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他雙腮一鼓,一絲哀怨衝向夜空久久不散,裡面有傾訴.悲傷.絕望.憤怒.無奈。聞聲而至的父輩們趕忙跪在棺材左右嚎啕大哭起來,鄉俗裡說一隻要有弔唁的人跪在材頭,孝子賢孫們就不能站起來,弔唁的人跪多久就要陪多久。
一時間打牌的.喝酒的.閒聊的.都出來圍在王紀香身邊交頭接耳,隱約間有人問他為何是孝子的裝扮.也有人耳語他什麼時候學會了嗩吶,而且還吹的這麼好聽?
嗩吶聲聲,有長有短.有高有低.有鳴有亢。長的是傾訴.連綿不斷,短的是絕望.聲嘶力竭,高的罵.子侄的不孝,低的怨.自己迴天無力,鳴的是悲傷,亢的是絕望。
父輩們彷彿在嗩吶聲間聽到了指責.一時間羞得無法抬頭,於是把頭藏至膝間嚎啕大哭起來。這一哭就是三四個小時,正是嗩吶未停哭聲不斷。
直至東方欲曉雄雞唱白,王紀香オ拎著嗩吶敲敲自己的雙腿,搖晃著走向了村東頭。
一連幾晚他都是吹同一首曲子,有點懂行地說這是﹣﹣大悲調。吹吶的人們見得多了,但是這麼個裝扮這麼個吹法的還是頭一遭,每個晚上不吃喪家的一口饅頭一口菜,煙不抽酒不喝,就連水都是自己用罐頭瓶子裝來的,一過午夜他就來,來了就跪,跪下就吹,吹到天透亮,轉身就走,一句話都不說。無論主家怎麼謙讓.哀求.他都不會挪動半步,這麼一來可苦壞了我們這一大家族的人,滴水成冰的寒夜跪下陪著他,吃盡了苦頭。
有好事者問村裡還健在的老人,問那些活了八九十歲而且還不糊塗的老人,這個地主崽子到底是因為啥,沒完沒了的這麼折磨自己折磨大家?
老七爺最有發言權,一是年長,二是輩分高,三是不糊塗,老七爺只要有人問高壽一就回答90多了,從來就沒有個具體數字,這一問就是多少年。排資論輩一村裡老老小小的夠喊他老七爺,我爺爺也不例外。賭記性,他老人家沒事的時候能跟你說到民國初年去。
請來老七爺,端上燜好的白洋淀野生鯽魚,再配上燒酒,一口酒滋潤完了喉嚨他老人家才告訴我們﹣-﹣原來爺爺在文革的時候救過王紀香的一條命。
老七爺說:棺材裡躺下的這小兔崽子,當年可是個橫主兒,論水性論身手方圓幾十裡也沒個敢跟他較勁的,白洋淀裡的雁翎隊死乞白賴的拉他入夥,就是看中了他這兩點,
在水底他能半個小時不上來換氣,賭身手﹣-﹣憑手裡的囊刀子人鬼不懼,不管是好人還是壞人看到它都發憷。
“要不是你奶奶尋死覓活的嚇唬你爹,不讓他幹革命了。估計你們早就去省政府上班了!”老七爺指指我爹的腦袋說道。
“你爹是個孝子,一看親孃這麼鬧也就沒心再跟著他們折騰了,於是收心回家伺候起莊稼來。
王紀香他們家以前是個大戶,有房有糧有田有馬,但人性不壞。沒少幫補村裡那些吃不起飯的人,掰著手指頭數數誰沒受過人家的恩惠。可惜啊,在土改的時候人們喪了良心,把他們一家子拉出來又打又罵不算.還搶了房子分了地,咱們現在的村部就是人家的宅院,用到現在還那麼結實。王紀香的爹孃受不了刺激沒幾天就死了,丟下幾個孩子孤苦伶仃的,沒人管沒人問。那個時候誰敢管誰敢問啊,跟一個地主崽子走近了能有啥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