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福父母因病去世,欠了一屁股債。任憑媒婆說破嘴,相了好多次親,因家貧如洗,無奈親事一一黃了。
那一年,憨福去氾水種瓜,錢沒賺到,卻抱著一個嬰兒回家,鄰居去看熱鬧。憨福把喜糖往大夥手裡塞,笑著說,俺也有孩子了。
孩子是女孩,憨福給女兒取名喜兒。憨福樂呵呵地當爹又當媽,餵奶粉,洗尿布,漸漸地,這些帶孩子的活兒他做得利利索索。
村裡人家嬰兒的尿布,大多是把舊衣撕成一塊一塊,開水燙燙,曬乾可用。憨福給喜兒買來白紗布,軟軟的,暖暖的,溼了髒了,立即換下洗。別人家晾衣繩上的尿布顏色雜亂,還有補丁,喜兒的尿布掛在繩上,雪一樣白。
夏日,喜兒滿地跑。憨福給她穿粉裙,扎小辮。喜兒和村裡的孩子一起跑啊,跳啊,笑啊,像快樂的天使。在一群灰頭土臉的孩子裡,喜兒像城裡的娃,乾淨、洋氣。
憨福做起了小生意,賣雞蛋。喜兒喜歡吃雞蛋,他煮、燉、炒、煎,變換花樣做給喜兒吃……喜兒的小臉,像剛剝了殼的雞蛋一樣白皙嫩滑。
喜兒“爸爸,爸爸”地叫,黃鸝似的脆脆的奶音。憨福“嗯,嗯”地應,一顆心,酥了,軟了。
喜兒上學,憨福接送,風雨無阻。喜兒是學習的料,次次拿獎狀。小小年紀,成了憨福暖心的小棉襖,刷鍋洗碗掃地。憨福累了,喜兒給他捶胳膊捶腿端洗腳水。
學期最後一天,憨福去接女兒。喜兒雀兒般向他飛來,手裡拿著成績單、獎狀,又從書包裡掏出一盒巧克力,剝一顆塞進他嘴裡,爸,好吃嗎?
憨福看著精美的巧克力,虎著臉,誰給你的?
喜兒噘著嘴,一個漂亮阿姨給的,說是我們家親戚,她看到我還哭了。
憨福一怔,繼而一陣心慌。
漂亮女人還是找上了門,未語淚先流,憨福大哥,我來這裡幾天了,真是沒臉見你。
憨福顫著聲,你來幹什麼?
女人抹著淚,大哥,這些年我在上海做生意,賺了錢。孩子是我身上掉下的肉,我沒有一天不想她。我想方設法找到了你們,昨天沒得到你同意,衝動地去見了孩子,對不起!
憨福瞪著她,你也看到孩子了,這些年,我虧待她了嗎?讓她受一點兒委屈了嗎?
女人忙說,沒有,沒有。你把孩子養育得這麼好,是我的恩人。從孩子的長遠考慮,上海的教育水平是村小不能比的,孩子如此聰明,她到上海上學,會更有出息……
憨福霍地站
起身,把女人往外攆,走,趕緊走,我不想看到你。
女人留下一個袋子,離開了。
晚上,憨福躺在床上,腦子亂成一團麻。枕頭下是女人留下的袋子,裡面是嶄新的十摞錢,整整十萬,還有女人的一封感謝信。想想喜兒是自己的心尖子,一把屎一把尿養大,哪捨得讓她走?可女人說得對,孩子現在有更好的生活,不讓她走,不是耽誤了孩子嗎……
憨福做了一桌菜,看著喜兒吃。憨福說,喜兒,爸給你講一個事……
聽完,喜兒臉蛋上掛著淚珠,我不見,不去,哪也不去!
憨福帶喜兒去商場買新衣。喜兒坐在腳踏車後座上,摟著爸爸的腰。
喜兒,爸對你好嗎?
好,我爸爸最好啦!
那你嫌爸窮嗎?爸沒有大房子,沒有大票子。
喜兒小臉緊貼憨福的背,爸,我不嫌。長大了,我要賺好多好多的錢,給你買大房子。
憨福的眼裡像迷了沙,不停地用手擦。
憨福按女人留下的地址,帶著喜兒找到城裡的一家五星級酒店。憨福把喜兒拉到女人面前,喜兒,這是你媽媽!叫媽媽!
女人一把摟過喜兒,哭著說,女兒,媽媽對不起你,當初不該拋棄你,都是媽媽的錯……
喜兒沒有叫媽媽,眼裡汪滿淚水。
憨福聲音沙啞,對女人說,孩子放暑假了,讓她跟你去上海,先適應適應環境吧。
一輛豪華賓士車停在酒店門口,女人拉著大哭的喜兒坐進了車裡,憨福把一個包塞給女人,裡面是給喜兒買的零食,還有那十萬塊錢。
喜兒走了,憨福像丟了魂,做事丟三落四。家裡處處都是喜兒留下的記憶,看著看著,想著想著,就淚流滿面。沒有了喜兒,他不知道自己活著還有什麼奔頭!
一晃快兩個月了,那天,憨福賣雞蛋回來,遠遠看到門前停了一輛車,爸爸——,一聲歡呼,他看見喜兒向他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