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1月8日,一代偉人周恩來溘然長逝。周恩來身邊的工作人員在他的衣服口袋中,發現一張貼身的照片。照片上,是周恩來、張雲逸以及兩名警衛的合影。照片背面寫下了這樣幾個大字:“嶗山遇險,僅餘四人。”
在周恩來漫長的革命生涯中,曾多次為了黨和人民出生入死、披堅持銳,曾多次遭遇生死危難。而嶗山遇險,是周恩來一生中遇到的最大的一次危險。
1937年4月25日,中央革命軍事委員會副主席周恩來決定前往西安,負責營建八路軍駐西安的辦事處。為保證安全,保衛局派了一個加強排進行護送,計劃乘坐3輛卡車。但是因為周恩來臨時有事,就讓擔任護衛任務的兩個班,乘坐兩輛車先行一步。除了周恩來和張雲逸之外,車上還坐著這次護衛任務的23名警衛(包括司機)。
周恩來乘坐的,是一輛八成新的軍用卡車。臨行前,周恩來的隨從副官陳友才多了一個心眼,他讓周恩來穿上了軍裝,而自己則穿上了呢子西裝,戴起了禮帽。
為了這次西安之行,陝甘寧邊區保衛處做了周密的部署,周興、許建國等保衛處負責人對沿途進行了細緻地調查。不僅如此,保衛處還特別注意行蹤的保密,甚至有的隨行人員直到出發,也不知道去執行什麼任務。對汽車,也是早幾天加哨看守。但是意想不到的是,這種行為卻打草驚蛇,引起了刺客的注意。保衛科同志萬萬也沒想到,一個頭戴羊皮肚,一副農民模樣的閒漢正蹲在地上,用惡鷹一般的眼睛,一動不動地注視著卡車的動向。
4月25日早晨,周恩來和張雲逸和警衛員們乘坐卡車出行了。當時延安還沒有像樣的公路,卡車在坑窪不平的黃土路上“蹦蹦跳跳”地賓士著。雖然路況十分不好,但是車廂裡的幹部和戰士卻依然興致很高,他們有說有笑,十分熱鬧。很快,汽車就過了三十里鋪,進入嶗山地區。
嶗山,與青島著名的風景區嶗山同名。但這個嶗山,是延安黃龍山的一條去脈,雄踞於陝北黃土高原之上。山雖然不高,也不險峻,但是卻溝壑縱橫,山上盡是灌木以及齊人高的荒草。自古以來,嶗山便是綠林、土匪、刀客嘯聚之地,乃為用兵的險地。當年回民起義時,起義軍曾在此地伏擊過清軍,留下了一個千人大墓。
周恩來同志具有豐富的戰鬥經驗,看著嶗山複雜的地勢,不由地警惕了起來。當卡車駛過一處山口時,一聲清脆的槍響劃破了碧藍的天空。
“什麼聲音?”陳友才很快警惕了起來。另一位警衛說:“好像是羊倌揮鞭子的聲音”。但是很快就有人提出疑問,這荒山野嶺的,哪會有什麼牧羊人呢?
說時遲,那時快,山坳裡突然射來一發子彈。隨後子彈猶如暴雨傾盆般,向卡車襲來。周恩來見勢不妙,於是高喊:“同志們,快下車隱蔽。”隨後他敏捷地翻身下車,在卡車後方隱蔽了起來。而卡車司機躲閃不及,被一顆子彈射中,當即就受了重傷。至於車廂裡的同志,也紛紛跳下了車,找個地方隱蔽了起來。
經過觀察,周恩來發現刺客在人數上佔據絕對優勢,同時他們佔據地利,對周恩來一行呈三面包圍之勢。然而周恩來畢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他毫不驚慌,並且沉著地指揮同志們還擊。在周恩來的指引下,幹部、戰士們紛紛搶佔有利地形,向敵人還擊。
雖然周恩來、張雲逸的警衛,都是經過血與火考驗、作戰經驗豐富的革命鬥士,但怎奈戰士手持的都是短槍,火力不強,難以壓制對手。
在危急時刻,張雲逸大聲命令副官陳友才,立即帶周恩來轉移,隨後又命令陳國橋指揮特務隊阻擊敵人。當時,陳友才不幸中了一槍,因此沒法行動,於是只能指揮警衛員先行,自己則殿後掩護。
周恩來畢竟曾經是我黨的特科精英,他觀察了一下地形,一個距離約百米遠的開闊地沒有槍聲,是突圍的好去處。於是周恩來帶著帶領孔石泉、陳賢仁、向三志等警衛員,迅速撤下了公路。據向三志回憶:
“周副主席果斷命令我們衝鋒,陳賢仁保護著周副主席首先衝了個出去。當時,我的腰部已經負傷,但是神志清醒,腿也能活動,立即向敵人甩了一顆手雷,把敵人的火力壓制了一下,隨後也跟著衝了進去。敵人的子彈嗖嗖地飛著,我們迅速衝過來開闊地,上了另一個樹林的山頭,這才脫離了敵人的伏擊圈。”
為了掩護周恩來撤離,陳友才不顧傷痛,不斷站起與伏倒。由於他身上穿著禮服,而且還用最大聲音指揮戰鬥。因此匪徒們認為陳友才是個大官。於是他們集中火力,對陳友才進行了攢射。
最終,陳友才連中數顆子彈,壯烈犧牲。其後,匪徒們殺下了山,從陳友才的衣兜裡發現一張周恩來的名片,一時間大驚失色。因為他們知道,自己似乎殺了一個“大人物”。但是兇殘的匪徒依然不願放過陳友才,他們拿出匕首,在烈士的遺體上狠插了幾刀。
陳友才犧牲後,陳國橋接過了指揮棒,繼續抵抗匪徒。由於敵人攻勢越來越猛,陳國橋便命令戰士曹鴻都等人先撤,然而曹鴻都堅決不肯丟下戰友。誰知陳國橋揪著曹鴻都的領子大罵道:
“我又不是讓你逃命,是要你去保護好周副主席!”
無奈之下,曹鴻都只好帶領一部分戰士,冒著槍林彈雨,向周恩來的方向奔去。後方的子彈嗖嗖地響,戰士們接連倒下,等曹鴻都找到了周恩來,就已經只剩他一人。在他們前方,有一道兩人高的土崖擋路,曹鴻都一把攀上了土崖,然後解下綁腿,又將周恩來等人拉了上來。後方的山坳,槍聲漸息,很顯然,戰鬥已經結束了。陳國橋和王明兩人用手榴彈殺傷一部分敵人,也中彈犧牲了。
周恩來清點人馬,發現自己身邊已經只剩4名警衛。而張雲逸,則在另一部分警衛的保護下撤離了險境。
激烈的交火,驚動了紅軍駐守在附近山頭的通訊班,他們急忙與步兵一連取得了聯絡。然而他們卻驚訝地發現,電話線已經被敵人切斷了。於是他們趕緊透過另一條線路,直接向紅軍參謀總部一局值班參謀報告。中央警衛團團長黃霖接到訊息後,馬上集結警衛隊二。三班,跑步到達現場。同時,還將周恩來遇險的訊息,緊急報告給毛澤東。
毛澤東一向冷靜,但聽說周恩來遇險,也有些坐不住了,他對即將出發的黃霖說:
“什麼也不要顧慮,無論如何要把周副主席救回來。”
經過一個小時的快馬加鞭,黃霖終於趕到了三十里鋪檢查站。此時,周恩來和張雲逸等人已經脫險,與警衛團的騎兵會了師。隨後,又有一批救援的戰士趕到。周恩來急切地命令黃霖立即向伏擊現場進軍,一定要救出被困的同志。
但當戰士們趕到現場,卻發現陳友才、陳國橋等11名警衛員已經犧牲了,其他倖存的戰士,也受了重傷。而敵人,早已逃之夭夭。
當戰士們懷著沉痛的心情,將陳友才濺滿鮮血的毛毯交到周恩來手上時,周副主席不禁淚流滿面。在長征途中,周恩來從張國燾的槍口下,救下了被汙衊為反革命的陳友才。從此以後,陳友才便呆在周恩來身邊,成了他忠實的副官。曾多次救周恩來於水火之中。周恩來感嘆:
“陳友才同志工作一貫認真負責,在戰鬥中勇敢沉著,他忠於職守,忠於黨,忠於革命的獻身精神和崇高品德,永遠值得大家學習和懷念,他是我們每個活著的人的好榜樣!”
當週恩來一行到達延安南門外廣場時,聚集在這裡的人們終於鬆了一口氣,報以熱烈的掌聲。毛澤東大步流星地走來,向周恩來伸出了雙手:“回來就好啊!”兩個巨人的手緊緊握在了一起,兩雙眼睛深情地對視了很久。
大智大勇的周恩來並沒有因為這次刺殺事件而停留。第二天,周恩來再次上路,踏上了國共談判的新徵程。
4月29日,在延安南門外廣場,召開了由黨政軍各界一千多人參加的追悼大會,各級領導人以及社會各界都為烈士送上了花圈,舉行了隆重的哀悼儀式。會後,烈士們的遺體用棺木盛殮,分別葬在鳳凰山麓和寶塔山的公墓裡。
嶗山事件,震驚了延安,也震動了全國。周恩來,是黨的高階領導,其出行時間和出行路線都是絕密的,保衛部門也進行了周密安排。然而在這種情況下,還是出事了。到底是誰進行了這場伏擊,又是誰洩露了周恩來的行程。
為了解開這個秘密,中央將這個任務交給了有“延安福爾摩斯”之稱的保衛科幹部——謝滋群。對於這場襲擊,謝滋群一開始總結出三種可能:
其一,嶗山伏擊是敵人有預謀的行為,可能是日本特務或者國民黨親日派所為。他們想利用刺殺周恩來,離間共產黨與國民黨抗戰派的關係,以期破壞國共談判;
其二,是共產黨內部的托洛茨基派為了破壞國共合作,謀刺周恩來。
但是謝滋群隱隱間,還是推測出一種可能。他檢查現場時,發現刺客們只拿走了財物和武器以及兩個裝滿檔案的鐵盒子。但是其他檔案和密碼,刺客卻動都沒動。因此,謝滋群認為,這次襲擊,很可能是劫道的土匪所為。
一開始,謝滋群帶人包圍了張國燾的住地。但是經過排查,張國燾有充足的不在場證明,因此排除了他的嫌疑。
為了儘快查出真相,謝滋群派出多個偵查員,深入基層、走訪鄉親、尋找知情者。謝滋群跟偵查員們強調,必須先從老鄉那裡問出,遇襲現場附近的大山中,是否有土匪。如果有,他們是誰。
不久後,走訪果然出現了重大突破。一個姓李的老漢說。在周恩來遇襲前的一天,他正在嶗山上打柴,結果發現一兩百名土匪正在山上挖戰壕,不知搞什麼鬼。由於擔心被土匪們抓去撕票,李老漢慌忙逃回了家中。
由此,謝滋群確定了,襲擊周恩來的,是一幫土匪。那這群土匪,到底是什麼來頭呢?當時在延安、宜川、甘泉交界的金盆灣、臨鎮一帶,活躍有一支無惡不作的土匪勢力。這群土匪分為明暗兩個實力,明的是一群慣匪,頭目叫李青伍;暗的叫姬延壽,此人是當地的土豪劣紳,組織了一個80多人民團。這夥土匪,與國民黨甘泉縣黨部有著密切聯絡,是一支政治土匪。周恩來遇襲,可能就是他們所為。
1937年初,中央曾成立剿匪司令部,意圖剿滅這股慣匪。李青伍、姬延壽見紅軍勢力強大,於是忙不迭地向紅軍投降。但在農曆三月的一天,姬延壽卻反常地讓自己手下80多人鑽進了山溝。於是,剿匪司令吳臺亮立即逮捕了姬延壽。
然而在國共合作的背景下,吳臺亮最終還是釋放了姬延壽。隨後,姬延壽逃到了山中,帶著自己的民團和李青伍匪幫匯合,人數多達200人。
瞭解這李青伍和姬延壽的情況後,謝滋群抽調一批偵查員,裝扮成意圖入夥土匪的農民,混進了匪區。經過一番偵查,偵查員張丕謀瞭解到,土匪頭子李青伍最近很少回家,行為反常,只有土匪的“坐地大爺”李鳳山常來李青伍家聯絡。謝滋群心想,這可能是李匪做賊心虛,害怕我軍的報復。因此,他命令張丕謀秘密逮捕了李鳳山。
從李鳳山口中,謝滋群瞭解到,4月25日周恩來遇襲,果然是李青伍、姬延壽所為。李青伍雖然號稱是政治土匪,但實際上他們並不把國民黨放在眼裡,依然做著打家劫舍的勾當。嶗山事件前,還曾搶劫了東北軍的車隊。
為了偵查我軍的動向,李青伍在延安南門安插了臥底馮長鬥,專門偵查通報延安的商旅資訊。周恩來出行前,保衛科在三輛卡車前佈置了哨兵,而這一切都被馮長鬥看在眼裡。在他看來,如果車裡沒有財物,為啥要佈置哨兵呢?
之後馮長鬥又打聽到共產黨要派人到南京去和蔣介石商議紅軍改編的問題。於是,馮長鬥潛回金盆灣,將此事告知了李青伍。李青伍認為,這輛卡車肯定會裝載共產黨的大官(只是沒想到是周恩來),必然會帶銀元和黃金。因此他打定主意,在卡車去往西安的必經之路上設下埋伏。
24日晚,匪徒們爬上嶗山,然後熱火朝天地挖戰壕。最後,李青伍將土匪分為五組,分別埋伏在嶗山埡口的3個山頭的兩側,另派五人在山上放哨。一旦發現,立即揮旗示意。
戰鬥打響後,李青伍在大壩樑上的山神廟指揮,只要卡車進入了伏擊圈,他就會朝天射擊示警。因此,周恩來一行進山後所聽到的槍聲,就是李青伍打響的。隨後,近200名土匪一齊射擊,殺害了周恩來的18名警衛。若非周恩來機智沉著,戰士們勇猛果敢,恐怕周恩來就要犧牲在那裡了。周恩來後來也曾回憶說:“嶗山遇險,是他一生中最危險的時刻。”
戰鬥結束後,匪徒們一擁而上,掏了陳友才的口袋,結果搜出了周恩來的名片,模樣又英俊。在陝北,誰不知道周副主席是個美男子啊。這可嚇壞了匪徒們。他們只是求財,沒想到卻殺害了共產黨的“大官”。於是,李青伍便帶著群匪逃跑。臨行前,匪徒們不忘拿走卡車上的兩個大鐵箱。結果抬了十多里,開啟一看,裡面並沒有財物,全都是檔案書籍。
為了剿滅李青伍匪幫,吳臺亮提出三條剿匪意見:1.派精兵從南面切斷土匪退路;2.周圍縣四下聯剿;3.發動群眾檢舉揭發,鎮壓有罪惡的土豪劣紳以及坐探。
之後,剿匪工作全面展開,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剿滅了土匪,並且將李青伍、姬延壽等人逮捕歸案。
值得一提的是李青伍,他自知大事不妙,於是解散隊伍,向趙家河方向逃竄。但是到了後來,李青伍依然覺得逃得不夠遠,於是相繼躲到了韓城、樊家屯。直到冬天,李青伍以為風頭過去了,於是悄悄潛回老家。誰知我軍的鋤奸隊,早就在家裡迎候了。就這樣,匪徒李青伍落了網。
最終,李青伍、姬延壽、馮長鬥等匪徒皆被槍決,可謂是大快人心。同時,剿匪部隊還順手消滅了附近範玉山、陳老大等46支股匪,邊區治安大大好轉。
嶗山事件後,保衛處的戰士們吸取了教訓,他們抽調精幹力量,成立了中央警衛營,專門負責保護毛澤東、周恩來、朱德、劉少奇等同志。1937年8月,陝甘寧邊區成立保安司令部,統一指揮陝甘寧地方部隊和自衛軍。與此同時,加強了情報和保衛工作。當年底,陝甘寧邊區又成立了中央特別工作委員會,統管全黨的情報。而主任,自然由經驗豐富、足智多謀的周恩來擔任。在此後的歲月,類似的襲擊事件再也沒有發生。
嶗山遇險,讓周恩來銘記終生。1973年,周恩來陪同越南客人回到延安。處理完其他事務後,周恩來本想去祭拜陳友才等人的墓。但是工作人員卻告訴他,1947年胡宗南進入延安,已經將陳友才的墓穴摧毀,已經屍骨無存。周恩來聽後傷心不已,臨行前再三叮囑,一定要找到陳友才的墓。直到周恩來去世,他與嶗山事件倖存者的合影仍一直揣在衣兜裡。他永遠也沒有忘記,那些為了他的安全而捨生忘死的同志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