃往建水。
這時候,解放軍第110團已開始進攻蒙自機場,守衛機場的敵軍還以為是小股游擊隊來襲擾,滿不在乎地鳴槍警戒,後來見攻勢凌厲,而且是從幾個方向襲來,才明白是解放軍的野戰部隊。
敵人黑夜中倉皇應戰,瞬間就被猛烈的機槍子彈和一排排飛過來的手榴彈所炸倒。劇烈的爆炸聲和沖天的火光,把這小小的軍用機場內外都震撼了。
解放軍在1月16日凌晨4時完全佔領了機場,稍作清掃後,又去攻取蒙自縣城。
城內敵人已被機場上的火光、槍聲、爆炸聲嚇得魂飛魄散,哪裡還敢抵抗?解放軍37師的兩個團在晨6時完全佔領了蒙自縣城。
在這同時,駐鳴鷲的敵第26軍193師579團一個營,也被後續過來的解放軍第38師113團2營殲滅。
一夜之間,蒙自內外的敵軍就被完全解決了。
湯堯、曹天戈在1月16日中午逃到建水,只見到第42師師長石建中,其他的幾個師都還沒有訊息,這使他們很是驚疑惶恐,難道都被解放軍消滅了?只得命令石建中師趕築防禦工事,掩護全軍集結。
一直等到第2天(1月17日)傍晚,孫進賢帶著170師趕來,這使湯堯、曹天戈略為安心。
但是田仲達的第3師、李彬甫的第237師仍然沒有資訊,軍部的電臺日夜呼叫也沒有迴音。
直到這時候,他們才知道中越邊境的口岸河口早在1月11日就被解放軍佔領,守蔓耗的4個連也在1月16日被殲滅。
既然南逃越南的兩條通道都被堵死了,必須趕緊跳出解放軍的大包圍圈。湯堯和曹天戈不敢再在建水停留,帶著兩個師連夜撤向石屏,與已在那裡的李楨幹教導師會合。
1月16日,剛攻下蒙自的37師兩個團乘勝追擊,由第37師副師長吳效閔率領4個營攻取箇舊。
箇舊這座小山城是聞名世界的錫都,大錫產量的多少,一向影響著世界各地錫價的高低,在雲南也是人口較集中、建築物較多、市場頗為繁榮的工業城市。
這裡南來北往的馬幫絡繹不絕,還有條窄軌鐵路北去昆明南通越南。
吳效閔帶領的這4個營,在那天下午剛結束蒙自戰鬥,飯也顧不上吃,嚼一把乾糧,就連夜疾行30公里奔往箇舊。
這段路,幾乎都是在紅河左岸的大山裡往上攀爬,解放軍官兵走得又累又喘。1月17日清晨4時,他們到達了箇舊城外的老陰山上。
從山頂上往下望,城內的大小街道上黑影亂閃動,那是第8軍、第26軍的部隊,有的是原來就駐在這裡,有的是剛剛從蒙自方向逃來。
他們本想在這裡休整一下,怎麼也沒料到,解放軍的部隊會這樣快來到,也就沒有作戰準備。
除了那些在街巷中散亂地亂鑽,尋找歇宿處的小股潰兵和少數擔任警戒的哨兵外,其他的人都在民房裡昏昏沉沉地睡大覺。
吳效閔命令109團兩個營分3路向城內進攻,還特意叮囑團長們不要心急,待各個營連都進入攻擊地段後,再一起攻殲敵人。
部隊分別進入了攻擊地段,敵軍還是沒有發覺。槍聲一起,城內才頓時大亂,由於建制不同,果然無法統一指揮,也就不能有組織地抗拒,多數是慌亂地倉皇奪路南逃。
箇舊之役,第37師以犧牲22人的代價,殲滅敵軍3000餘人,又一次創下了在城市攻堅戰中,以少勝多快速殲敵的戰績。
其他敵軍原來是想從箇舊往南竄往越南,如今見個舊已被解放軍佔領,南逃無望,也紛紛投降。
敵第8軍第3師師長田仲達率兩個團2000餘人從開遠急匆匆往建水撤退,走到安邊哨時,被設伏的邊縱10支隊堵住。
第10支隊的游擊隊員,多數是由長期在彌勒、瀘西一帶堅持游擊戰爭的苗、彝等少數民族。他們熟悉這一帶的地形,又富有伏擊經驗。
當敵人進入兩山夾峙的伏擊圈內後,游擊隊即以猛烈的炮火傾向敵人。敵人只聽見滿山遍野都是槍聲吶喊聲,也不知道遭遇了多少軍隊,還以為又是解放軍的野戰部隊呢!已是軍無戰心,不敢再抗拒。
田仲達只好派出參謀去商洽,要求讓他們起義,被第10支隊司令員黃建涵拒絕,只答應他們投降。
田仲達見突圍不出去,再打只會增加傷亡,只得舉起白旗投降。這一仗,邊縱收繳了六零迫擊炮20多門,輕重機槍200餘挺,自動步槍和手槍1200餘支。
第8軍的第237師本來奉令開往蔓耗、蠻板,守備紅河這兩個渡口,以便危急時南逃。
師長李彬甫在途中聽說蔓耗、蠻板已被解放軍佔領,忙帶著部隊掉轉頭向西南方向逃竄,準備經宜德翻越大山去往阿邦渡口,從那裡渡過紅河逃往越南。
我第38師第113團3營由耿忠賢副團長指揮,於1月19日清晨穿行在佈滿白茫茫濃密大霧的克勒山嶺上。
耿副團長正為視線不清、情況不明而著急時,卻突然在半山腰的宜德村附近,與從宜德東面山頭竄過來的敵軍第237師遭遇。
這時候,走在前邊的3營已從宜德村下山,與敵人錯過,只有耿副團長帶著的百餘人作為後衛與敵人相遇。
當時,他身邊只有團直屬隊警衛連和5連3排,敵人人多槍多,雙方力量明顯地懸殊,但如果放過了敵人,那就後患無窮了。
他不顧兵力微薄,果斷地命令警衛連迅速佔領制高點,5連3排長搶佔克勒山,卡住敵人南逃的通道,同時派人快步下山去通知3營立即返回。
敵軍正走得匆忙,沒想到在這大霧中會突然出現解放軍,開始頗驚訝,但他們也明白,不能在這裡被堵下,就驅趕著前鋒向前衝。
一場阻擊戰開始了。槍聲一響,蔣軍師長李彬甫就判斷出解放軍攔截部隊人槍很少,也就依仗自己人多火力猛,兵分兩路猛攻。
在113團這個營與敵人在宜德大山激戰的同時,從卡房出發的第四野戰軍38軍114師340團,也直奔宜德,兩軍合力把敵人殲滅。
這一阻擊戰,敵軍第237師大部被殲滅,師長李彬甫也被擊斃。只有這個師的第709團見戰勢不利,在團長李國輝的指揮下搶先退出戰鬥逃走了。
短短的4天中,本來擁有5個師(第3師、42師、170師、237師、教導師)的敵第8軍,已被解放軍消滅近半,只剩下兩個步兵師(第42師、第170師)和一個教導師。
除第170師人槍較完整外,第42師只剩有兩個團。
湯堯、曹天戈召開了一次團長以上軍官參加的軍事會議,在無路南逃越南之時,會議決定:全軍向西,渡過元江、墨江進入思(茅)普(洱)地區。
他們的部署是:
以170師師長孫進賢指揮教導師、170師控制元江兩岸制高點,確保元江大橋,以掩護軍的主力透過。
以石建中指揮由第42師和軍直屬隊透過元江大橋,向普洱、思茅行進。
但在解放軍的強大攻勢下,師長、團長心懷鬼胎。
第170師師長孫進賢對上面讓他掩護很不滿意,認為湯堯在排擠出身餘程萬舊部的自己(常德保衛戰,孫進賢是隨餘程萬撤出戰鬥都兩名團長之一),而暗暗有自己的打算。
當時,從昆明去往思茅沒有公路可通,行人商旅多是先坐窄軌火車從開遠到寶秀,然後騎馬或步行,沿茶馬古道經元江、墨江、普洱到思茅。
那一帶是哀牢山脈的南端,地勢巍峨險峻,海拔都在3000米以上。千百年來,這條山道不知累倒了、拖垮了多少行人、馱馬,久走這條路的商旅馬幫,都會走一次畏懼地哀嘆一次。
如今,潰逃中的第8軍在前有險山惡水、後有追兵的危急情況下,還拖帶著近3000人的隨軍眷屬上路,哪裡能如曹天戈設想的有序前進?
由我第13軍政委劉有光、副軍長陳康組織的軍前方指揮所在調動部隊堵住敵人南逃越南的同時,也在密切注視逃往石屏的曹天戈第8軍的動向。
1月20日,他們接到偵察分隊的報告,集結於石屏的敵第8軍第42師、170師、教導師和第3師9團約兩萬餘人,已分兩路向元江方向逃竄。
元江是紅河的上游,水深流急,冬天的乾旱季節也難以徒涉。由於兩岸山高坡陡河谷深邃,沿岸也就渡口少船隻少。
在這條驛道上,南北來去的行人馬幫只能依靠那條臨近元江城的鐵索橋過河。
劉有光、陳康認為,敵人倉皇逃遁,必然要從鐵索橋走,迅速追上敵人並把橋封鎖,就可以把敵人攔下聚而殲之了!
但是這期間,37師副師長吳效閔、38師副師長王長有各帶著本師4個營,還在箇舊附近追殲敵人,能用於追擊第8軍的,只有37師周學義師長帶的37師119團一個營、38師114團兩個營,人數不足2000人。
可敵人卻還有兩萬餘人,我們固然有以一抵十的勇氣,但一旦與急於逃竄而不惜作困獸斗的敵人作戰,這微薄兵力還是風險很大。
如果等待後續部隊到達再追殲,就會拖延時日錯過戰機。敵人若渡過元江並破壞大橋,就可憑險固守,增加我方追殲的難度。
陳康分析了敵人現狀後認為:驚弓之鳥的敵人,如今逃命心切,再加上這條路山高路窄,敵軍更不可能形成戰鬥力。
陳康馬上命令:剛剛在蒙自一線結束戰鬥,還沒有得到休整的37師109團兩個營()和38師114團兩個營,統一由第37師師長周學義、政委雷起雲指揮,奔襲元江大橋。
由顧永武團長率領的109團兩個營作為先頭部隊,翻山越嶺,渡河涉水,一路疾行,終於在1月21日黃昏趕到元江大坡北側山頂。
從山頂上往下看,燃著火把夜行軍的敵人隊伍,如無數條大大小小的長龍蜿蜒于山道上的樹林和草叢中。
從寶秀出發時,蔣軍抓了幾個農民引路。當地群眾這些年深受抓丁派糧之苦,早就恨死了國民黨軍隊,怎肯帶路?走著走著,這幾個農民趁他們不注意溜進樹林裡跑掉了。
蔣軍官兵迷了路,又人困馬乏,不敢再摸黑往前闖,只好在荒涼的河灘上就地露營,忍受著凍餓過夜。
這時候從山上衝下去是可以打敵人一個措手不及,第109團團長顧永武是位老紅軍,躍躍欲試地向周學義師長請示:“師長,打不打?”
周學義權衡了一下利弊後,又一次顯示了他高超的指揮藝術,搖頭說:“不打!從敵人中穿越過去,搶佔元江大橋,力爭在元江以東全殲敵人!”
這就要求顧永武不僅要勇敢,還得發揮智慧來完成這一殲敵任務。
怎麼從幾萬敵軍的密集隊伍中穿越過去,搶在敵軍前邊插往元江大橋邊的營盤山,周學義、雷起雲沒有具體佈置。這戰術上的細節,他們相信顧永武團長會有他的安排。
還沒有挨近敵人,顧永武也不完全瞭解敵軍的底細,他只能遏制住急於消滅敵人的戰鬥衝動,又指揮全團往前趕。
隨他走在最前頭的是這個“紅軍團”善於夜戰近戰的2營-——“夜老虎營”。多年夜戰和在各種地形夜行軍中練出的本事,幹部戰士都能憑感覺識別道路上的一切。
雖然天色墨黑、山路崎嶇,他們還是如同有紅外線掃描似的走得飛快,在下夜3時前趕到了營盤山並追上了敵軍的後衛。
敵人不斷地上山下山和連夜奔走,都走累了走癱了。見後邊沒有什麼動靜,也就大膽地隨便坐下躺倒歇息。
軍官們也累得麻木了,既不派出警戒,更不注意後邊的動向。他們見來路上一片漆黑,錯以為追兵還離得很遠呢!
顧永武想了想,來個大膽的穿插吧!他命令副營長秦三須帶一個連,偽裝成敵軍的官兵從敵人隊伍中闖過去。
那時候,解放軍的服裝多是從國民黨軍隊那裡繳獲得來,取掉解放軍的帽徽胸章,又是在夜間,不仔細觀察神情相貌是難以辨別的。
膽大心細的秦三須把路上撿到的一套國民黨軍官黃呢軍服和一頂大蓋帽穿戴上,騎上一匹也是繳獲來的大紅馬,就威風凜凜地帶著戰士們往敵人當中闖。
戰士們都端著上了刺刀的步槍,握著揭開了蓋的手榴彈,以防萬一。
睏倦麻痺的敵人以為是走在後邊的隊伍在搶路往前趕,也懶得去過問。
遇見散亂的敵人堵住了路,秦三須就先聲奪人地吆喝、責罵,見他這氣勢洶洶狀,敵人也不知他們是哪一部分的、有什麼緊急任務,更不敢盤問。
他就這樣順利地帶著一個連,從敵人的幾萬人當中擠過,搶佔元江大橋東岸的制高點營盤山。
秦三須明白,自己是在敵人的圍裹中,敵眾我寡,必須及時利用夜幕的掩護,給敵人一個突然打擊。他佈置好陣地後,就命令機槍、步槍、衝鋒槍都同時對著敵人進行掃射。
這一突然襲擊,把敵人打蒙了。開始敵人的指揮官還以為是零星的游擊隊,心想只要組織好進攻就可以衝過去,但一看火力極猛,射擊角度和層次都嚴密有序,才明白是解放軍的野戰部隊。
他們搞不清楚這些解放軍是從哪裡插過來的。根據情報,元江這一帶沒有解放軍的野戰軍呀!
他們還沒有想出反擊措施,第109團的3營和1營兩個連也攻向營盤山兩側,把毫無準備的敵軍完全打昏了。
但離得較遠的敵軍後續部隊還是沒有亂,作為右路縱隊指揮官的第170師師長孫進賢一聽槍聲就感覺出事了。
他很明白,如不趕緊從鐵索橋上渡過元江,就會成為甕中之鱉。於是兵分兩路,一路用密集火力牽制營盤山上的解放軍,一路衝過元江鐵索橋奔往西岸。
由於敵軍多,又組織了起來,攻擊力強,守在營盤山的秦三須那個連也就遭受到了巨大的壓力,難以把敵軍完全堵住。
就在這時,活躍在附近的邊縱9支隊和盧漢起義部隊暫編35團、34團一部也趕到元江鐵索橋西岸,就地阻擊。
師長孫進賢見兩岸出現的解放軍不多,更是下令部隊奮力往西衝殺,務必保住大橋,把大炮、重機槍對著解放軍部隊和起義部隊傾瀉,打得山林起火、岩石飛進……
經過連續的拼死衝殺,敵170師師長孫進賢和教導師師長李楨幹,還是帶著他們師的大部分人馬衝過了鐵索橋。
見橋兩邊都打得激烈,這兩個師長一時間都不知道該怎麼應付這棘手的局面。
孫進賢這個師受領的任務,本來是掩護全軍透過鐵索橋,然後炸掉大橋。
如今形勢變化得這樣快,追擊的解放軍已衝近東岸橋頭,邊縱和盧漢起義部隊也來到了西岸。湯堯、曹天戈率領的大部隊距離大橋還有53裡。
怎麼辦?他該當機立斷了。
孫進賢深知解放軍的神速。淮海戰役時,他是李彌第13兵團第8軍第237師師長,李彌兵團從徐州以西沿蕭(縣)永(城)公路向永城撤退,在陳官莊被圍。
1949年1月10日,他們兵團全部被殲滅,孫進賢和當時的第8軍軍長周開成一起被俘。他趁混亂中看守不嚴逃走,輾轉回到南京。
如今僅過了一年,恰巧又是個可怕的1月份,他再次面臨將成為俘虜的命運。
他不想就此被殲,也就不顧他這個師還有個後衛團沒有過橋,悍然命令把鐵索橋炸斷。
工兵排長見橋上擠滿了奔走的敗兵,頗猶豫,這怎麼能炸?
孫進賢見工兵排長遲遲不執行命令,火了,掏出手槍兇悍地吼著:“快執行命令,不然我槍斃你!”
工兵排長為了保命,一狠心,指揮著手下人,急匆匆地裝炸藥、點火。
這都是美製TNT炸藥,毀滅性極強。只聽見轟然幾聲巨響,這座被幾條結實粗大的鐵鏈子頓時斷成幾截,橋板、人的屍骨被炸得粉碎。
還沒有來得及過橋的敵軍都被驚得目瞪口呆。開始他們還以為是大橋被炮彈擊中了,等到搞明白這是自己人有意炸掉,也就咒罵孫進賢心狠手辣,不到10分鐘就有1700餘人投降。
走在後邊的湯堯、曹天戈以及第8軍軍部、第42師的敵軍官兵,聽見前邊隱約傳來的密集槍炮聲,頗感意外。
但夜黑路遠,也不知是哪支部隊圍了上來,只能加快速度向前走。而且他們還希望孫進賢能掩護他們逃過元江大橋。
又奔走了幾個小時,他們才來到元江東岸的一座高山上。這時候天已大亮,可以清楚地遠眺被炸斷的鐵索橋,這景況使他們大為驚愕,後來才知道是孫進賢擅自炸燬鐵索橋西逃。
如今,渡口東岸的制高點早已被解放軍佔領封鎖,無法前行。湯堯、曹天戈氣得大罵孫進賢目無軍紀,行事不仁不義,還
恨恨地表示,抓到了他一定就地正法。
但事既如此,隔江咒罵已無濟於事,還是想方設法繼續西逃要緊。他們派出工兵,想去修好鐵索橋.
可他們哪裡能接近?多數人還沒有走到河邊上,就被已控制橋東岸高地的第109團消滅,殘餘計程車兵只好慌亂地退回。
1月25日清晨,追擊的解放軍野戰部隊、邊縱、盧漢起義部隊,同時向東岸殘敵發起了攻擊。這時,湯堯麾下還有陸軍總部警衛團和石建中的第42師,計七千人。
石建中見解放軍雖然攻擊得兇猛,人數並不多,也就自恃人多槍多,不僅下令拼死抵抗,還在5個小時內連續組織了8次反衝鋒,想把解放軍的攻勢壓下去,然後搶回橋頭堡。
他們這個師在離開蒙自前配發了一批美式衝鋒槍、火焰噴射器和82迫擊炮。湯堯的陸軍總部警衛團計程車兵還都是一色的雙槍,一人一支美製卡賓槍、一支勃朗寧手槍。
這兩支部隊合在一起,雖然火力比輕裝追殲的解放軍猛多了,但戰場形勢如此,下邊的官兵多數已無戰心。
特別是這次南逃還攜帶著幾千眷屬,如今都夾雜在亂軍中,槍炮聲一起,也不管是打贏了還是打輸了,就只知道哭喊啼叫,既怕自己被打死,更怕男人送命。
處在這種氛圍下,那些軍官哪有心思來指揮戰鬥?特別是山上沒有糧食、水,一個個飢渴難忍,幾次反衝鋒不得逞後,也就銳氣全無。
石建中見派出的督戰隊也不行,又氣又急,抓過一支衝鋒槍親自帶著敢死隊衝鋒,才衝出幾十米就被亂槍擊斃。
師長一死,軍心更亂,頓時滿山遍野都是亂逃竄的潰兵和打散了的軍馬,跑不出包圍圈的六千人全當了俘虜。
臨時換上髒汙計程車兵服裝,躲在俘虜群中的第8軍參謀長楊也可,本想混過去再作逃走打算,但他那副神態哪像士兵?被人指認出來。
湯堯和曹天戈在解放軍總攻開始後,親自帶著部隊向山下跑,企圖衝開一條路西逃,被邊縱9支隊攔住,改向東北方向衝,又被剛剛趕到的第114團主力攔住。
湯堯見走投無路,急了,大叫:“不衝過去只有死路一條!”他和曹天戈調動部隊往山頭上衝,發起的3次衝鋒都被114團打了回來。
敵軍基層官兵見屍橫遍野,驚得身心都在發抖,哪願再送死,一個個哀聲叫喊:“打不得了,再打全都完了!”
湯、曹自知無望,各帶一個營慌不擇路地奔跑著,走散了。
曹天戈在這大山裡走累了、走癱了,望望自己身上那套將官服已被樹枝荊棘撕得破破爛爛,黯然長嘆:“這是天亡我也!”
他雖然身邊還有一個營計程車兵,但是深知已無力衝出這絕境,逃不脫了,再亂闖只會加快被殲,就叫跟隨他的官兵就地坐下等候投降。
一會兒,被封鎖這一片山溝的第110團1營2連戰士發覺,衝下來命令他們繳械投降,把他們押送到元江城的第37師師部。
周學義師長和雷起雲政委問他:“你明白自己的錯了吧?我們劉伯承司令員、鄧小平政委一再召喚你們脫離國民黨反動派,站到我們這方面來,你為什麼不聽?”
曹天戈為自己辯護:“我是個軍人,軍人的天職是服從,無條件執行上級的一切命令。圍攻昆明是奉命而行。”
周學義師長嚴肅地責問他:“你不要推卸了,難道你自己就沒有責任嗎?”
曹天戈找到了一條推卸罪責的藉口:“我說的都是事實。你們可以去向我手下的師長們查問,將來還可以去詢問我的直接上級、陸軍副總司令湯堯。”
什麼?這群敵人當中還有個職位比曹天戈高的重要人物。這使周學義、雷起雲和在屋內的參謀們都頗感意外。
他們在南寧接受奔襲滇南的任務時,只知道是來殲滅第8軍、第26軍,並不知道這南逃的幾萬敵軍的總頭領是國民黨陸軍副總司令湯堯。
周學義師長難以抑制內心的興奮和激動,和雷起雲政委交換了一個相互會意的眼色,追問:“湯堯如今在哪裡?”
曹天戈老實地敘述了他與湯堯是怎麼走散的,估計還藏在東北面那座大山裡。
周、雷顧不上再對曹天戈審訊了,迅速部署全師指戰員投入追捕湯堯的戰鬥。政委雷起雲還發出指示:抓住湯堯,個人記特等功,所在的連排班也記特等功!
命令一下達,全師都沸騰了,就連傷病員都投入了這場搜捕。
敢於打大仗、打硬仗,抓俘虜,抓大俘虜,一向是陳賡兵團各個軍師的戰鬥作風,被公認為是這個兵團主力師之一的第37師(前身是八路軍386旅),更是具有這種戰鬥實力。
從1946年開始的解放戰爭以來,他們俘虜過不少國民黨將級軍官,1945年9月的臨汾戰役,所謂“天下第一旅”中將旅長黃正誠首先成了他們的高階俘虜。
1948年攻打中原重鎮、九朝古都洛陽時,與他們交鋒的是以能攻善守著名的國民黨精銳部隊青年軍第206師。這一仗,國民黨參謀總長陳誠的親信、中將師長邱行湘又成了他們的俘虜.
不久前的兩廣戰役又俘虜了敵軍華南軍政長官餘漢謀的義子、“粵桂邊區剿匪總部”中將總指揮喻英奇。
像少將、上校、中校這類軍官那就更多了。如果在這次祖國大陸上最後一次大追殲戰中能把湯堯這個“陸軍副總司令”抓到,那可是給他們的光榮戰史上錦上添花!
全師迅速以營為單位分成十幾路向敵人逃竄的陡峭山嶺追去。
湯堯帶著他的警衛部隊向南邊的山嶺上逃竄。緊緊在後邊追趕的是110團1營,由團長傅一縱帶隊。他們不久前抓住了曹天戈,很是得意,如今更不願放過湯堯這個更大的頭目。
傅一宗估計湯堯既然過不了河,可能正順著元江東岸的山嶺往下游逃跑,去尋找逃往西岸的渡口,命令1營1連連長張合鎖帶領全連向西南方追擊,並一再叮囑,湯堯不是一般人物,要捉活的。
經過這幾天的長途追擊和激烈戰鬥,第一連不斷減員,能投入戰鬥的只有40人,也都疲憊不堪,但一聽說要抓湯堯這個大官,又精神振奮了,也不管是否敵眾我寡,仍然是大膽地往前衝。
有的戰士說:他們2連抓了敵軍長曹天戈,不算什麼,我們要抓一個更大的官給他們看看。
在一片樹林裡,連部通訊員趙小山撿到了一個色彩亮麗的“35”牌香菸殼,他拿給眾人傳看。
戰士們雖然不認得上邊的英文字,但從這精美的用紙和印刷,可以看出這香菸不是一般士兵能吸的,一定是個大官丟下的!也就更有信心地往前追。
當他們走到一座大山的盡頭,正要下山時,發現前邊一座山包上的樹叢間似乎有什麼東西在閃動。
一連連長張合鎖仔細觀望了一會兒,覺得這不像野獸在進出,又不像砍柴的山民,但又怕誤傷無辜,決定先派出幾名尖兵去檢視。
當尖兵們摸過去時,被躲在樹林裡的敵人發現,敵人卻沉不住氣慌亂地先開了槍。
槍聲呼嘯穿過山林,驚得幾隻棲息在樹上的鳥都撲閃著翅膀亂飛,但也宣告了敵軍是藏在這裡。
總算追上敵人了。張合鎖連長立即展開攻擊隊形,用4挺輕機槍、兩門六零炮壓住敵人火力。
從交鋒的過程中,他感覺敵人的火力很猛,還頗有戰鬥經驗。這也表明蝟集在這裡的敵人,是一股還沒有完全潰散、有人指揮的部隊。
一排長郝珍富帶著8個戰士在火力掩護下,衝在最前邊,急速地甩出手榴彈,樹林裡的敵人四散亂竄,大喊:“別打了,我們投降!”一百多個敵人全都成了俘虜。
這些俘虜多數穿的是黃呢軍服,雖然滿身泥汙,仍然可以看出不同於一般部隊計程車兵。張合鎖一問,果然是第8軍軍部的官佐和陸軍總部的警衛部隊。
他想,可能追上湯堯了!
他把俘虜們集合在一起,對每一個人掃視了一番後,才查問:“誰是湯堯?”
開頭誰也不說,有的只是用一種特異眼神,斜視著一個穿著深綠色呢大衣、耷拉著腦袋的瘦高個子老軍官。
張合鎖盯著這人再三追問。湯堯知道藏不住了,用沙啞的聲音顫抖答道:“我、我就是湯堯。”
見他抖成那樣,陸軍副總司令的威風全無,張合鎖風趣地說:“別害怕,我們優待俘虜!”
第110團這支英雄團隊,從北打到南,俘虜、殲滅的敵人不計其數。這次可是抓住了一個最大的將官了。
雖然湯堯從前在國民黨軍隊中名不見經傳,但總是個陸軍副總司令兼兵團司令官,而且是滇南戰役中敵軍的最高指揮官。
第2天早晨,湯堯被送到了第37師師部,他本來還想以陸軍副總司令身份來幾句不失體面的自責。但實在是餓得太難受了,進屋時情不自禁地說:“好餓啊,好餓啊。”
周學義師長微微一笑,叫警衛員去炊事班給湯堯端來飯菜。
雖然戰鬥還在進行,在元江縣委精心組織下,當地群眾迎軍熱潮很高,給部隊送來了大米、肉食、蔬菜,炊事班裡的食物頗為豐富。
一會兒,警衛員端來了一大碗椰花菜炒牛肉、一臉盆剛從行軍鍋裡舀出的白米飯。
過去經常花天酒地,山珍海味都吃膩了的湯堯,如今卻情急地端起碗抓住筷子,一會兒就把這些飯菜吞食了個精光。
周學義師長、雷起雲政委還有許多軍情要處理,叫人把湯堯帶下去與曹天戈、楊也可關押在一起。
敵人這個所謂第8兵團的首腦:兵團司令官、副兵團司令官兼第8軍軍長、參謀長又聚在一起了。
只不過這地點已經不是他們的兵團司令部,而是他們這些日子費盡移山心力想逃脫的俘虜營,相互只能黯然地嘆息。
隨同第37師活動的新華社記者,及時地給這3名最高指揮官拍了一張合影:消瘦憔悴的曹天戈居左,臉色平板、雙目微閉的楊也可居右。湯堯還是以他“陸軍副總司令”身份居中。
滇南戰役結束後,這些被俘的將校級軍官被轉運到昆明關進俘管所。湯堯不肯安分,帶著那些將級軍官鬧事,咒罵給他們粗茶淡飯是虐待俘虜,違反國際公法,還進行絕食抗議。
俘管所的領導根據陳賡的安排,將這些俘虜招集到一起,告訴他們,飯仍然會按時送來,吃不吃由他們自便。
其他俘虜見鬧事無用,也挺不住自己找來的飢餓,只好又乖乖地吃起了飯。
只有湯堯還不死心,自恃當年在黃埔軍校當過兵器教官,和陳賡有師生之誼,大言不慚地說:“陳賡呢?他怎麼不來見我這個老師?我見到陳賡才吃飯!”
陳賡對蔣軍將領一向很寬大,淮海戰役中特地為蔣軍14軍陣亡軍長熊綬春立碑。宋希濂被俘後,他親自去看望,鼓勵宋希濂安心接受改造。
但這次,陳賡對湯堯卻很是生氣:“他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不識時務,反動透頂!我見他幹什麼?!”
陳賡早在黃埔軍校就讀時,就對湯堯非常反感。湯堯性情傲慢、心胸狹隘、狡猾無信,不接近同事和學生,卻喜歡與黑幫交往,和妓女鬼混,同事學生多鄙其行,不願和他在一起。
1925年夏,校長蔣介石收到不少舉報信,曾想辭退湯堯,湯堯害怕丟了飯碗,跑去求安徽同鄉張治中和皖籍國民黨元老柏文蔚,才保住了職務。
這次,陳賡直接要求俘管所領導公開斥責湯堯:“你沒有資格見我們陳司令員。”他這才不敢多囉嗦了。
1951年,湯堯又送到了功德林戰犯管理所。
他從前花天酒地慣了,進了監獄,是又懶又饞,又髒又臭,常是不洗臉腳就上床睡覺。
他愛喝酒,煙癮又大,就用各種藉口千方百計弄菸酒,甚至裝風溼病騙虎骨酒喝,自己發的煙吸完了就撿別人扔棄的菸頭抽,全無當年陸軍參謀長、副總司令的派頭了。
1959年第一批特赦國民黨戰犯時,他表現不好沒有被列入,1962年10月因病去逝,享年65歲。
曹天戈則在1964年12月28日被特赦,後來擔任浙江省政協委員,1993年以92歲高齡去世。
這場元江追殲戰,解放軍以4個營約2000人的兵力,追擊敵4個師2萬人,擊斃第42師師長石建中以下1500餘人,俘虜湯堯以下8000餘人,其中僅將官就有13名。
由於俘虜太多,小小的元江縣城塞不下,就連附近的3個傣族寨子都成了關押敵軍的戰俘營。
這景象讓那些樸實的傣族人大開眼界,也為之目瞪口呆:喲,這些漢子怎麼這樣不中用?全都給拴到這裡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