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們的二爹。他高高的個子,不胖不瘦,魁梧英俊蕭灑。淺黃色的面板,右嘴角上長了一顆圓圓的痣。頭髮理得平平整整的,精神抖擻,說話就傳出銀鈴般的笑聲。年輕時就去參加過幾年的部隊,分配到廣東一個地方去上班,他捨不得老家,就留在老家種棉花了。
他的兒子在街上開了一家汽車修理廠,請了五個工人幫他們幹活。兒子媳婦眉飛色舞地對二爹二媽講:”我們在街上每天宰一隻雞,天天吃雞肉,豬肉,骨頭,大魚等葷菜,過著神仙一般快樂逍遙的日子!”
二爹二媽聽了,心裡氧氧的,充滿羨慕的神情,涎水都差點淌出來了,幽幽地說:”兒子媳婦,我們到你們那裡一塊兒住,就是不吃雞肉,喝點雞湯也好啊!”兒子媳婦點點頭,像小雞娃啄米似的,連聲答應他們:”好哇!好哇!”
二爹二媽有六間寬大的紅磚白牆房子,蓋的是大塊大塊新式機瓦。他們有一個橢圓形的迂迴曲折的池塘,每年可養好多條大魚呢!他們自己喂著十幾只母雞,個個肥大健壯,每天下好多枚雞蛋呢!在他們房子後面,有幾塊長得繁榮昌盛,枝繁葉茂的棉桃樹了,結著一個個像燈籠那麼大的棉桃,脹鼓鼓的,棉花快要從桃子裡面裂開來了!
二爹二媽一合計一商量,把房子,池塘,田地全部賣掉了,賣給了從四川搬來的一戶人家。
二爹二媽臉上綻開了一朵朵黃色的大菊花,高高興興,笑意盈盈地搬到街上,跟兒子媳婦孫子住到了一起。
媳婦早上到街上遛達了一圈,拎回來一大袋一大袋的葷菜素菜,還有一隻請別人宰好的母雞。
媳婦把那隻白白淨淨的母雞提過來,往二爹身邊一放,說:”爸爸,您幫我們把肥胖的母雞剖膛了,剁幾下,把這些小菜都挑選一下,揀新鮮的,嫩的就要,其餘的就掐掉。”
二爹只好提著母雞,吭哧吭哧地,剁剁砍砍去了。
媳婦兒從臥室裡翻騰出一大堆像醃菜一般的衣服,輕聲地對二媽說:”媽媽,我們忙得很,您幫我們把一家人的衣服洗了吧!”
二媽找到一隻大塑膠盆,裝了滿滿一盆子衣服,嘩啦嘩啦接了半盆冷水,找到一袋洗衣粉,灑了一圈,用手使勁地揉搓每一:件衣服。
二媽嘩嘩譁放了滿滿四大盆冷水,把衣服拖來擺去,好不容易才把衣服洗完了,一件件用衣架掛好,晾到外面的鐵絲線上。二媽臉上的汗水像屋簷底下下大雨時的不斷線的水珠,嘩啦嘩啦地往下滴。她的鞋子全是溼漉漉的,走起路來叭嗒叭嗒地響。
晚上,二爹二媽坐在床沿上,二爹長長地吐出一口氣,略帶埋怨地說:”你看,就是你要來喝雞湯的,我早上又是剁雞肉,又是擇菜洗菜,我半天日子沒有一點空閒了,我忙得要死了!”
二媽一心一意要投奔兒子媳婦的,這時候不好意思地說:”你看,我也忙得不可開交。上午洗了全家人的衣服,大人的,小孩的。小孩的衣服一天還換了兩趟,我洗了半天,手都搓疼了,我們在這裡慢慢磨的,習慣了就會好些的!”
過了三天,媳婦對二媽二爹說:”爸爸媽媽,我們要照顧生意,忙得有時吃飯都沒有時間了。你們兩個人幫我們把中飯和晚飯全包了,讓我們好吃飯!”
二爹和二媽互相對望了一眼,不好說不做飯,忍氣吞聲地把一大家人包括那五個工人的飯菜全做好了。
一年多過去了,二爹二媽被繁重的家務活累得抬不起、頭來了,腰也越發佝僂了很多,彎得快像一張拉滿的弓了。他們一下子憔悴了好多,似乎比先前老了十歲了。
這時,正好有一個親戚來看他們兩個,給二爹二媽出了個主意,悄悄地說:”你們還是回老家去吧。回去了,再做個小一點的房子,兩個老人有住處就可以了。跟兒子媳婦相處長了,怕有很多的矛盾和意見,舌頭和牙齒還經常打架了,磕磕碰碰的都是常事。那麼多的家務活,你們兩個還幹得動嗎?吃得消嗎?”
二爹二媽回到老家去了,又沒有多少土地,只蓋了兩間很小很矮的磚瓦屋,比起先前的五六間高大寬敞氣派的房子來,差了老遠老遠了。再也沒有平平展展,像一面鏡子一樣的池塘了,養不成很多草魚和鯽魚了。
老兩口過老兩口的生活,在一邊最好。兒子媳婦有他們的生活方式,他們天天吃雞肉,吃人參燕窩,老兩口也不要羨慕。各過各的日子,兩家人才能相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