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7月7日,日軍炮轟宛平城,“盧溝橋事變”爆發,陰險的日本人就此如潮水般侵入中華大地,妄圖蠶食我們的國家和民族。
在戰爭的初期由於我方準備不足,日軍以突如其來的攻勢取得了多次勝利,著名的三大會戰皆以國軍的失敗告終,半面江山淪喪。
但中國人始終是有毅力的,在隨後的武漢會戰中,中國軍人給予了囂張的日軍最沉重的打擊,殲敵20餘萬。
在此之後,日軍被迫從進攻轉為了防守態勢,他們清楚國民政府的很多軍備資源都是由英、美等國援助的,便把目光放在了切斷中國軍隊補給線上。
於是在1942年,為了保護國際援華的核心要道緬甸公路,自甲午戰爭以後,中國首次派遣軍隊出國作戰,足足十萬的遠征軍開往西南,進入緬甸境內和日軍展開殊死拼搏。
但在第一次遠征中,陰險的日軍佔據了上風,同盟國一直處於劣勢,後來在著名的曼德勒會戰之中,我方與英國盟友的溝通出現了問題,加上日軍的閃電攻勢,遠征軍被迫全面後撤,史稱“緬北大撤退”。
在撤退過程中,由於日軍佔據了諸多交通要道,我方不得不在隱蔽深山老林中行動,第5軍軍部和新編第22師的殘部就選擇了一條非常艱難的路線——從胡康河谷附近的野人山撤離。
這支隊伍雖然是敗退後的殘軍,但人數也足有三萬之眾,可是當他們翻過了那座樹木濃密、巍峨聳立的大山成功撤離後,只剩下了不到三千人生還,實在難以想象這綠色屏障一般的大山之下究竟隱藏著怎樣的恐怖?
也許我們透過那些倖存者之中唯一的一位女兵,能夠窺見這次慘烈無比的大撤退中的一段往事。
從雲南的騰衝出了邊界,就是緬甸了,這裡雨林叢生,潮溼溫熱,地貌環境和中國有著巨大的差異。
來自湖南長沙的年輕女孩劉桂英正透過樹葉之間的縫隙抬頭去看天空的藍色。
她出生時家鄉正兵荒馬亂,又值連年的大旱,劉桂英被父母送到別人家寄養,而後養父母又不幸去世,她流落到孤兒院後以頑強努力的精神學習,考進了當時一流的湘雅醫院。
當劉桂英從學校畢業時,抗日戰爭全面爆發了,這個英勇的女孩竟然果斷選擇了參軍,因為出身醫學名校,便被分配到前線成了一名戰地護士,隸屬於廖耀湘麾下的新編第二十二師,後來部隊被編入遠征軍中,她自然也就跟著入緬作戰了。
中國軍隊和日本侵略者在緬甸的土地上鏖戰了許久,劉桂英也一直奔波於前線,但她的努力和國軍的奮戰始終沒能扭轉戰局,他們敗了,上峰杜聿明和廖耀湘開始計劃撤退的路線。
野人山並不是首選,因為那裡植被茂密、地形複雜,被大片的原始森林包裹著,絲毫不利於行軍,但由於之前孫立人把部隊撤往印度後受到了政府的責罰,經過首長的商議,還是決定服從命令,從野人山撤退。
劉桂英也就此和醫護班的另外幾名女戰士一起,踏入了這座在緬甸語中被稱為“魔鬼居住地”的火山之中。
真正的原始森林可能很少有人親眼見過,大都是憑著自己的想象,覺得不過是一片茂盛些的樹林。
這也是劉桂英一開始的想法,她是一個地道的南方人,潮溼、叢林、蚊蟲對於她而言並不是陌生的東西,而且他們剛剛結束和日本鬼子的艱難戰鬥,現在慢悠悠地行走在鬱鬱蔥蔥的山林中,甚至好像是一種別樣的享受,至少不會有生命危險,但這些戰士們並不知道,他們天真的想法錯得極其離譜。
這是一座熱帶雨林,其中的植被茂盛得讓人頭皮發麻,參天的大樹把枝椏聚集在一起,擋住了幾乎所有的陽光,叢林之中竟然都是昏暗的,戰士們偶爾能看到頭頂上出現蔚藍天空的一角,都會覺得非常興奮。
部隊在森林的外圍還沒有走多久,前面的公路就斷了,因為再往裡走,地形更加複雜不堪,公路根本就不可能修得進去。
這樣一來就連最基本的交通工具都要丟失了,所有人只能開始 下車徒步行進,而劉桂英所在的野戰醫院因為還要照顧傷員,所以腳程更慢,很快就被落在了隊伍的最後面。
與她一道的還有何珊、陳笑風、孫月霞、王蘋,她們也都是女護士,但為了垂危的病人,卻可以不怕苦不怕累。
但心理上的痛苦可以用毅力克服,生理上的折磨卻無法逃避,因為一連趕了許多天的山路,幾個女兵一邊緊張地注意著身後,腳上也全都是磨出來的水泡,舊的還沒好一半,新的就又長出來了。
水泡倒不是什麼大事,可在那樣惡劣的環境中,她們身為護士,即痛苦萬分也根本不敢去挑破,因為四周潮溼的空氣加之腳上汗水,傷口隨時可能發炎,造成嚴重的感染甚至於惡臭潰爛。
部隊裡攜帶的乾糧和藥物都在飛速地消耗著,沒過多久就已經所剩無幾了,有些戰士餓得快要暈厥,連樹皮和芭蕉葉都開始往嘴裡塞。
在這種情況下,傷亡計程車兵開始出現,有些人甚至一旦暈倒在叢林裡就被那些螞蟻和螞蝗團團包裹,等到被發現的時候都已經化成了一堆白骨,而野戰醫院中的傷員數量野在與日俱增,逐漸到達了幾千人之多。
帶著這麼多傷員,醫院根本就不可能跟上大部隊的行程,而深山之中,一旦脫節基本等於自殺,野戰醫院的負責人在無奈之下命令劉桂英等人放棄傷員立刻撤離。
醫者仁心,更何況傷員大都是和劉桂英相識的戰友,她和另外幾個女護士都不願意離開,死死地守著那些痛苦呻吟的人,領導在萬般無奈之下,只好派人將她們強行拖走。
過了很多年以後,當劉桂英回憶起這件事時,依然難掩心中的愧疚。
在拼命追趕前面部隊的路上,大家都只顧埋頭向前趕,經過一片榕樹林時,劉桂英身邊的陳笑風忽然尖叫一聲癱倒在地,她急急衝上前去檢視,發現同伴小腿上出現了兩個很小的洞,流出來的血都是黑色的。
以醫學經驗豐富的劉桂英來看,一眼就認出那是毒蛇咬出的傷口,這種深山裡的毒蛇毒性誰也不知道,現在醫院裡的消炎藥都快用光了,更別說解毒的藥了。
劉桂英反應很快,她當機立斷用皮筋扎住陳笑風的小腿防止毒性擴散,然後俯下身去一口一口地把毒液吸出來,護士長何珊也沒有閒著,她幫忙找到了可以解蛇毒的野蒿草,嚼碎了敷在了陳笑風的傷口上。
就這樣,陳笑風在同伴們及時地救助下撿回了一條命,但狀況並不樂觀,她的腿很快仍然腫了起來,嚴重到讓她無法正常行走。
此時離走出大山還遙遙無期,槍支、彈藥這些東西已然失去了意義,而糧食、藥物等補給品又無從獲取,死亡的陰雲籠罩在所有人的頭頂,之前還努力保持著陣型的部隊逐漸散成了一團,大家都陷入了絕望,長官的命令也失效了,士兵們像無頭蒼蠅般嘗試去走自己的路,只希望能離開這片令人絕望的綠色森林。
只有最高長官所帶領的主力部隊還聚集在一起,野戰醫院的所有人都拼命地想趕上他們,但護士班裡還有個負傷的陳笑風,帶著路都 走不動的她根本就是個累贅,最後院長只好丟給他們一些武器防身,便帶著其他人匆匆離開了。
靜謐無聲的森林像一片擇人而噬的地獄,而此時劉桂英的身邊除了自己的男朋友何華,就只剩護士班裡的幾個女人以及王萍的男朋友 了,他們對於走出野人山回家幾乎已經喪失了希望,只靠著求生的本能在繼續掙扎著向前。
後來他們遇到了一位輕傷掉隊的老營長,他沉著冷靜,戰鬥經驗豐富,讓這支瀕臨崩潰的隊伍重新燃起了一些鬥志,劉桂英跟著同伴頑強地穿越叢林,盼著能早日結束這種折磨。
但沒過多久,在某一天夜裡,小隊仍在趕路,四周的黑暗中寂靜無比,腿上帶傷的陳笑風自然走在了最後面。
忽然一聲淒厲地慘叫劃破了夜色,當劉桂英猛然回頭看去時,只見到一抹綠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向了陳笑風,那一身灰白色的皮毛在風中舒展開來。
所有人都愣住了,劉桂英也同樣,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老營長手中的槍就已經響了,那隻野狼應聲倒地,拖著受傷的身體逃入了黑暗中。
大家趕緊上前圍住陳笑風,可女護士的身下已是血泊一片,野狼的利齒咬斷了她脖子上的大動脈,她早就靜靜地沒了呼吸。
劉桂英流下了悲傷的眼淚,但現在時間就是生命,眾人草草地將陳笑風的屍體挪到一邊的樹下,便轉過身繼續趕路了。
不過野人山的恐怖到這裡還沒有完全體現,隨著氣候的升溫,森林中無比潮溼炎熱,身處前方的大部隊也已經用光了藥品,士兵身上只要出現一個細小的傷口就很有可能大面積感染,瘟疫,這種魔鬼般的疾病,開始在軍中蔓延開來,以至於部隊的最高領導杜聿明都染上了。
可杜聿明是首長,有專門的醫護人員服務,最終被救了過來,其他普通士兵哪裡有這樣的好運氣呢?肆虐的傳染病在叢林中不知奪走了多少人的性命,而此刻正落在後方的劉桂英一行人,還對此事一無所知。
某一天,他們在趕路的途中,隊伍裡的孫月霞忽然走不動了,緊接著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旁邊的人用手一探她的前額,發現燙得厲害,是發了高燒了,經過檢查,孫月霞也染上了瘟疫。
她一開始還能勉強維持清醒,後來意識都逐漸模糊了,隊伍中的幾個人一路扶持著走過來,已經建立了生死與共的友誼,他們自然不會丟下孫月霞,於是就地取材搭建了一個營地,暫時住了下來。
三天後孫月霞才從會昏迷中醒來,這個姑娘醒來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問自己昏迷了多久,然後竟然開始埋怨隊友,為什麼不丟下自己先走。
又過了一兩天,隊伍才開始重新出發,路上孫月霞的病情持續加重,一邊折磨著她,一邊拖累著同伴,她的心理防線最終還是崩潰了,趁著一次大家外出的時候,一把推開照顧自己的何珊,從懸崖邊一躍而下。
而後王萍也不幸染病,或許是孫月霞的經歷給她留下了教訓,她趁著病情還未加重,無論如何也不肯跟著隊伍走了,選擇就地留下靜靜等待死亡,她的愛人錢一平沒有放棄她,留在了她的身邊。
隊友們一個接一個地倒下了,劉桂英望著眼前一望無際的翠綠叢林,絕望感一次又一次地湧上心頭,很快,何珊和老營長也都堅持不住了。
老營長死後,劉桂英靜靜守著高燒中的何珊,她看著那張和自己一樣年輕的臉,想哭又不敢哭出來。
何珊的家境不差,父母對她從軍的選擇很生氣,如果她不是執意要來,大概會在家鄉快樂安穩地度過一生吧。
整整一夜,劉桂英一動不動地坐在樹邊,心如刀絞地聽昏迷中的何珊輕聲呼喚自己母親和遠在西北從軍的未婚夫的名字。
天亮時,劉桂英臉上的淚痕已經乾涸了,護士長何珊靜靜地躺在 她身前,那雙清澈的眼睛再也不會睜開了。
劉桂英和男朋友何華只能互相攙扶著繼續向前,他們的身邊已經空無一人,所有的夥伴都倒在了路上,而前方也都是一堆堆隨處可見的白骨,蚊蠅橫生。
乾糧早早地就一點不剩了,兩個人拖著疲憊至極的軀體,四處摘樹上野果,喝收集到的雨水、露水。
他們已經在這座綠色的恐怖迷宮裡轉悠太久了,這種無邊的折磨讓人精神都開始恍惚,那天,當劉桂英翻過一座小山丘後,眼前出現了一片花花綠綠的東西,她就像身處乾涸大漠的人忽然見到了綠洲一樣,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覺。
但隨著她和男朋友一起向前走了幾步探路後,兩人發現那散落滿地的竟然都是降落傘,下面則全是飲用水、罐頭食品、急救藥品、地圖、發報機、電池等物資。
原來在中國軍隊敗退撤離後,同盟國為了保障部隊的安全,派了大量運輸機在森林外圍空投了日常的軍需補給。
對於苟延殘喘的兩個人來說,這裡簡直就像是夢境,他們頓時欣喜若狂,得救了,他們知道,自己終於得救了,而且既然物資被投放到這裡,說明軍隊的營地也已經不遠了。
劉桂英與何華相擁而泣,帶上了充足的補給品重新上路,果然向外圍沒有走多久,就看到了大片的軍隊帳篷。
歷經萬難終於回到營地裡,炊事班的炊事員看到他們餓的面黃肌瘦、極度營養不良的樣子,趕緊做了一頓好吃的飯菜,當劉桂英捧著那碗潔淨的米飯,還沒動筷子,眼淚就先掉下來了。
沒有人知道她一路走來都經歷了些什麼。
過了幾天,劉桂英就同何華一起乘機回到了蘭姆伽的遠征軍集訓地,她是這次遠征軍中唯一一位存活下來的女兵,當她的事蹟傳出去以後,在國內乃至國際上都引起了很大轟動,中外媒體爭相前來進行報道,她的老首長廖耀湘還專門和夫人黃伯容設了家宴招待她。
後來的很多年裡,劉桂英都身體健康地活著,經歷了野人山的劫難,再沒有什麼能夠打倒她,八年抗戰、十年教書、她和當初在那座大山中一樣無比樂觀堅強。
直到2005年的抗戰60週年的慶典,身體健康的劉桂英老人踏上了頒獎臺,獲得了那枚金質的“民族英雄紀念獎章”,她倍感榮耀。
那段緬北雨林中的往事,也逐漸成為了一段傳說,被後人無數次地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