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送來十顆水仙種球，以及種得下十頭水仙的漂亮花盆。我就認認真真地當起了花匠。
水仙鱗莖是有毒的，我都沒戴什麼防護手套，就直接上了手，剝淨外表那層枯黃的薄皮，露出裡面象牙般潔白的肌膚，還學著影片裡養花達人的樣子，用小刀在水仙種球上輕輕劃刻了幾下，據說有助於水仙的生長和開花。然後，種球們就在盛著清水的淺盆裡安家落戶了，每一顆都膚如凝脂，閃耀著白瓷一般亮晶晶的光彩。
勤換水是必須的。換水我也不隨便應付，都是提前準備好的、放置了一天的清水。
漸漸的，有纖細的白根長出來，扎向了盆底；而星星點點的綠芽則從種球的頂端冒出，向上攀升。
花盆裡熱鬧起來了，卻也擁擠起來，誰都想爭取自己的生長空間。終於，在一次換水時，無論我怎麼努力擺放，花盆也容納不下這十頭水仙了，她們中的一位必須出局。
一個發育最差，既無根也無葉的瘦小種球被我選中：“對不住，就是你了。” 我一時找不到合適的器皿，隨手把她放進一個閒置不用的玻璃酒杯裡。
花友告訴我：水仙狂熱地愛慕著太陽，愛得一往情深。“每天至少要保證六七個小時的日照哦！如果缺少陽光，葉片容易徒長、倒伏，甚至開不出花來。”她一再叮囑。
糟糕！我家房子的朝向不夠理想，連她說的一半時間都達不到。
我帶領著一大一小兩盆水仙開始了追逐太陽的歷程。東窗的朝陽剛一露頭，水仙們早已站好迎駕了。隨著日影的不斷移動，花盆也一路緊緊追隨，上窗臺、上櫃頂、上寫字檯，最後終於上了炕。
然而，薄情的太陽最終還是甩了她們。我看不下去了，晚上，把遭遇情傷的水仙置於案頭，放到檯燈下，據說開燈也能進行光合作用，≈曬太陽。我看一會兒書，再看一會兒她們，覺得溫馨而又浪漫。
不久，青蔥的綠芽就變身為纖細的嫩葉，根根直立，快速向上。那麼清秀，那麼挺拔，那麼碧綠。我喜不自禁。
不過，我高興早了。
更多的綠葉源源不斷地湧了出來躥了出來，就跟誰施了魔法似的。抱緊的綠葉漸漸鬆開，原先的窈窕淑女，都成了綠林好漢，茂盛的綠葉已經成了一片密林。
葉子持續瘋長，由於個子太高，老是前仰後合的，好像樂得直不起腰來。我都恨不得給她們按回去一截。
葉盛則無花！
趕緊噴施“矮壯素”吧。這是一種白色粉末狀的農藥，可以有效促進植株的矮化，抑制倒伏，提高花卉開花的能力。可是，“矮壯素”也攔不住我的水仙們飛得更高的決心了。“我要長得更高，長得更高！”估計她們是跟汪峰學的。
“葉子徒長務必及時修剪，千萬別手軟。不然就別想讓水仙開花了。”花友說。
我狠著心當起了外科大夫，“咔嚓咔嚓”，雪亮的剪子飛舞，我做了無數臺截肢手術，圓潤的葉子尖兒被我剪得遍體鱗傷、觸目驚心。可是，沒過幾天，嚯！自強不息的斷肢們又長個兒了！
都說水仙種植45天左右就能開花，可我的呢，明明精心侍候著，45天了，一支花箭都沒有！只長葉子，亂糟糟一片，兵荒馬亂的，好鬧心。我真有一種錯付真情的惆悵。
50天了，依然一片青綠。
我繼續等，倒也不那麼心急了：行吧，大不了當成普通的綠植，就看綠葉得了，不是有個特別火爆的名字嗎——只此青綠！
等啊等，等到兩個月，有的葉子都老了，葉子梢兒都泛黃了，四支花箭奇蹟般地悄然萌發。
一大盆綠葉，只區區四支花箭！
一直到了70天的時候，第一支花箭上終於有花朵綻放了。可那景象也真是一言難盡。這支花箭細細高高，高得離譜，高得滑稽，像空曠工地上矗立的老吊車，像飛到半空裡的竄天猴兒。花箭頂端掛著五個花朵，終於重心不穩，一頭栽了下來，可能是感謝我連日的付出，向我行大禮呢。“愛卿免禮平身！”我邊說邊把她攙扶起來，花枝顫顫巍巍，哆哆嗦嗦，歪歪斜斜地靠在窗玻璃上。看來得配發柺棍兒，不然真站不住。
儘管花朵稀零瘦弱，我還是看不夠她們，多清純呀，那一張張乾淨秀氣的初戀臉！六片橢圓形的花瓣托起正中心一個金色的“小碗”，碗裡面是一簇嬌豔的花蕊。花朵純潔素雅，秀麗玲瓏，雖然不夠雍容富貴、光彩奪目，但是自有一種氣質，那是心清如水的淡泊，恬然自安的從容。她們根本就沒想過比過誰，賽過誰。花如人，人亦如花，結交朋友也要交往這種氣質的。
她沁人心脾的香氣，也是溫和謙遜的，不過分，不強勢，不霸道。不像風信子，香得噎人，香得頭暈。我陶醉在水仙怡人的清香裡，老是忍不住湊過去聞。在這個世界上，有些人、有些事物，就是令你願意接近。
不出一週，第一支花箭上的五朵花顯出了疲態，失去了水分，發蔫乾枯，像一團團揉皺了的廢紙。我沒有林黛玉阿姨那麼多愁善感，果斷剪掉了這支花箭，我的內心十分平靜——沒有不散的筵席，沒有不老的青春，沒有永久的生命。從來就沒有什麼，禁得起時間的考驗。
當我剪掉這支花箭的時候，第二支花箭上的花朵正在綻放，而第三支花箭上的花蕾已經悄然候場了。大自然從來都是這樣，生命首尾相續，生生不息。
再來說說那棵酒杯裡的水仙吧。
體質孱弱的她是最不被我看好的一個。住進單間以後，她很是憔悴，種球表皮乾枯焦黃，黯淡無光，奄奄一息的樣子，有一度我都認為她凶多吉少了。可是有一天，我終於欣慰地發現，有幾顆綠芽頑強地冒出，讓我見識了生命的執著與生命的力量，從心底湧起了幾分敬意。儘管發育緩慢，她還是漸漸長高起來了，小小的酒杯已經明顯侷促了，我提高了她的住房面積，換成了一個不鏽鋼碗。雖然個子長得不矮了，可惜她的根又短又稀零，先天不足的她，是註定難以綻放花朵的。
有一天，我把小盆水仙置於窗臺上曬太陽，只聽“啪”的一聲，頭重腳輕的水仙從碗裡摔出，一頭撲在了地上，這一下可摔得不輕。我幸好沒有靈異的耳朵，否則一定能聽到她痛苦而悽慘的哀嚎。我把她扶起，放回碗內。不一會兒，又是“啪”的一聲。唉！沒有紮實的基礎，靠別人幫扶終究還是無法自立。
葉片徒長，花朵稀疏，香氣寡淡，這真是一次很失敗的養花經歷。有付出，不一定就有回報，懷揣一顆平常心吧。
花雖然養得很失敗，我卻從中得到了不少啟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