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陳祥 嘉沐 編輯 / 漆菲

劍拔弩張的俄烏局勢迎來緩和跡象。

2月15日起，俄軍的主戰坦克、步兵戰車、自行火炮等依次開上鐵路平臺，準備透過鐵路運輸回去。俄羅斯國防部公佈的這段影片意味著，局勢起變化了。

◆俄羅斯國防部公佈的影片顯示，俄軍車隊結束在克里米亞半島的演習後，經橫跨刻赤海峽的鐵路橋返回俄羅斯本土。

在此之前，俄羅斯被認為在靠近烏克蘭的邊境地區部署了超過13萬人，其中3萬人在白俄羅斯參與雙方軍事聯合演習。當時西方判斷，戰爭將一觸即發，這3萬人會從白俄羅斯一路南下，餘下10萬大軍則向西進攻烏克蘭。

俄烏邊境的俄軍部署圖

2月16日，俄羅斯多位政要在公開場合火力全開攻擊烏克蘭和西方世界。他們的理由是，當你們口口聲聲稱俄軍發動總攻的時間來臨之際，我們卻開始撤退了。不過，美國總統拜登對此表示尚未證實，並稱“入侵仍有可能”。

2022年2月15日，烏克蘭東部頓涅茨克地區，近處的烏克蘭軍人舉著的容器裡是MBT LAW反坦克導彈。

俄羅斯智庫瓦爾代國際辯論俱樂部專案主任博爾達切夫認為，未來俄美之間在烏克蘭問題上的外交與軍事博弈仍將持續，烏克蘭危機可能逐漸變成一種持續緊張的狀態。“在此情況下，俄方將在外交和軍事層面同時開展工作，把與西方進行外交周旋、對烏施加影響以及在邊境附近舉行軍事演習相結合，這很可能成為俄羅斯外交政策的常態。”

“2月15日會作為西方宣傳戰失敗日被載入史冊”

隨著戰爭危機解除，俄羅斯政要們開始在輿論陣地四處出擊。

俄羅斯外交部發言人瑪利亞·扎哈羅娃2月15日在臉書宣稱：“2022年2月15日會作為西方宣傳戰失敗日被載入史冊。”她解釋，當天俄烏之間一槍未發，這一事實打臉了西方國家，他們的謠言不攻自破。

俄羅斯外交部發言人扎哈羅娃

借收兵之勢，她大肆攻擊美國彭博社與《紐約時報》、德國《明鏡週刊》等西方媒體——這些新聞機構曾援引一種流傳甚廣的說法稱，俄軍將在2月16日凌晨3點大舉進攻烏克蘭。她翌日乘勝追擊，要求那些偏袒烏克蘭、相信俄國將發動戰爭的西方媒體拿出俄軍進攻的時間表。

同一天，扎哈羅娃在義大利四網電視臺（Rete4）的節目中說出更狠的話：“最近兩個月我們看到西方媒體報道，聽到白宮和唐寧街的人說，俄羅斯打算攻打烏克蘭時，我們清楚，只有神經失常的、發瘋的、沒有道德的、造假的人才會這麼說。”

她把攻擊火力集中瞄準美國，並將理由歸結於美國為了奪走俄羅斯當前佔有的天然氣巨大市場。“他們製造烏克蘭局勢……試圖阻撓‘北溪-2’專案，以勸德國放棄它，然後自己佔領這一市場，開始供應本國的天然氣。”

要攻擊美國，必然要提及伊拉克戰爭，她專門提到時任美國國務卿科林·鮑威爾2003年2月5日在聯合國安理會的發言，他當時稱薩達姆政權擁有大規模殺傷性武器。去年10月18日去世的鮑威爾，再次被“鞭屍”。

既然接受了義大利電視臺專訪，扎哈羅娃還得挑撥一下西方盟友之間的關係。“如果要就制裁進行投票，義大利可行使否決權。義大利是北約成員國，具有投票權。根據檔案，北約成員國的所有投票都具有相同權重。”她向義大利觀眾呼籲，“在某一時刻你們可以說‘停’。你們想要和平，想要天然氣，想要相互投資，也想要俄羅斯遊客到義大利旅遊。”

同一時間，俄羅斯總統普京的新聞秘書佩斯科夫也加入到對西方世界的口誅筆伐攻勢裡。“你知道，這讓人很難理解，普京有時會開玩笑地讓我們查清楚戰爭何時開始，西方是否已公佈精確到小時的開戰時間。”他還建議，“烏克蘭人最好為這個時間定好鬧鐘，親眼看看會發生什麼。”

2022年2月15日，俄南部和西部軍區的部隊完成軍事演習任務，啟程返回駐地。

2月15日，扎哈羅娃的上級、俄羅斯外交部長拉夫羅夫會見歐洲安全與合作組織輪值主席國波蘭外交部長茲比格涅夫·拉烏。俄方再次強調，西方媒體和政客散佈所謂俄羅斯計劃“入侵”烏克蘭訊息是“資訊恐怖主義”。

波蘭社會仇俄情緒很重，新聞釋出會末尾，仍有波蘭記者不依不饒提問：“俄羅斯是否會入侵烏克蘭？”拉夫羅夫無奈且惱火回應：“你們波蘭記者頭腦不太靈活啊！”

俄外長拉夫羅夫面對“入侵”提問露出無奈笑容。

而在2月16日一早，俄羅斯外交部長拉夫羅夫和國防部長謝爾蓋·紹伊古坐著交談甚歡，笑得合不攏嘴。扎哈羅娃將這張照片放到臉書上，配上文字“繪畫作品《2022年2月16日早晨》”。

2022年2月16日，俄羅斯外長和防長的合影，開心得合不攏嘴

紹伊古從2012年11月起擔任國防部長，母親是在烏克蘭東部長大的俄羅斯人。他曾在2014年7月遭受烏克蘭的刑事訴訟，被指控幫助在烏克蘭東部組建與烏軍作戰的“非法軍事團體”。不過，這樣的訴訟，當然只具有政治意義。

澤連斯基批評西方媒體炮製恐慌氣氛

喜劇演員出身的烏克蘭總統弗拉基米爾·亞歷山德羅維奇·澤連斯基，2月14 日在新聞釋出會上宣稱，俄軍將在2月16日入侵他的國家。烏克蘭總統都這麼說了，2月16日爆發戰爭更被視作板上釘釘的事情。

2022年2月14日，澤連斯基聲稱俄軍的進攻將於2月16日啟動。

總統的發言人隨後澄清，總統只是參考諸多媒體的報道。烏克蘭媒體則認為，與其說總統在警告國人戰爭臨近，不如說他是發揮了喜劇演員的本色，藉此諷刺俄羅斯窮兵黷武。

1978年，澤連斯基出生在烏克蘭東部克里沃羅格一個猶太人家庭。他的父親是大學計算機教授，母親是工程師。他的童年非常有蘇聯特色，父親作為專家被派遣到蒙古第二大城市額爾登特，一家人從第聶伯河流域搬到遙遠的蒙古高原，生活了4年。

2015年10月16日，澤連斯基團隊創作的政治諷刺喜劇《人民公僕》播出後，讓他大紅大紫。劇中他扮演一箇中學政治老師，學校要求他班上的學生去佈置總統大選投票站，他極盡挖苦之能，把歷任烏克蘭總統奚落了一遍。

2018年3月31日，以電視劇名字命名的人民公僕黨在烏克蘭司法部登記成立，黨魁澤連斯基在2019年4月21日當選總統。猶太人澤連斯基的母語是俄語，他從政後聲稱正努力提高烏克蘭語的水平。

從政前，澤連斯基反對烏克蘭政府禁止播放俄羅斯節目，也為烏克蘭東部反俄民兵武裝進行義演和捐款。他在表演的節目裡既反對烏克蘭強硬的民族主義者，也諷刺俄羅斯政府。競選時期，他的政治主張是支援烏克蘭加入北約和歐盟，但需經過全民公投。他還宣佈將去勸說普京當局歸還克里米亞，一勞永逸結束烏克蘭東部的戰火。

2019年5月20日，他宣誓就任總統。“我們並未挑起戰爭，但我們可以決定結束它。”他坦言，上臺後的首要任務是結束戰爭，“只有在俄羅斯歸還烏克蘭領土，並遣返戰俘的情況下，才會和俄羅斯展開政治對話。”

2019年6月，澤連斯基與德國時任總理默克爾在柏林聯邦總理府大樓。

他認為，頓涅茨克人民共和國和盧甘斯克人民共和國是莫斯科的傀儡，基輔當局與兩傀儡對話毫無意義。對於克里米亞，他在當選前說過大實話，唯有俄羅斯政權更迭，克里米亞才有歸還的可能性。

以澤連斯基為代表的親西方力量為烏克蘭的向西走制定了宏大目標，2024年加入北約和歐盟。他為此提出了政治口號：“一個強大、自由的烏克蘭，不是俄羅斯的妹妹，不是歐洲的腐敗夥伴，而是我們獨立的烏克蘭。”

2021年4月，為應對俄羅斯在烏克蘭邊境的軍事集結，澤連斯基與美國總統拜登交談，並敦促北約成員國加快稽核烏克蘭的入會申請。

今年1月19日，隨著形勢劍拔弩張，澤連斯基在一段影片資訊中呼籲，烏克蘭公民不應恐慌，並呼籲媒體應該“幫助大眾獲得資訊，而不是讓大眾歇斯底里”。

到了1月28日，他開始批評西方媒體不斷炮製戰爭來臨的恐慌氣氛，西方媒體天天說戰爭迫在眉睫，嚇得烏克蘭經濟已處於危難中。“我們沒看到比去年年初俄羅斯開始軍事集結時更大的升級。”他斬釘截鐵告訴國民。

美方：“還沒能確認撤軍，入侵仍有可能”

在俄羅斯播出撤軍影片後，澤連斯基2月16日訪問烏克蘭西部時說：“說實話，我們必須對現有情況作出反應，我們還沒有看到任何撤軍行動。”

北約秘書長斯托爾滕貝格也表示，儘管莫斯科宣佈將會撤回更多部隊，但俄羅斯在烏克蘭周邊的軍事集結似乎仍在繼續。

2月15日，美國總統拜登在全美電視廣播中宣稱，俄羅斯在烏克蘭邊境附近集結超過15萬大軍，他們仍然留在具威脅性的位置。他表明：“無論發生什麼事，美國都有準備。我們準備好進行外交。我們也準備好在俄羅斯攻擊烏克蘭的情況下作出果斷回應，而這個可能性仍然很大。”

2022年2月美國北卡羅來納州布拉格堡，即將派往歐洲的美國士兵。

拜登同時表明，外交斡旋仍是結束烏克蘭危機的選項。他強調，各方應儘可能透過外交解決烏克蘭危機。針對俄羅斯的安全擔憂，拜登表示，美國已針對“在歐洲建立安全環境提出具體想法”，但“我們不會犧牲基本原則。各國有維護主權和領土完整性的權利”。

拜登還向俄羅斯人喊話：“你們不是我們的敵人。我相信，你們也不希望對烏克蘭發動血腥和具破壞性的戰爭。”

另據美國政府高官2月16日透露，俄羅斯不但沒從烏克蘭邊境撤軍，還增兵7000人。路透社引述一名不願具名的美國高官的話報道稱，俄羅斯政府前一天聲稱要從烏克蘭邊境撤軍，備受全球關注，但我們現在知道這均為不實之說。不過，該官員並未進一步說明，或提供任何證據顯示如何得知俄羅斯並未撤軍。

為緩和烏克蘭局勢，歐洲多國對俄羅斯、烏克蘭展開密集外交。繼法國總統馬克龍2月7日、8日先後訪問俄羅斯和烏克蘭之後，德國總理朔爾茨14日、15日先後訪問烏克蘭和俄羅斯，展開斡旋。朔爾茨15日與俄羅斯總統普京會晤後在記者會上表示，俄羅斯宣佈撤軍是“好的跡象”，但他希望看到更多俄軍離開。

但分析指出，美國傾向“拱火”，歐洲國家傾向“滅火”，二者在應對烏克蘭局勢上的差異暴露出雙方分歧，各有各的盤算。

烏克蘭富豪榜前100名富豪只剩下4個

各界之所以推測戰爭於2月爆發，是因為當春天來臨，烏克蘭平原的冰雪會解凍，屆時泥漿將困住俄羅斯的裝甲車輛。

俄烏邊境的俄軍坦克縱隊

冰封大地上，俄軍車輛可以脫離公路任意行駛，這也是裝甲部隊作戰的理想環境。單從軍事意義看，俄軍放棄在2月做出大規模軍事行動，意味著烏克蘭至少整個春季不會遭受重灌部隊的攻擊。

雖然戰爭打不起來，福布斯烏克蘭富豪榜上排名前100位的富豪早已紛紛逃離本國。

《烏克蘭真理報》網站援引24小時飛行雷達網站的資料報道稱，寡頭們擁有的飛機大量飛往塞普勒斯、尼斯、維也納、蘇黎世、倫敦和慕尼黑。據該網站記者統計，截至2月13日晚航班停運時，該國最富的100名富豪中只剩4人留在國內。

里納特·艾哈邁托夫、維克托·平丘克以及許多其他不太為公眾所熟悉的富豪均已逃往國外。擁有3本外國護照的富豪伊戈爾·科洛莫伊斯基則留在國內，原因是他在美國和以色列涉嫌捲入刑事案件並因此無處可去。

烏克蘭前總統波羅申科也未離開基輔，法院扣留了他的出國護照。但據烏克蘭媒體稱，波羅申科已將家人和財產轉移到國外。為了運送現金，他租用了多輛運鈔車。

烏克蘭親總統黨派人民公僕黨議會黨團主席戴維·阿拉哈米亞2月14日說，烏議員計劃向最高拉達（議會）提交一份禁止官員和議員在國內實行軍事狀態的情況下出國的法案。他說：“鑑於目前發生的議員們出於害怕而紛紛離開本國的情況，還需要向那裡（法案）補充有關剝奪他們議員資格的條款。”

2014年以來，烏克蘭一直在為可能爆發的戰爭做著準備。該國成立的後備輕步兵部隊——領土防衛軍不斷擴編，重點開展城市游擊戰術和槍支使用方面的培訓。但它並非正規武裝力量，而是準軍事部隊。

◆2022年2月5日，烏克蘭第112國土防衛旅的一名軍事訓練官，在基輔郊區的一次軍事演習中與平民一起工作。

如此迅速的擴軍導致烏克蘭的輕武器庫存嚴重不足，儘管它抓緊軍購，並獲得波羅的海三國的鼎力支援。為了不讓前線士兵進行徒手訓練，烏克蘭將蘇聯時期的重機槍和輕機槍都搬出來了。

一些俄羅斯軍迷在軍事論壇上嘲笑烏克蘭領土防衛軍使用的是老古董，認為這些東西不是進了博物館就是報廢了。但他們忽略了烏克蘭人的鬥志，用二戰時期的老古董來訓練，擺明是要做全國總動員並戰鬥到底了。

這份熾熱戰鬥意志背後，反映出烏克蘭親俄勢力的消失殆盡。烏克蘭人口中，77.8%是烏克蘭人，17.3%是俄羅斯人。這樣的民族構成導致烏克蘭存在一定的親俄基礎，尤其是東部與俄羅斯接壤地區。

近年來，烏克蘭的民族主義情緒被最大程度地激發出來。“戰爭的體驗不僅將大多數烏克蘭人團結起來，還讓這個國家在情感上更傾向西方。”美國哈佛大學烏克蘭研究所所長沙希利·浦洛基（Serhii Plokhy）如此表示。

在抗俄戰線上，烏克蘭也並不孤單。除了鐵桿反俄的波羅的海三國和波蘭，反俄力度相對弱一些的還有捷克與匈牙利。因此，即便遭受北約的冷落，尚有一堆俄羅斯的宿敵會傾全力支援烏克蘭，因為它們不想看到過去悲慘歷史的重演。

但在頓巴斯前線，2014年以來的一系列事件已讓不少舊日親友反目為仇，因為彼此選擇了不同陣營。朝向東部分裂分子射擊的年輕烏克蘭民兵，或許曾跟對方是朝夕相處的朋友。他們只能自我安慰說：“時間終將治癒一切。時間必須治癒，此外也沒有別的辦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