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6月4日,上海已然進入仲夏,炙熱的太陽烘烤著大地,潮溼的空氣混合著汗水粘稠在面板上,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來。
清早,位於虹橋路的萬國公墓人潮湧動,每個人都表情凝重,肅穆莊嚴。
幾個小時後,這裡即將舉行一場隆重的國葬。
人群中不乏老人、青年、學生代表、兒童,以及社會各界人士代表,就連虹橋路上都擠滿了前來送行的人群。
大家都希望能來送這位偉人最後一程。
這位偉人,就是偉大的愛國主義、民主主義、國際主義和共產主義戰士,新中國的締造者之一——宋慶齡。
葬禮,於中國人有著特殊的意義,它不僅代表逝者一生最後的哀榮,更重要的意義是對於活著的人,他們需要一種方式宣洩悲傷。
那些為國家和民族嘔心瀝血、鞠躬盡瘁的革命先烈,更是需要一場宏大的葬禮,才能表達國人對逝者無限的敬仰與哀思。
宋慶齡無疑就是這樣一位革命先烈,中央政府對於宋慶齡葬禮的時間、地點、規模都做了無微不至的計劃。
而在這至關重要的國葬儀式上,原定於上午10點準時開始的葬禮,卻提前了5分鐘舉行,這背後有著怎樣不為人知的原因呢?
讓我們把時間追溯到1978年12月,這是宋慶齡最後一次回到上海的家,這一次她在家中住了兩個月。
彼時,85歲高齡的宋慶齡身體每況愈下,自知已不能再常回到上海,因此她還讓隨行的攝影師將位於淮海中路的老房子拍了照片,以解思鄉之情。
1981年初,躺在病床上的宋慶齡,望著窗外北京的皚皚白雪,不禁想起了家鄉,此時上海的玉蘭花應該含苞待放了吧?
身患白血病的宋慶齡,自知時日無多,便請示中央,希望在自己離世後,可以迴歸故里,算是自己最後的遺願。
對於宋慶齡的請求,黨內卻有不同的意見,有聲音表示,中國人講究落葉歸根,應當尊重慶齡先生本人的遺願。
亦有聲音表示,宋慶齡是國父孫中山先生的遺孀,更是我黨在困難時期最忠誠的朋友,理應與中山先生合葬於南京,供後世景仰。
後來,中央領導找到宋慶齡的秘書杜述周,希望他就“與中山先生合葬”的提議,徵求宋慶齡的意見。
病床上的宋慶齡聽聞後,斬釘截鐵地拒絕了這個提議:
“我死後,請不要將我同中山先生合葬,我想葬在上海的萬國公墓,那裡有我的父親和母親。”
杜述周默默地點了點頭,轉身走出病房的他,一行淚水劃過了臉頰,在將宋慶齡的決定轉告中央後,很多同志表示難以理解。
畢竟宋慶齡與孫中山一生恩愛,夫妻合葬亦是中國人的傳統,況且中山陵規模宏偉,無疑是最好的歸宿。
對於這個疑問,做了宋慶齡13年貼身秘書的杜述周,深知宋慶齡的想法和良苦用心。
當年,22歲的宋慶齡不顧父母的反對,毅然嫁給49歲的孫中山。
此後更是為尋求救國之路,跟隨丈夫奔波半生,獻身革命與愛情,卻唯獨沒有為父母盡心盡孝。
這是宋慶齡心中深埋一生的愧疚,生前不能陪伴在父母膝下,便希望死後可以長眠於父母身邊。
此外,宋慶齡的兄弟姐妹在新中國成立後紛紛奔赴境外,只有她自己留在祖國。
與父母葬在一起也是為家人做一個表率,希望日後,家人都能回到祖國的懷抱。
最後,中央組織選擇尊重宋慶齡本人的遺願,承諾在其去世後,將她葬在上海萬國公墓。
這場萬眾矚目的國家葬禮,在宋慶齡去世前兩個月便已開始籌備。
時任上海市機關事務管理局副局長的李家熾,多年負責處理宋慶齡寓所與孫中山故居的行政事務,深得宋慶齡的信任。
1981年3月底,李家熾來京參加工作會議,會議結束後,時任中央辦公廳副主任的馮文彬找到李家熾,就宋慶齡的病情和後事,兩人促膝長談到深夜。
在這次談話中,李家熾得知,宋慶齡已是白血病晚期,雖然中央已安排最好的專家和醫療手段為其治療,但情況非常不樂觀。
當時的宋慶齡,身體各項器官已有衰竭的跡象,對藥物已經無法吸收,面對這種情況,中央的意思是早做打算。
根據宋慶齡一生對國家與民族做出的巨大貢獻,中央決定在尊重宋慶齡本人遺願的同時,為其舉行國葬禮。
關於這個艱鉅任務的籌辦工作,中央領導小組在商議後,決定交由李家熾負責落實,在接到任務後,李家熾深知此事的重要性。
由於時間緊迫,地方上又沒有舉辦國葬的先例。
為防止意外發生,李家熾馬不停蹄地趕回上海,將中央下派的任務轉達給上海市委,並開始了長達兩個月的籌備工作。
因宋慶齡生前表達過希望後事“一切從簡”的要求,這令李家熾著實犯了難。
國葬的規格必定是宏大的場面,對於“從簡”的尺度實在難以把握。
在與中央領導商討出席人員的方案時,由開始計劃的500人出席,減少到300人,後又考慮到宋慶齡先生的遺願,最終確定為200人。
時間來到了五月底,籌備工作仍在緊張地進行中,此時中央傳來訊息,宋慶齡先生的身體狀況非常不好,專家已下病危診斷,要求李家熾儘快給出葬禮的全部方案。
面對一切從簡,又要體現出國禮的規格,李家熾的每一個決定都舉步維艱,中央及地方各方面也都積極協調配合。
後來在李家熾的回憶錄中,談及宋慶齡的葬禮時,這樣寫道:
“這場國葬的任務,從籌備到順利完成,過程實屬不易,並非我一人的功勞,各級部門和領導都給予了很大幫助。”
1981年5月29日20時18分,敬愛的新中國締造者之一、國家名譽主席宋慶齡,在北京病逝,享年88歲,全國上下一片悲慟。
5月31日至6月2日,中央政府在北京為宋慶齡舉辦了公祭活動;6月3日在人民大會堂舉行了隆重的追悼大會,中央領導人相繼發言致詞;6月4日,便是在上海的國葬禮。
葬禮當天一早,鄧穎超、廖承志、陳慕華等中央領導人搭乘專機抵達上海虹橋機場,按照計劃,前來參加葬禮的中央領導可先在國賓館稍作休息。
而鄧穎超剛下飛機,便給李家熾打了一通電話,鄧穎超表示,為了保證葬禮的萬無一失,她想直接到現場去看看。
由於自發為宋慶齡送行的群眾站滿了公墓外的街道,造成了一定的交通擁堵,鄧穎超一行人進入葬禮地點時已經是上午九點半。
此時的萬國公墓內已經擠滿了前來送行的人士,包括上海市委、人大、政協、軍委、工商婦聯代表、青年學生、老人孩童、記者等兩百人。
6月的上海正值仲夏,九點鐘的太陽已將空氣炙烤出抖動的波紋,直射在萬國公墓毫無遮擋的草坪上,令人燥熱難耐。
而6月又正值江南的梅雨季節,潮溼的空氣混合著汗水,將衣服緊緊裹在了面板上。
即便如此,前來參加葬禮的人們都筆直地站在原地等候,包括手捧鮮花的老人和孩童,這莫不是對宋慶齡先生最崇高的敬意。
來到萬國公墓的鄧穎超,見到此情此景,倍受感動,尤其在看到從老人與孩童的臉頰上滴下的汗水,更是心疼不已。
此時陽光正烈,若再繼續等待下去,恐怕老人和孩子會有中暑和昏厥的危險。
鄧穎超立即找來李家熾,與他商量,天氣太熱了,孩子和老人恐怕承受不了太久,如一切準備妥當,葬禮是否可以馬上開始?
李家熾表示,一切事務均以準備妥當,可以隨時開始,但是這麼重要的國葬,早已對外宣佈10點準時開始,若時間提前,恐有不妥。
鄧穎超隨即表示:“葬禮立即開始,有任何事情,我來負責。”
李家熾快步走到時任上海市委第一書記陳國棟的身旁,第一時間將鄧穎超的決定告訴了他。
陳國棟迅速響應,於是,原定於上午十點開始的葬禮,提前了5分鐘開始。
葬禮上,與宋慶齡相識多年的鄧穎超,望著宋慶齡先生的遺像,往事一幕幕浮現在眼前,不禁留下了眼淚。
回想起1949年,毛主席邀請慶齡先生北上共商建國大計,鄧穎超作為陪同一路從上海跟隨先生來到北平。
從那時起,二人便建立了深厚的革命友誼,如今斯人已矣,怎能不讓人悲慼傷感。
葬禮結束後,回到北京的鄧穎超在日記中這樣寫道:“宋慶齡先生,今日穎超送你最後一程,想起先生過往種種,恍若昨日,倍感思念。”
“關於將葬禮時間提前一事,我知道,如果你在場,定會同意我這樣做的,先生的大愛精神,穎超永記於心。”
誠然,宋慶齡一生都在用行動詮釋著她的“大愛”精神。
宋慶齡出身於上海富貴之家,父親是著名的民國實業家宋嘉樹,而從小錦衣玉食的她並未因此成為不問世事的大小姐。
為尋求救國之路,宋慶齡年少時便留學美國,而後亦是為了革命事業回到祖國。
一次偶然的機會,年僅21歲的宋慶齡成為了孫中山的秘書,出於對救國英雄的愛慕與敬仰,年輕的宋慶齡愛上了這個溫文爾雅的中年男人。
彼時的孫中山亦是被年輕漂亮、智慧果敢的宋慶齡深深吸引,真是印證了湯顯祖的那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當時的孫中山已經48歲,這對忘年之戀遭到了宋慶齡父母的強烈反對,而宋慶齡不顧父母的阻止,在二次革命失敗後,毅然與孫中山逃往日本,並在日本舉行了婚禮。
從此,宋慶齡便同丈夫一起,踏上了“救國、救民”的革命道路,併為此奉獻著自己的一生。
1922年,陳炯明叛亂,炮擊總統府與孫中山、宋慶齡的寓所,當時的宋慶齡已懷有三個月的身孕。
叛軍將至,危難之際,孫中山拉著宋慶齡一同轉移,但是宋慶齡以自己行動不便、恐會拖累丈夫的理由,堅持留下來吸引敵人的注意,掩護丈夫安全撤離。
危難關頭,她對孫中山說:“你不只是我的,更是四萬萬中國人的,中國可以沒有我,但絕不能沒有你!”
無論孫中山怎樣勸說,宋慶齡都堅持留下,因而不幸流產,更是永遠失去了成為母親的可能。
宋慶齡“舍小我,全大愛”的精神,成全了國家,成全了民族,卻唯獨委屈了自己,這是何等博愛的胸懷。
1925年,孫中山辭世,32歲的宋慶齡開始了長達56年的孤獨生活。
這份孤獨不僅來自於失去丈夫的苦楚,因政治選擇與利益糾葛,宋慶齡的兄弟姐妹都選擇了歸順蔣家,宋慶齡卻因對蔣家獨裁的不滿而與之決裂。
與蔣家對立的宋慶齡,幾乎是將自己置於整個家族利益的對立面上,這令宋慶齡一度成為家族的“眾矢之的”,使她寂寥的人生更加風雨飄搖。
失去摯愛與家庭的宋慶齡將對於親情的渴望,融入了對兒童福利事業的關注。
同鄧穎超一樣,膝下無子女的她們將全天下的孤兒都當做了自己的孩子。
抗戰時期,宋慶齡在武漢成立了“中國戰時兒童保育會”,呼籲全國救助戰災兒童。
在宋慶齡的倡導下,全國紛紛響應,先後成立了20多個分會,60多座保育院,救助災童三萬餘人。
1949年,上海解放後,宋慶齡又在上海創辦了兒童福利站,她幾乎每天都在這裡陪伴著孩子們,更是常常將自己的積蓄用於孩子們的學習和生活。
宋慶齡早已將福利站的孩子當做了自己的孩子,這些在戰火中失去父母的孤兒。
在宋慶齡的關愛下,快樂健康地成長,每個孩子都親切地稱她為“宋媽媽”。
在宋慶齡眼中,孩子是祖國的花朵,更是國家的未來,因此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宋慶齡都十分重視全國的兒童教育事業。
在她的倡導下,新中國的第一個少年宮、第一個婦幼保健院、第一本少兒刊物、第一個兒童劇院都相應成立。
在考察全國兒童工作時,宋慶齡最常說的一句是:“我們現在所努力的一切,不是一份工作,而是整個中國的未來。”
這是怎樣的眼光和胸懷,宋慶齡心中所承載的,滿滿都是國家與民族,更是用自己一生的行動詮釋了“大愛無疆”的定義。
先生一生為公,唯一一次為自己考慮,便是希望死後可以安葬於父母身邊。
對於鄧穎超將葬禮時間提前的決定,若是先生泉下有知,也必定會感到欣慰。
如今,宋慶齡先生已經離我們遠去,消失在時間的長河裡。
而萬國公墓先生的墓碑前,鮮花卻四季常開,前來瞻仰和緬懷先生的人群絡繹不絕。
是的,歷史不會忘記先生,人民更不會忘記先生,先生大公無私的博愛精神,彷彿黑夜裡耀眼的星光,永遠照亮著我們前進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