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李仙雲
“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每到中秋月圓之夜,聽到王菲那空靈又極具穿透感的嗓音,把蘇軾的這首《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唱得飄逸幽邈,總讓我眼眸有一種溼潤的潮汐在湧動。
我讀高一那年,突因一場災難造成脊髓損傷。那個中秋之夜,我躺在截癱康復醫院的病床上,剛剛經歷了一場長達四五個小時的脊椎骨手術,麻藥開始散去,刺骨鑽心的疼痛讓我臉色煞白。實在無法忍受時,就咬著衣袖暗自啜泣,為自己痛得撕心裂肺的傷口,也為自己看不到希望的未來。母親坐在病床邊,疼惜地輕撫著我的髮絲,父親在一旁喃喃自語:“可憐了我的仙娃!”
那註定是一個不尋常的中秋夜,母親為了分散我的注意力,拉開窗簾對我說:“你看中秋的月兒多圓啊,我娃經過這個大難,病過了,也就過去了,以後就順順利利、平平安安的。”疼痛已吞噬了我所有的興致,望著清冷的月色,我悲從心頭起,側過臉愴然涕下。
突然,病房的門被輕輕推開,梅子和凡凡竟然出現在我的病床前,我詫異的臉上打滿問號。原來她們聽聞我的不幸,多方打聽才找到這家醫院,而恰好在中秋月圓之夜,學校放假就趕來看我。
那晚,她們輕輕地和我聊著離別後的思念,看到我雖虛軟嘴角卻掛著微笑,父親激動地拿出月餅和水果,直說她們來得及時,給了我中秋節一個大大的驚喜。陝北那個地處秦直道的農場,我們曾在那裡度過了四年的同窗生涯,那裡就像我心中的“香格里拉”,是我夜夜魂夢飛度的地方。我思緒跟隨她們,彷彿又回到當年的子弟學校、家屬院、厂部……我津津有味地聽她們敘聊那些曾經朝夕相處的老師和同學。講到動情逗趣處,我滿心喜悅,連傷口的疼痛都跑到爪哇國了。她們隨即深情地說:“你好好靜養,等你身體好了,我們一起回農場,上山去採蛇莓子和野櫻桃……”
聊得正歡時,夜間值班的醫生進來查房,醫生用聽診器檢查一番後,隨即驚訝地問父親:“你女兒傷口不疼嗎?今天和她一起手術的13床,一個大小夥子,疼得讓護士打了好幾次止痛針,你女兒太堅強了,今天手術室的醫生都誇她。小丫頭,你將來做什麼事,相信一定能做出名堂呢,意志的力量!”
我聲若遊絲地說:“本來很疼,同學來了,就感覺不到疼痛了。”醫生詼諧地道:“那你這種精神止痛法,我要向全院推廣哦!”
那晚,我痛得徹夜難眠,母親也毫無睡意。望著那孤冷清幽的月色,母親告訴我,我白天被推進手術室,父親就把她支開了。護士告訴她,當父親聽到我在手術室歇斯底里的厲聲哭喊時,父親瞬間像崩潰了一樣衝向手術室,被幾個工作人員硬是勸慰著攔了下來。那幾個小時,父親度日如年,抽完了一整包香菸。那夜,看到蜷縮在躺椅上熟睡的父親,淚水悄無聲息地從我的臉頰滾落。
如此艱難的“割肉正骨”手術依然沒能讓我站起來,我的雙慈至親也在二十多年前魂歸故土。困宥輪椅的我,在體味了太多世事滄桑和人生不易後,把心語傾訴筆端,我在文字的世界裡不斷地療愈救贖。
又是一年中秋時,溶溶月色中,我再次心潮湧動,眼泛淚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