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綢之路千問千答|中國篇(帕米爾公路遇險)
帕米爾高原,波斯語,意為平頂屋,中國古代稱蔥嶺,古絲綢之路在此經過。帕米爾高原地跨中國新疆西南部、塔吉克東南部、阿富汗東北部,是崑崙山、喀喇崑崙山、興都庫什山和天山交會的巨大山結。面積約10萬平方公里。帕米爾高原山體高大,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主要山峰均在6000米以上。西部塔吉克境內主峰共產主義峰海拔7495米,列寧峰7134米。
中國境內的帕米爾高原是其東部,在克孜勒蘇柯爾克孜自治州和喀什地區境內。東以木吉谷地和塔什庫爾幹谷地為界,與西崑崙山相鄰,南鄰喀喇崑崙山。長260千米,寬50~100千米,由高原山地和高位山間盆地構成。有紅其拉甫、明鐵蓋等山隘,是古絲綢之路南下印度、西去阿富汗、伊朗的重要通道。
帕米爾高原
我們二○一八年絲綢之路萬里行活動,出境選擇的口岸是伊爾克什坦口岸。伊爾克什坦口岸是一個因路而設的口岸。早上我們從咯什出發,西南行大概八十公里,到達烏恰縣,這已經進入克孜勒蘇柯爾克孜自治州境內了。穿過烏恰縣城,就要透過公路上一個國門性質的口岸。我們還在這裡舉行了一個象徵性的出關儀式,電視臺進行直播,讓邊檢工作人員給我們鈴蓋一份通關文牒。早上六點我們從咯什出發來到這裡,舉行儀式前又要除錯裝置,又要擺隊伍,還要扯旗幟,一下子折騰到下午兩點。儀式的最後一項,就是我發表演說。我說:我們頭頂的慕士塔格峰戴著銀色的盔甲,我們將從它腳下著名的阿賴峽谷穿過,這裡是世界上最美的山上公路之一。
這是一條很古老的道路,在帕米爾高原東側半山上盤旋而上,沿著一條河流,叫克孜勒蘇河。我請教當地人克孜勒蘇是什麼意思,他們告訴我是苦澀的意思,克孜勒蘇河就是苦澀的水,它應該是喀什噶爾河上游的源頭之一,公路伴著河流曲折而上。
這應當是一條帕米爾古道,千百年駝鈴叮咚,商賈往來。蘇聯時期,將這條道路加寬,變成一條簡易公路。而今,中國政府出資,再加寬、裁彎取直,變成一條高速公路。雖然名曰高速公路,但是由於新建,道路上所需的設施還有待完成。如今這道路上,車輛很多,大部分是那種巨無霸的載重貨車。貨車鳴叫著,艱難地爬坡。
克孜勒蘇河
這條古老的道路上流傳著許多古老的故事。其中最著名的就是關於國人熟知的《花兒為什麼這樣紅》這首歌的故事。
這個故事說,很早以前,有一支絲綢之路上的駝隊從塔吉克村寨穿過,有一個在路邊看熱鬧的小男孩,受駝商的引誘,就跳到駝峰上隨隊西行。天長日久,這個曾經的小男孩已經長大,成為一個絲綢之路駝隊裡的腳伕,又因為音樂的天賦和廣闊的見聞,他又成了一個行吟詩人,坐在駱駝上,彈著熱瓦甫,一路呤唱。當他行進到阿富汗高原上時,聽聞貴霜王正在首都喀布林為美麗的公主招親,絲綢之路上四十多個國家的王子都覬覦公主的美貌和貴霜王的財富,他們都已經帶著貴重的禮品趕來求婚。公主招親,萬國應招的訊息像風一樣在絲綢之路上傳播。塔吉克青年也騎著他的駱駝趕到喀布林城,希望一見公主的真容。塔吉克青年在招親的現場對貴霜王說:尊敬的王啊,我是絲綢之路上一個一文不名的腳伕,我沒有什麼貴重的禮物獻給尊賢的王、獻給美麗的公主,我願意用我的歌聲來表達我對公主的傾慕和讚美,我在這顛簸的路途上創作了一首歌,我把這當作我的禮物。
說著這個塔吉克青年就彈起手中的熱瓦甫唱起了《花兒為什麼這樣紅》。結果他的歌聲感動了滿場的人,公主在聽完這首歌以後,泣不成聲,她已經深深地愛上了這個絲綢之路上的腳伕。然而國王是勢利的,他不能允許公主嫁給這麼一個窮小子,國王趕走了腳伕。但公主卻要逃出王城,去追尋那個塔吉克青年。國王為了防止公主逃跑,就在城內修建了一座塔,將公主幽閉在塔裡。公主就在塔裡日夜哭泣,最終憂鬱而死。
離開王城的塔吉克青年繼續唱著幽怨的歌,在絲綢之路上行走,來到北海邊,遙遠的阿姆斯特丹,也像杜鵑啼血一樣,歌盡倒地而亡。同伴們掩埋了塔吉克青年,並傳唱著他的《花兒為什麼這樣紅》,繼續在絲綢之路上穿梭。這首穿越千山萬水,傳唱成百上千年的歌子,有一天,流傳到了帕米爾高原深山裡的塔吉克村寨。村民們說,那個當年的絲綢之路追風少年已經死在了遙遠的異鄉,但是他的歌聲一直被流傳至今。
克孜勒蘇河
到了二十世紀六十年代初,國家要拍一個電影,西部經典,叫《冰山上的來客》,天才的音樂家雷振邦先生擔任音樂製作,為了尋找更貼合電影主旨的主題曲和插曲,雷振邦在新疆大地多方尋找素材和靈感。直到有一天在塔吉克村寨聽到了這首《花兒為什麼這樣紅》,雷振邦無比震驚,在當地錄取旋律之後,稍加潤飾,重新填詞演唱,成為電影的主題曲。後來這首歌知名度甚至遠遠超過電影,成為家喻戶曉的西部經典。
二十世紀九十年代末,為了配合中央電視臺十頻道開播,以及國家戰略西部大開發事宜,中央電視臺拍攝專題片《中國大西北》。我作為總撰稿之一參與其事。攝製組一位導演,他領著團隊,找到了《冰山上的來客》電影故事主人公原型人物—民族戰士阿米爾,並在他的嚮導下,我們找到了當年為雷振邦演唱《花兒為什麼這樣紅》的那位塔吉克老人,請他又一次演唱了這首歌。與人們熟知的雷振邦修改版本相比較,大家覺得老人的原始版本更加蒼渾,更加樸素,更加感人,更加悠遠無盡。
關於那個囚禁美麗公主的事情,另一種說法是公主塔如今尚存,不過不是在阿富汗的喀布林,而是在土耳其的君士坦丁堡。這是鳳凰衛視記者告訴我的。是同一個故事的兩個版本呢?還是歷史上曾經發生過同樣的兩個故事?我們不得而知。
我們就在這樣一條充滿無數傳說,飽經歷史滄桑的道路上,依山臨水盤桓而行。這條新修成的高速公路路面十分地光潔平整,只是公路上的輔助設施還沒有完善,沒有劃線,沒有欄杆,沒有路標。
這條公路到底有多長呢、它有些奇怪。應該是從烏恰縣出發走個一百多公里,那裡似乎才是邊檢站,才在那裡設卡對車輛進行檢查登記。這時還在中國境內,我們能看見在公路兩邊有村民,以婦女為主的男男女女手裡拿著棒子,目送著我們的車輛遠去,據說他們是在維穩。他們身後的村子房屋都是整齊劃一的,一眼就看出是當地集中移民搬遷工程修建的粉紅色屋頂的房屋,所以我們判斷,這肯定還在中國境內。
帕米爾高原出境公路
過了這個檢查站以後,形成了長達一百公里的無人區。車行走著,我們能看見左手邊是高山冰峰,雲蒸霧罩著,據說還有一個天門,就是有一個二百多米高天然形成的石門洞,是冰川侵蝕形成的。車窗的右手就能看見莽莽蒼蒼的大山,低低高高的山峰一直鋪向東北方向。山上可以看見的各種石頭,基本都是破碎的,比如圓形的鵝卵石,還有那個紅色的砂石,一片一片地斜插在山坡上,還有灰色的、青色的花崗岩,再有就是公路兩邊橢圓的雜石,彷彿就是唐詩裡“一川碎石大如鬥”描寫的那樣的石頭,然後最有特色的石頭就是寫著“帕米爾古海”的那一塊。這塊石頭十分巨大,橫臥在路的一側,石頭呈白色橢圓狀,上面還有兩隻烏黑的眼睛,叫人覺得奇異。石頭上渾厚雄壯的“帕米爾古海”五個字是用漢字書寫的,非常醒目,說明這裡還在中國境內
就在這無人區行進了三十多公里的樣子,我們的隊伍出事了,出了很大一件事。我們車隊裡的六號車翻車了,翻下深溝三十多米。此行一共是十六輛車,每輛車都有編號。六號車由陝西電視臺的兩位女編導,兩位才華出眾的姑娘輪換著駕駛,載著國際旅行社的負責人老張。
我們這次行程是由國際旅行社全程負責後勤工作,我們經過中國的安檢的時候,老張需要趕在最前面,等一輛一輛盤查,由他交費後放行,等到十六輛車全部放行上路以後,他又需要從最後歸位到車隊第六的位置,這樣他就不得不頻繁地在車隊裡穿梭,忽前忽後。
帕米爾高原出境公路
老張交完費用以後,著急要歸隊歸位,他說他來開車。或許是勞累過度,從早上六點出發,一直到了下午的四五點,所有人都被折騰得疲憊不堪。老張從早晨出發時,就腰間背個錢袋子,四處張羅,是真的累壞了。老張辦完通關,付完費,也可能是追趕著急,一腳油門就往前衝。我當時坐在十號車上,我正在車上透過對講機,給我們整個車隊講解帕米爾高原的形成,就看見六號車從我們車窗左旁呼嘯上前,一次次超車,飄飄忽忽而過。過了大概十分鐘時間,我的講解突然被打斷,對講機裡,說是壞事了,翻車了,六號車栽進溝裡去了。
起初我還以為他們是在開玩笑,當我們的車開到事發地點,看見六號車還在往山下滾動著,我心裡一緊,真的壞事了。後來旅行社老張告訴我,他當時突然一迷糊,看見旁邊有一條輔道,他想從輔道超車歸位。可其實老張以為的輔道只是當年施工隊修築公路時的施工道路,是一個大斜坡。我們大家都趕緊下到老張的車輛旁邊,撬開車門,把老張拉出來,老張只是有點暈乎乎的,臉色煞白,人像傻了一樣,卻並沒有事兒。車上的另外兩個編導,坐在後排的編導說她正在打瞌睡,坐在副駕的姑娘受了重傷,腰摔斷了,這個姑娘還剛剛在喀什給我做過抖音直播。雖然她自己本身繫著護腰,也繫著安全帶,但還是腰椎被折斷了,一直昏迷不醒。我們撬開車門,把這個姑娘從車上拉下來,剛好隊伍裡有一個醫生,在醫生的指導下,我們做了一個擔架,把姑娘轉移到公路上,再從車隊裡騰出一輛麵包車來。
從這裡到國外的奧什和回國內的喀什距離相當,但我們認為回國有更加熟悉的醫療環境,於是我們決定用這輛麵包車把姑娘轉移回喀什。臨走的時候我拉著昏迷的姑娘的手,附在她的耳朵邊對她說,你要堅強,要勇敢地邁過這個坎兒,要活下去,我們在前方等你,在莫斯科等你,或者在柏林等你,你好起來坐飛機來跟我們會合。姑娘雖然眼睛睜不開,腦子也糊塗著,但是眼淚就順眼角滾了下來。這位姑娘在喀什南疆軍區醫院做了腰部的手術,又轉院回西安休養,我們整個行程結束,從倫敦返回後,我又去姑娘療養的紅會醫院看望了她。
姑娘經過一年多的理療後,畢竟年輕,恢復得很快,現在已經扛著攝像機,重新上班了。命運很殘酷,說讓你出局,你就得出局。一個卑微的、無力的人,我們所能做到的,就是慘然一笑,以最大的意志力去面對命運。
車掉進溝裡的高度,大約有五十米吧!運送傷員的車走了。而這六號車也摔成一堆爛鐵了,這樣此行一次就少了兩輛車。我們處理了那輛報廢了的六號車:將車玻璃上的“歐亞大穿越絲路萬里行”這樣的字幅揭下來,將後車玻璃上那張從西安至倫敦的線路圖刮掉,然後丟棄車輛,讓它靜靜地躺在這山谷裡,而後我們繼續登程上山。
那個出事的地點就應該是鼎鼎有名的阿賴峽谷吧。由於有了方才那件事情,車輛接下來的行程,變得十分苦悶。人人哭喪著個臉,眼神中都是未消的恐怖。對講機裡也不再說話,只有頭車偶爾地喊兩句,提示路況。
又行進了大約五十公里,經過吉爾吉斯斯坦邊防檢查站。再接下來,汽車爬高,能看見左側是終年積雪的山峰。再接下來五十公里路程,是順著山勢一個圓圈又一個圓圈往下旋。直到最後進入平原,看到簡陋的吉爾吉斯村莊。再前行三十公里,到了晚上的十一點了,抵達了奧什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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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建群 西安市臨潼區人,當代著名作家,陝西省文聯副主席,陝西省作家協會副主席,主要代表作有《最後一個匈奴》《大平原》《統萬城》《遙遠的白房子》等。他被譽為當代文壇難得的具有崇高感和理想主義的寫作者,浪漫派文學最後的騎士,引發中國文壇“陝軍東征”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