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論起與此有關的話題,多數情況下,蟲友都是自說自話,一方所說與另一方所想有時全然不是一回事。
面對一條蟋蟀,幾方爭論起來,有的說是黃,有的認作青,也有人視為紫,各執己見,且各有所本。或依據某種古譜、或師徒傳授、或蟲友間相因成習,很難達成共識,局面之混亂可想而知。
試想,自人類文明誕生以來,對萬事萬物予以分類,為的就是避免混亂,以達成在同一語境下的交流和討論。
分類標準必須將物件物統一在一個沒有內在矛盾的邏輯範圍內,這一方面是為了交流的便利,再則也是建立認識的一種方法。
倘若面對同一個事物,在同一語境下,得出數種結論,則此結論只可能最多有一個是對的,甚至全錯,至少不可能全對,除非標準不一樣。
蟋蟀的定色命名就面臨著這種亂局,造成這種亂局的因素很多,但主要的因素還是來源於古譜。所以要解決這個問題就必須回到古譜上來。
王世襄先生輯錄《蟋蟀譜整合》,功莫大焉,使得我們有機會大致上一睹古譜全貌。
王世襄先生在自嘲詩裡說“不勝盆罐更勞形,爭奈難捐未了情,止渴望梅飢畫餅,為療蛩癖讀蟲經”。在不到蟲季的日子裡,和大師以及諸多蟲友一樣,我也常常閒下來就讀古譜,過乾癮,以解心饞,如是者數年。
古人說:讀書千遍,其義自現。反覆讀譜,終有所感,古譜的流變漸漸變得清晰了起來。其實,看破蟋蟀定色命名的流變和歧路是我們這代人的幸運和機緣,非前輩不智。
老一代玩家之所以各執己見、不能相合,蓋因為此前玩家一生所及只能讀到一兩種古譜,幸運者接觸到的也不過四、五種。
終歸不能見到歷代古譜的全貌,因緣際會讀到了某種古譜,也就依了此譜的說法,或綜合了一、兩種古譜的說法。
然而古譜在流傳過程中出現了很多問題,有的刊刻者自己並非行家,自作聰明擅改古譜,有的所見譜系不多,未能行考訂之功,匆忙刊刻,錯字、衍字,以及錯誤的理解,致使錯訛被不斷放大,終至於謬種流傳。
深究起來。從明代晚期開始,一些譜系就明顯的出現了問題,至於清譜,錯誤越來越多。
《蟋蟀譜整合》出版之日已是上世紀九十年代初。
老一代玩家的認知觀念自幼年以來,浸淫已久,早已形成一生一世的固有觀念,對新材料的出現已然不敏感,或已無心、無力再做研究。何況打破舊有觀念是何等的困難,已不待言。
以我的愚鈍能夠對古譜的流變進行全面的梳理,也恰恰在於當日正猶豫彷徨,尚未形成定見,反而是撿到了一個研究課題。
倘若《蟋蟀譜整合》這類著作早就存在,那麼重新梳理蟋蟀定色命名這項工作根本輪不到我來做,前輩早已做完了。
在當今現代化程序的研究中,普遍認為先發國家與後發國家各有優勢。其實,社會程序與文化現象、學問見解,皆為一理。
之所以指出這一點,一方面是要表明對老一代玩家沒有絲毫的不敬之心,再則也是為了給新進的玩家鼓鼓勁。
與前輩玩家相較,後來者的經驗和際遇的確有難以彌補的缺憾,但是卻也可以獲得更廣闊的視界,尤其在資訊傳播如此便捷的今天就更是這樣。資訊化時代為每個人都提供了更多的機會。
其實從古到今,對蟋蟀的認知主要來源於歸納法,是從無數個案中找共性,總結歸納出一般性認識。
只有當人們發現某種特徵與蟋蟀某種品質之間反覆出現相關性,我們才能建立一般性認識。以單獨的個案建立起來的認識是不可靠的,盲人摸象說的就是這種以偏概全的情況。這個故事告訴我們的是看問題要全面、要綜合,其實眼瞎不是問題,麻煩的在於心盲。
在色與形誰更重要這個問題上,古人偏重於色蓋之論。原因我們在前面已經說過了,其實古人“色蓋”說的確很是偏頗,主要在於那時人們對氣候條件加諸蟋蟀之後所產生的變數缺乏認識。
清代乾隆年間的《王孫鑑》提及了這個問題,認為王蟲或將軍蟲某年出在某個色類是一定的,是可以認識的和預測的。
雖然其方法語焉不詳,但卻提出了一個重大課題,也部分地解釋了為什麼大而化之的“色蓋”說有時會失效,乃至全然不可憑藉。
當代玩家大多都能認識到,此色未必一定勝彼色,正色也未必一定能勝間色。這類情況蟲友大多歸結為形之所勝,其實也未能完全中的。
其重要的原因還在於通常定色的方法過於混亂,不能完全引為一個考察條件,所得結論也常常靠不住,今年如此,來年未必如此。
為什麼古譜堅持認為青蟲必得白鬥絲?紫蟲必得紅(紫)鬥絲。而黃蟲卻是金黃鬥絲或淡黃鬥絲呢???
總之,蟋蟀的定色命名是研究蟋蟀、建立認識的基礎中的基礎。萬丈高樓平地起,靠的是地基的牢固。地基不牢,建不起高樓大廈。
由於古譜傳承有複雜之流變,在《蟋蟀譜整合》出版之前,舊時蛩家基本沒有機會縱觀古譜全貌,所以各有傳承,難以對錯來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