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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開始解開襯衫釦子的時候,他終於阻止了,說:“我對不起你。”

她開始解開襯衫釦子的時候,他終於阻止了,說:“我對不起你。”

或許是上天的處罰,鄒英夫在13年前負了邱雯雯,而今陰差陽錯,下崗半年後好不容易找到一份新工作,應聘進入一家待遇不錯的民營公司。入職後偶然發現,公司總經理竟然是邱雯雯,他現在成了邱雯雯的打工人。

那是鄒英夫新入職半個月後的一天上午,他當時正在車間裡工作,車間主任突然進來叫大家把機器停了,說總經理從省城來了宜昌,今天到分公司視察,讓大家列隊歡迎。

時間不長,在分公司經理等一干人簇擁下,一個不到40歲的女人從門外款步走了進來。鄒英夫看過去,覺得這位總經理有些面熟,待稍近一點,他心頭猛地一顫:她不是邱雯雯嗎?

邱雯雯還是那麼漂亮,只是比十幾年前略顯胖了一點,但比過去更有氣質和風度。她穿著一件鴨蛋青的連衣裙,這種顏色是她的鐘愛,鄒英夫記得以前他們在一起的時候,她的衣服幾乎都是鴨蛋青色。

此時此刻,鄒英夫感到無地自容,更覺得無顏面見邱雯雯,恨不得地下裂開一條地縫,讓他鑽進去,以躲避這尷尬的見面。

就在鄒英夫不知所措時,邱雯雯已經走了過來。他和邱雯雯的目光一碰,立即羞愧地避開了。邱雯雯也認出了鄒英夫,稍愣了一下,什麼話也沒說,微笑著坦然地走過去了。

邱雯雯等人離開後,鄒英夫無比擔憂地想:如果邱雯雯懷恨報復的話,自己好不容易謀求到的眼前這個工作恐怕又保不住了。眼前不由得又浮起他和邱雯雯戀愛的那段甜蜜而又心酸的往事:

邱雯雯的家在宜昌下面的一個小縣城裡,那個地方是山區,很小,也很窮。她有一個妹妹,父母就是一般的工人。在她讀高中時,她母親下崗了,父親的工廠不景氣,工人沒有事情做,便讓他提前退休回家了。

她和爺爺、奶奶一起生活,但他們的生活都靠她的父母來供養。很小的時候,就常聽他母親嘆苦經,說家裡日子苦,他們沒有能力培養她讀書,女孩子,讀到高中也就到頭了,受再多教育,最終還不是要給人家生孩子。

小時候邱雯雯是一個學習很用功的學生,成績一直很好,老師也曾經找她的父母說過,如果不培養她上大學很可惜。可家裡的條件實在太差了,她妹妹比她小7 歲,她面臨高考的時候,妹妹剛剛準備考初中。母親說,這個家裡兩個女兒,她沒有能力培養兩個大學生,所以,只能保住一個。母親讓邱雯雯選擇,是自己讀大學,還是高中畢業後回家幫助家裡培養妹妹。

邱雯雯不是一個很自私的人,凡事替別人著想和甘心奉獻她是美德,她選擇了後者。她難過了好長時間,放棄高考對她來說,就是親手扼殺了自己的前途。

高考那三天,邱雯雯一步也沒有走出家門。她怕我自己會一不小心走到學校去,怕看見那些平時功課比她還差的同學正在考場裡答題。

那三天真長啊,好像過完了一輩子似的。邱雯雯第一次明白了書裡面經常寫的一個詞:度日如年。

邱雯雯和鄒英夫是從上初中就在一起的同班同學,他家的條件也很不好,他的母親和邱雯雯的母親在一個工廠,他父親很早就因病去世了,他母親獨自帶著他生活。

鄒英夫參加了高考,他考上了外省的一所師範大學。邱雯雯特別羨慕他,他的家庭條件還不如她家,可是他母親為了送他上大學,寧願用晚上的時間給人家做衣服賺外快補貼家用。

高中的時候,他們兩個人就一直都互相愛慕,但直到鄒英夫接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兩人才明確了戀愛的關係。

那天晚上,鄒英夫拿著錄取通知書來找邱雯雯。她母親看見他手裡的那張通知書就說:“你來幹什麼呀,四鄰八鄉都知道你考上大學了,還專門來通知我們做什麼?我女兒沒有你那麼好命,你媽算是捱到頭嘍!”

鄒英夫一條腿已經邁進門、另一條腿還在門外就停下了,特別尷尬。

邱雯雯也特別生她母親的氣,拉起鄒英夫就往外走,賭氣說:“你不給女兒好命也彆氣人家! ”

他們也沒地方好去,就站在離學校不遠的一個商場的樓底下。

鄒英夫說他母親特別高興,已經開始給他準備行李了,然後說:“你不考大學真是可惜,可一家有一家的情況,我也不敢勸你。不過,你不上大學也沒有關係,我還是覺得你和過去一樣……”

他好像再也沒有什麼話可說了,邱雯雯覺得可能是她把他嚇著了,因為她當時哭了。她也不知道怎麼就那麼忍不住,而且,她確實一直很喜歡他。當一個女人被自己喜歡的人這樣安慰的時候,大概都會這樣吧?

他們是站在大樓的陰影裡,當時天已經很黑了。邱雯雯不停地擦眼淚,沒有手絹也沒有紙巾,就用手背擦,擦了還有,擦了還有。這時候他伸出一隻胳膊摟住了她,另一隻手來擦她的眼晴。

長這麼大,邱雯雯從沒有過與異性的肌膚接觸,更沒有被一個異性擁抱,這是第一次。因為她早就在心裡把他當成初戀的物件,實際上心裡早就在盼望著能有這麼一天。所以,她沒覺得有什麼不自然。此時,她的眼淚流得更多,比他沒抱她的時候還多,把他的襯衫都洇溼了一片。

那時候,鄒英夫還不是一個能說會道的人,他就那樣抱著邱雯雯站著,過了好半天,才在她耳朵邊上小聲說了一句:“邱雯雯,我愛你,我會一直對你好。”

當時,邱雯雯有一種悲喜交加的感覺,她失去了參加高考和上大學的機會,但是得到了一個她一直悄悄喜歡的人,她感到自己還是很幸福的。

他們一起過了一個非常好的暑假,只要有時間,邱雯雯就和鄒英夫在一起,也沒有什麼事情可做,就是一起看電視或者看書、說話。

有一天,邱雯雯正好在鄒英夫家,他母親拎著一個箱子回來。一進門就叫他們都來看,說是給他買的,讓他放在宿舍裡。

鄒英夫的母親特別高興,一邊拿布擦那箱子一邊說:“你看,咱們不比任何人家的孩子差!”

當時,邱雯雯看見鄒英夫哭了,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他哭。他本來站在箱子邊上,突然就轉身走開了。邱雯雯追過去,看見他正在抹眼淚。

鄒英夫跟邱雯雯說:“我只有兩個親人,一個是你,一個是我媽,誰要是對你們不好,我不答應。以後,你也會對我媽好,是不是?”

邱雯雯說:“是。”她確實是這麼想的,沒有他母親節衣縮食的過日子,就沒有他的好前途。

這件事對邱雯雯後來的生活影響很大,就是從那天看見他為了那個箱子掉眼淚,她開始有了要離開家鄉、到沿海那些開放城市打工的念頭。她想多掙錢,那樣,就能幫助自己的家和鄒英夫的家。

邱雯雯的母親給她聯絡了一個很小的私人公司,她去給人家做雜務,一個月給700塊錢。鄒英夫去上大學以後,邱雯雯就開始上班了。

那個公司非常小,只有7個人,有5個人跑業務,只有老闆和邱雯雯每天在辦公室,老闆出去辦事的時候,就剩下她一個人。她的工作不多,有空閒的時候,就給鄒英夫寫信。那時候可寫的內容特別多,就連她早晨上班在路上看到一對夫妻吵架,都會寫信告訴他。她不要求鄒英夫回信,因為他要讀書,不像她有很多時間。

鄒英夫放寒假回來,邱雯雯已經工作半年了。她將每個月的工資留下50元,其餘的全交給了母親。半年下來,她積攢了300塊錢,寒假結束鄒英夫走的那天,她全都給了他。

邱雯雯說:“我沒有別的能力幫助你,惟一的就是能給你多少資助就給多少。”

鄒英夫不要,說什麼也不要。

邱雯雯說:“你拿著吧,就當你一個人在唸我們兩個人的大學。”

鄒英夫不再推辭,接過那個裝錢的信封,手都發抖了。

在鄒英夫回到大學後的第4天,邱雯雯收到了他的信,信中他說了一些開學的情況和新學期的計劃。

最後,他在信中寫道:“邱雯雯,我不知道應該怎麼對你說。我們這樣的關係,使我不能對你說謝謝,那分量太輕了。我可以說的是,我愛你,無論什麼時候,只要我活著,我會對你好,讓你過幸福的生活。我保證。”

收到鄒英夫這封信之後,邱雯雯更堅定了和他的愛情。她決定要透過自己的努力來改變他們兩個人的生活,既然自己沒有機會接受高等教育,那麼就想辦法多掙錢吧。

於是,邱雯雯鼓足勇氣,說服了父母,和一個沒有考上大學而幫人家賣糖果的女同學一起坐火車去了深圳。當時,她剛滿20歲,正是很多年輕人都認為深圳遍地是黃金的時候。她想她要在深圳努力賺錢,積累資本,等鄒英夫大學畢業的時候,他們一起回家鄉,她可以有資本做一些小生意養家,讓他專心去做他喜歡做的事情。

邱雯雯和那個女同學剛到深圳的時候,什麼工作也找不到。一些服務性的工作她們不願意做,可是好一些的工作都要求有學歷,最差也要是大專畢業。

真的很難,沒法想象有多狼狽。邱雯雯身上帶的錢本來就少,租了一間小房子就差不多沒有錢吃飯了。在沒有找到工作之前,她最窘迫的時候身上只有3塊錢,還有就是從家裡帶出來的信封和郵票。

邱雯雯照樣每隔幾天就給鄒英夫寫信,寫的都是這個城市有多新鮮、到處都一派生機等等,她不想讓鄒英夫知道她其實正在舉步維艱。

最終,那個女同學不願意再堅持選擇工作了,她找了一份在歌廳當服務員的工作。她勸邱雯雯也一起去,邱雯雯不肯,一直覺得歌廳、酒吧這樣的地方是很容易讓人學壞的,而且,女孩子幹這種工作之後名聲會很不好。

那個女同學對邱雯雯說:“以為自己是公主嗎?是公主就不用來做打工妹了。沒有飯吃,有一個好名聲還不是照樣餓死?我們是賺錢來的,我們苦過之後,翻身做人。在這個地方,誰也不認識誰,你掙錢了,回到老家,你就是老大。再說,誰知道我們出來是做什麼呢?歌廳是有壞女人,但自己潔身自好、不同流合汙就好了!”

人都是在生存出現問題的時候妥協的,邱雯雯想了很多,但最終還是去了。她想無論自己乾的是一個什麼職業,都不會背叛和鄒英夫兩個人的愛情。而且,她也希望能在不長的時間裡多掙錢,等他畢業的時候,他們能有一定的經濟基礎。

她們在歌廳是做服務員,和通常說的那種小姐不一樣,當然也有小費,有時候也要進KTV房間陪客人唱歌、喝酒。邱雯雯不喜歡那樣的生活,每天都是晚上8點上班到夜裡兩點,客人走的時候是醉醺醺的,她們下班的時候是迷迷糊糊的。

邱雯雯先在歌廳做,後來又到酒吧,收入確實很好,有了穩定的住處,也開始給家裡寄一些錢,但心情很暗淡。她最開心的是收到鄒英夫的信,看到他描述的大學校園的生活和他寫下的那些想念她的話,就覺得有了力氣去應付第二天。

那時候邱雯雯不願意回家鄉,原因很複雜。一方面是因為她還沒有足夠多的錢回家鄉做自己的小生意,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心情不好,畢競不是什麼高尚的職業。當然,她不可能像那些在外面靠不正當的手段掙錢的女孩子那樣,回家編一套衣錦還鄉的話來騙人,她說不出口。

做這樣的工作,生活很沒有規律,別人睡覺的時候,她們在上班,別人正常出門的時候她們在睡覺。房東知道她們是幹什麼的,晚上打扮好了走的時候碰上了,也客客氣氣地問一句:“上班啊?”邱雯雯說:“是。”但看房東的眼神裡明顯露出不屑。

即使是這樣,邱雯雯還是堅持給鄒英夫寫信,每隔一天發一封,從來不斷。她沒告訴鄒英夫自己在深圳幹什麼,只是說在酒店做服務員。當時的想法並不是怕他有誤解,而是怕他會因為心疼她在外面受苦耽誤學習。

每個月邱雯雯都給鄒英夫寄錢,剛開始的時候少一些,有時候300元有時候400元。後來她到了酒吧以後,就開始每個月給他寄600塊錢,她讓他不要省吃儉用,不要讓那些家在大城市、生活條件比他們好的人看不起,不要再從他母親手裡要錢,她一個人在老家也不容易。

平時,邱雯雯除了上班、睡覺之外,所有的時間都用在給鄒英夫寫信和做與他有關的事情上。她上街的時候,看見適合鄒英夫的衣服會買下來,然後給他寄到學校,她覺得在幹這些事情的時候特別充實。她認為女人有了一個心愛的男人,這個男人就是她的全部。

轉眼間,邱雯雯在深圳已經快3年了。鄒英夫正好也要畢業了,留在那所大學所在的城市的可能不大,他準備回家鄉工作,也可以照顧他母親。他寫信說也很希望邱雯雯能回到家鄉,找一份工作,他們就可以在一起了。

那時邱雯雯的積蓄還不是很多,心裡特別著急。她想如果能快一些掙錢,回去的時候就可以有餘地選擇比較好的方式生活。和她一起來的那個女同學說要到海口去工作,因為海口容易掙錢。所以,邱雯雯答應了和那個女同學一起去海口。她沒告訴鄒英夫她的真實想法,只說是朋友介紹了一份好工作,到那邊去做公關,錢比在深圳多。

但是,到了海口她們發現,又回到了最初來深圳的時候那種狀態。沒有什麼好工作,做來做去也不過就是酒店、餐廳、娛樂城和酒吧。而且,特別多的女孩子從不同的地方來淘金,結果真正乾的就是那種見不得陽光的營生。

她們在海口做了4個月,是在一家娛樂城,和在深圳差不多。邱雯雯決心重回深圳是因為在那邊覺得非常不安全,她做的是服務員,因為長得漂亮,幾乎每天都有那些來消費的人要求她下了班跟他們走。有很多女孩子是這樣做的,一個晚上能掙到很多錢,長得好看的,能有上千塊錢的收入。

雖然,邱雯雯是來掙錢的,也希望早一些賺到錢能回家鄉過穩定的日子,但是這樣的掙錢方式她不能接受,也不想去接受。最終,她還是回到了深圳。

鄒英夫就是在這個時候畢業的,被宜昌的一所中學招聘當老師。因為學校要9月開學後他才能正式去上班,離開大學後便直接來了深圳。那是邱雯雯離開家之後他們第一次見面。她因為剛剛回到深圳,還沒有工作,正在和幾個朋友籌劃開美容院,比較閒。

鄒英夫坐火車到深圳,沒有告訴邱雯雯他的時間安排。他拖著箱子找到邱雯雯住的地方時,她正在一個塑膠模特的頭上修剪假髮。

房東把鄒英夫領進門,說:“這個人在門外一家一戶地打聽你住在哪裡。”

邱雯雯特別高興,手裡拿著剪刀,身上穿著圍裙,手都不知道應該往哪裡放。

房東離開了,他們倆面對面傻站著,半晌,邱雯雯說:“你坐啊。”

鄒英夫才放下箱子,看了邱雯雯好一會兒,說:“你比以前更好看了。”

那晚,邱雯雯和鄒英夫住在一起了。

鄒英夫說希望邱雯雯和他一起回家鄉,不管多難,他也不想讓她一個人在深圳了。邱雯雯當然也希望那樣,但是,她還是希望能多掙一些錢後再回去,以實現最初的目標。

邱雯雯千方百計地說服他,讓她再留下一段時間。她說:“你也剛剛開始工作,不可能馬上結婚。等我再掙一些錢,你也穩定下來之後,我們就結婚,我就再也不出來了。”

鄒英夫在深圳那段時間,是他們兩個人最好的時光。他們像那些新婚的夫妻一樣,彼此看著對方都能感覺到愛情在瀰漫著。

他離開深圳的前一天晚上,他坐在屋子中央,她給他理髮。當時,她正在學美容美髮。她的手摸在他的頭髮上,怎麼也不敢動剪刀,擔心輕輕的剪都會傷到他。

邱雯雯拿著剪刀不知所措的時候,鄒英夫轉過身,把她的剪刀拿去放在了桌子上,然後拉住她的手,很認真地說:“邱雯雯,我老覺得你在為我吃苦,你給我寫的信裡面都是說你怎麼高興,其實我知道不是這樣,你怎麼不抱怨呢?”

邱雯雯說:“我為什麼要抱怨呢?有一個人愛我,我們要一起過好生活,為了這個我努力賺錢,這不是應該的嗎?換成任何一個女人,不是也會這樣做嗎?我有什麼好抱怨的呢?”

學校要開學了,鄒英夫離開她回到家鄉,開始他的教書生涯。

邱雯雯在深圳和三個朋友一起開了一家規模不大的美容院,生意還不錯。在深圳做美容院差不多兩年多,這中間邱雯雯還是沒有回過家鄉。她怕回到家鄉,和鄒英夫在一起之後就不想再出來了。那兩個春節,都是鄒英夫來深圳過的,他們的關係非常好。他工作之後的第二個春節過後,他們約定,到了夏天的時候,她就把美容院的股份讓給別人,回去和他結婚。

那時候,邱雯雯的收入已經非常好了,她把大部分存款都讓鄒英夫帶回去,用他的名字存起來,準備他們的婚事。

夏天到了,邱雯雯把美容院的股份賣給了一個合夥人,收拾了全部的家當,回到了家鄉。她已經5年沒有回過家了,心裡特別激動。

回家那天,鄒英夫到火車站來接她。從人群裡看見他的第一眼,她就哭了。她的行李特別多,大多是結婚用的東西,還有一件白色的、樣式非常簡單的婚紗。

鄒英夫沒有像邱雯雯希望的那樣擁抱她,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邱雯雯沒有想更多,覺得是因為車站人來人往,他不好意思。

在一切都安頓下來之後,邱雯雯發現鄒英夫有些不對頭了。她說要去看看他母親,他忽然就不知所措起來,說暫時不要去。

她和他商量結婚住在哪裡,他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說:“當然是在我家,和我媽在一起。不過,不用著急,這些準備起來很快。你先休息幾天,咱們慢慢商量。”

回到家裡,邱雯雯的母親特別高興,說:“你已經好幾年不回家了,先去看望一下家裡的親戚,順便也告訴他們你要結婚的訊息,請親戚們都來參加婚禮。”

邱雯雯就在這種忙亂中過了一段時間。鄒英夫偶爾來她家看看,當著家裡人,他們也只能平平淡淡地相處,但她已經敏感地意識到他們之間的關係出現了問題。

為了讓鄒英夫說清楚也為了讓自己弄明白,那天他來的時候她家裡沒有別人,她把婚紗攤在床上,問他喜不喜歡,他點頭。

邱雯雯說:“我穿上給你看,還是等結婚那天你再看?”

鄒英夫的表情就變得特別痛苦和尷尬。

邱雯雯話裡有話說:“我還是穿上給你看看吧,要不,你一輩子也沒有機會看了。”

她開始解開襯衫釦子的時候,他終於阻止了,哭著說:“邱雯雯,我對不起你。”

那是邱雯雯第二次看到他流淚,距離第一次,已經有將近6年了。

邱雯雯抱著婚紗坐在單人床邊上,鄒英夫坐在對面的椅子裡。他說:“我不能和你結婚,因為我媽媽不同意。”

“為什麼?”

鄒英夫低著頭說:“我媽媽不同意的理由就是你一個人在深圳住了那麼久,一個只有高中學歷的女孩子,幹什麼才能掙這麼多錢呢?一個女人掙了那麼多錢,一定沒幹什麼好職業。”

邱雯雯怎麼也沒想到,這個在所有的信的結尾都忘不了說一句愛她的男人,可以當她的面說出這樣的話。她強忍著心中的悲憤不讓自己哭,一滴眼淚也不流出來。那個時刻,她知道了什麼叫做打落門牙和血吞。

邱雯雯問:“你也這麼想嗎?”

鄒英夫不說是也不說不是,流著眼淚看著她,說:“邱雯雯,我們沒有緣分。”

邱雯雯冷冷地說:“對,我們是沒有緣分,或者我們的緣分就到這裡了。”

就是在那天,從鄒英夫的眼睛裡,邱雯雯知道了自己是誰,她原以為自己是一個在外面辛苦賺錢之後回鄉過安定生活的好女人,以為自己是為了一種了不起的愛情犧牲了享受青春的機會的好女人,其實,在別人眼裡,根本就不是。

看來,在別人眼裡,她的身份和那些從良的風月女人沒有什麼不一樣,她永遠也洗不清自己了。

邱雯雯給鄒英夫拿了幾張餐巾紙,讓他擦乾淨臉,然後只給他提了一個要求,說:“把我存在你那兒的錢還給我,好嗎?那是我的血汗錢。”

一個滿心歡喜回來結婚的女人,突然被愛人拒絕了,而且這個愛人又有著那麼好的名聲,這個女人又是從那些在人們心裡充滿了猜想的地方回來,這個故事還能有別的解釋嗎?走的人,只能是她。

那天之後,邱雯雯和鄒英夫沒有再見面。幾天後,鄒英夫把一個信封送到了邱雯雯家,裡面是她陸續寄給他準備結婚用的錢,一共12萬多,還有一封信。邱雯雯沒有出門,是她妹妹出去拿的。

鄒英夫在信裡寫道:

邱雯雯:

我該怎麼讓你明白我此刻的心情呢?我不敢說請你原諒的話,正如我不敢為了你給予我的一切說“謝謝”一樣。

我想我這一生最對不起的人就是你了。我知道我是一個軟弱的人,我沒有勇氣為了我們的感情去辯解,特別是當我面對我母親的時候。你知道,我今天的一切都是我母親用她的犧牲換來的。沒有她,就沒有我的今天。母親只有我一個親人,她苦苦盼望我長大成人,我就是她生活的全部希望,我怎麼能在自己有了一個好的前途之後,為了感情上的事情讓她傷心呢?當然,我也對不起你。

我從來沒有懷疑過你的純潔,而且,我相信沒有人比我更有資格證明這一點,可是,我們處在這樣一個動盪的時代,人們過去相信的很多東西都變得不堪一擊,即使我站出來,說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姑娘,又有誰會相信呢?我也曾經試過,說服我的母親,但是,最後我失敗了。

母親對我說:“你沒有天天和她在一起,你怎麼知道她一個人的時候怎麼過呢?”我沒法回答我母親的問題。我說我信任你,但無濟於事。

我想,我是一個很平庸的男人,我沒有勇氣去承擔偉大的愛情,我只能選擇過平庸的生活,我沒有勇氣去和世俗的眼光鬥爭,只能為了親情委曲求全。

我知道我傷了你的心,我會用一輩子為你祝福。如果有緣,我會補償你為我失去的一切。

第二天,邱雯雯離開家鄉再次外出去打拼。前車之鑑,她沒有再去深圳,而是選擇了去省城,在一家美容院找了一份工作。

一個月後的一天,邱雯雯下班後回租住地,從公交車上下來沒走多遠,看見一個三四歲大的男孩獨自在馬路上行走。她正要過去提醒男孩到人行道上來,突然一輛大貨車右轉彎快速駛來,可能是天將黑光線較暗,加之大貨車駕駛位高,司機似乎根本就沒有看見路上的那個男孩,眼看就要軋到男孩了。就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她一個箭步衝過去,一把將男孩扯到路邊。司機見狀,趕緊扭打方向盤,車頭避開了邱雯雯,但後面的車廂還是掛了她一下。她重重摔倒在地,當場昏了過去。

邱雯雯被送到醫院,經檢查有3根肋骨骨折,須住院治療。

次日,男孩的父親來醫院看望邱雯雯,再三謝道:“謝謝!謝謝你救了我的兒子!你安心治療,住院的一切費用都由我承擔。”然後從包裡拿出5萬元現金給她,說是謝資。

邱雯雯拒絕了,說:“這位大哥,當時救人就是出於一種本能,沒想其他的。俗話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如果談錢就沒意思了。我是一個外地來的打工人,沒有醫保,醫藥費你說承擔我接受,但這個錢你拿回去,我一分錢都不會收的。”

男孩的父親很是感動,收回了錢,然後讓醫院給邱雯雯調換了高階單人病房,並請了一個全護護工負責護理她生活。

之後,男孩的父親又多次來醫院看望邱雯雯,交談中知道他叫楊雲軒,他說自己也是一個打工人。後來邱雯雯從那個護工口裡得知,楊雲軒其實是一家上市公司的董事長,資產數億元。

楊雲軒的妻子一年前因患胰腺癌不幸去世,他的兒子在上一所貴族幼兒園,每天由他的司機負責接送。那天,司機接男孩回來的路上突然拉肚子,便將車停在路邊,叮囑男孩呆在車裡別動,下車去了路邊的公廁,豈料男孩在車上待了一會兒見司機沒回來,便下車去馬路上溜達,出現了險情。

邱雯雯傷好出院時,楊雲軒親自去接她,徵求她的意見道:“邱雯雯,我有個想法,你願不願意去我公司工作?”

邱雯雯想了想,說:“你那是有名的大公司,我只有高中學歷,文化程度低,去了能幹什麼呢?”

楊雲軒笑著說:“正因為我那是大公司,需要各方面的人才,學歷只是一方面。再說我用人的取向更看重人品,德為重,才次之。你人品好,幹什麼都能讓人放心。你還年輕,可以邊工作邊學習,報個函大之類的班,有個兩三年就可以拿個大專文憑。我是誠心相請,你考慮考慮吧!”

邱雯雯也想多學點本領,也就答應了。進公司後,起初楊雲軒安排她在公司總部的部門工作,但邱雯雯拒絕了。她要求到一線去工作,讓自己多經受一些鍛鍊,其實她心裡清楚,憑自己的學歷和能力是沒有資格在總部工作的,這是楊雲軒為了感謝她救子之恩給予的照顧,她不願接受這種照顧。

她在一線一干就是3年,由於腦子靈活又肯吃苦,逐步由一名普通操作工上升為中層領導,同時經過發奮學習也拿到的函大大專文憑。

進公司的第四年,楊雲軒將邱雯雯調到了公司總部任市場部副經理,並向她求婚。對楊雲軒的求婚,第一次第二次邱雯雯都婉拒了,第三次她才答應下來。交往半年後,他們舉行了婚禮,婚禮在新世界酒店隆重舉行,賓客滿座,邱雯雯穿著雪白的婚紗,終於邁進了遲到的婚姻殿堂。

婚禮後的第三天,楊雲軒和邱雯雯一起開車送她的父母回老家。這是楊雲軒第一次去岳父母家,見岳父母和妹妹三人住的還是上世紀70年代建的工廠分配給職工的筒子樓,已經破舊不堪,於是第二天領著岳父母和邱雯雯的妹妹去縣城最繁華的地段,給他們挑了一套120多平米帶精裝修的商品房,當場全款買下。

邱雯雯的父母又驚又喜,她妹妹喜滋滋地拉著楊雲軒胳膊,調皮地問:“姐夫你說實話,你是不是哪家大公司的老闆?”

楊雲軒笑著說:“不是。我只是一個公司的部門負責人,也算打工人。不信你問你姐姐。”

邱雯雯的父母也是將信將疑,母親私下問她:“你告訴媽,楊雲軒到底是幹什麼的?真不是大老闆?”

邱雯雯說:“妹妹問他的話你們不是都聽到了嗎?他就是一個公司的部門負責人。”

她母親嘆了口氣,說:“算了,你們愛說不說,只要你過得好就行。唉,只是當年沒讓你讀大學,這些年走了許多彎路,苦了你。你總算時來運轉,過上了好日子。”

當年邱雯雯放棄上大學,將機會讓給妹妹,可惜妹妹天分不夠,不是讀書的料,高考名落深山,最後還是自費上了一所高職,學的護理專業,畢業後回來在縣醫院做了一名護士。

時光流逝,又過了一年,邱雯雯十月懷胎後產下一女。

楊雲軒特別高興,抱著女兒樂呵呵地說:“我現在有兒有女,兒女雙全,這下圓滿了,圓滿了!”

女兒滿週歲那天,楊雲軒對邱雯雯說:“謝謝你給我生了一個漂亮可愛的女兒,我要獎賞你,把屬下的食品飲料公司交給你,由你去獨自經營管理,其資產也全部過戶到你的名下。”

邱雯雯說:“老楊,沒有這個必要。再說,我哪有那個能耐?自己幾斤幾兩我很清楚,那麼大一個公司,萬一搞砸了咋辦?”

楊雲軒肯定地說:“我相信自己的眼光,你有那個能力。就這麼定了。”

老輩人講,婚姻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命運,這話一點不假。邱雯雯的婚姻讓她改變了命運,鄒英夫的婚姻也讓他改變了命運,只不過走向相反。

鄒英夫聽了他母親的話,絕情地與邱雯雯分手後,在他母親的一個遠方親戚牽線下,結識了商城的一位收銀員。女孩比鄒英夫小6歲,長相不算漂亮也還標緻。兩人談了3個月,由於母親的再三催逼,鄒英夫便和那女孩結了婚。

在事業上鄒英夫倒是順風順水,工作5年就被提拔當了學校教務主任,又過4年,老校長退休,他頂上去當了校長。

時間到了2017年,鄒英夫在校長任上的第四年,學校擴建教學樓,他妻子揹著他向工程承包商索要了210多萬元的“關照費”。

教學樓竣工投入使用一年後,牆體開始出現裂紋,經檢測發現樓體修建時使用的水泥不達標,屬於偷工減料的“豆腐渣”工程。修建教學樓的工程承包商被抓了起來,供出被鄒英夫妻子索賄的事實。

鄒英夫被監察委立案調查,他不承認索賄,他妻子被傳訊後為逃避自己的罪責,供認說是鄒英夫讓她去找工程承包商要的錢。而此時210萬鉅款已經被鄒英夫的妻子做美容、打麻將賭博、旅遊住豪華酒店及買高檔衣物等,花得所剩無幾。

最終經法院審理,鄒英夫被依法以索賄罪、瀆職罪判處有期徒刑兩年,罰金150萬元。判刑入獄後,鄒英夫被開除黨籍和公職。他妻子提出離婚,然後扔下孩子跟商城一個喪偶的副經理好上了。他母親變賣家產替他交齊了罰金,雙重打擊將她擊倒,一病不起,在他服刑滿一年半的時候撒手人寰。

出獄後,鄒英夫已是年近4旬的人,和當年邱雯雯去深圳打工一樣,找工作到處碰壁,待業了將近半年,總算被那家民營食品飲料公司錄用。

總經理邱雯雯到宜昌分公司視察離開後,鄒英夫一直擔心邱雯雯記恨當年的事將他辭掉,提心吊膽地又上了兩天班。

第四天早上剛開工沒多久,車間主任進來對鄒英夫說:“鄒英夫,你不要乾了,將工具、工作服交給倉庫管理員,然後去人事部經理那裡報到。”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自己的報應到了。鄒英夫心裡長嘆一口氣,交完工具工裝,鬱鬱寡歡地朝公司人事部經理的辦公室走去。

鄒英夫敲了敲房門,悶頭走進去,見人事部經理正埋頭在辦公桌上寫著什麼,低聲道:“尹經理,您找我啊!”

已經有些禿頂的尹經理抬頭見是鄒英夫,笑容可掬地道:“噢,是小鄒啊!快請坐!”然後從寬大的辦公桌後面站起來,把傻愣愣站著的鄒英夫拉到沙發上坐下,還親自給他沏了一杯熱茶。

尹經理的做派讓鄒英夫迷糊了,惴惴不安問:“尹經理,車間主任讓我交了工具工裝,我是不是被辭退了?”

“哈哈哈!”尹經理爽朗地大笑了幾聲,說,“看你想哪裡去了呀!你不是被辭退,而是高就了。經理通知,從今天起,讓你到技術科工作,拿技術等級工資,那可是比干操作工的工資高得多哦。”

真是天上掉餡餅,一下子把鄒英夫砸蒙了。

尹經理轉過身去從辦公桌上拿起一張紙遞給鄒英夫,道:“這是工作調動通知書,你拿著它去技術科報到吧。”

鄒英夫起身接過通知書,準備離開。

尹經理壓低聲音,神秘地道:“小鄒,看不出你路子很野呢,竟然攀上了邱總經理的關係!聽經理講,邱總經理說你是大學物理系畢業的高材生,在車間幹操作工太屈才了,應該幹技術活。去吧,好好幹,別辜負了邱總經理的賞識。”

離開人事部經理辦公室,在去技術科的路上,鄒英夫心裡五味雜陳,13年前負了邱雯雯,如今要靠她的關照才能有碗飯吃,自己活得也真夠窩囊的。

分類: 新聞
時間: 2021-09-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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