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去過廬山，不知道“飛流直下三千尺”的廬山瀑布千古以來宣洩著怎樣一種轟鳴，但此刻我卻站在青龍瀑布前，不，確切地說，是剛站在離它還有百米遠的臺階上，我就感到狂飆從天而落的那種震懾，感到了人類的渺小。
來青龍瀑布，完全是因了當地那個長髮披肩，長得有點狐媚的女詩人。她的嘴唇很薄，口齒很俐，說話時眼睛一眨一眨，我腦海不時便浮現出只有峽江女孩媚人一笑時，才會閃動的那一雙彎彎的細眉。在此之前，青龍瀑布對我來說還是一片空白，聽也沒聽說過還有此一所在。但她頭戴一頂乳白色的太陽帽，領我們穿過一處破敗的小鎮子，將我們交給一大片在風中私語的竹林後，才眉毛一揚說，去吧，你們這些凡夫俗子，連青龍瀑布也不知，是該讓飛流洗刷一下你們的眼睛，長長膽識了。
說著，莞爾一笑，長髮一甩，她就隱身在農舍的一株芭蕉樹下，小院子頃刻蕩起了女孩子們的嬉鬧聲。
沒了女詩人嘮叨，耳邊似乎還清靜了許多。反正下山只有一條路，山門口還有幾個老者，穿一身杏黃色古裝，戴一頂方型小帽，在那裡很悠閒很自得地吹著嗩吶。每當遊人走近，鑼鼓聲起，嗩吶就跟著一陣咿咿呀呀，招引你急著就想去探個究竟。幸喜山路由一級一級臺階鋪成，雖然梯子般很窄很陡，僅容二人側身而過，但一點也不令人害怕，加之兩邊茂密的竹林沿徑一夾，綠尾巴的小鳥站在嫩枝上不時一聲脆叫，反而使人覺得有一種神秘感。我們沿著這條石階探幽似地朝下走，走到半山腰時，才隱約聽到一點滴鳴聲。起初聲音很小，像是山泉剛從山縫中迸出來。然每下一個臺階，聲音就漸漸泛起，先是水聲潺潺，再是銀弦叮咚，繼而便如萬千鑼鼓齊鳴，山裂海嘯，響聲大得幾乎要讓人掩了耳目。我急忙撥開溝底的樹叢一看，果然一道巨大的水簾凌空而下，就像要吞沒我們似的，飛濺著朝頭上撲來了。
這就是青龍瀑布。
青龍瀑布位於重慶市的萬州縣，距縣城三十公里，處於兩山銜接的平臺上，純天然生成，沒有一點人為的痕跡。猶如峽江兩岸的人大都住在山頂上一樣，山頂便成了生兒育女的小村子，天上的雨水，山坳裡的泉水不自覺地朝一處聚，天長日久就成了一個大湖泊。也許應了水滿則溢的古話，不想故步自封的湖水就像要和奔騰的長江賽跑似的，爭先恐後便從平臺上朝下跳，於是，一個天然的瀑布便形成了。從感覺上看，青龍瀑布足有三十多層樓房那麼高，一百多米寬。其形其狀很像電視連續劇《西遊記》片頭曲唐僧師徒涉水而過的那個大瀑布。但那是電視畫面，實際上的青龍瀑布要比它壯麗得多，神奇得多。遠遠望去，萬千支激流，就像天女凌空用巨大的木梳子梳理了，這才貼著平臺上的岩石，齊刷刷一字兒展開，如萬箭齊射奔湧而下。噴射的水霧，在半空中騰起了一團團水柱，經那山頭的斜陽一照，頃刻就化做一道絢麗的彩虹，遙掛在兩邊的山巔。離瀑布百十米的地方，茂密的小樹，黝黑的岩石，全都溼漉漉披上了一層珍珠般的翠色，朝下“滴答、滴答”地滾著水珠兒。
被呼嘯的瀑布牽引著，我甚至來不及喘口氣，便直奔瀑布而去。同樣，腳下的小路也用石板砌成，上面積滿了水，腳一踩，就是一個脆響。人越走近，路面的積水越多，瀑布的響聲也越大，對面說話，只能聽到一團嗡嗡聲。不同的是，別的瀑布你只能遠觀，看它萬千的景緻，但你卻不敢親近它。而青龍瀑布除了可以親近它，還可以攀著岩石走進它的心臟，傾聽它心律的跳動，感觸它發出的呼嘯，甚至可以與它私語，與它對話。你就如進入魔幻世界，進入東海龍宮。眼前的瀑布，像用萬千顆珍珠織就，而你就悄悄藏在它的簾幕之中，看水珠打在岩石上，擊起一層層浪花；觀飛湍打在湖水中，蕩起一個個漩渦；賞細雨濛濛浮在空中，幻化出一幅幅三春煙景。由看而聽，再透過雨簾的間隙，賞遠處的青山綠樹時隱時現，你似乎感覺到離瀑布不遠的湖心，還出沒著一條烏龍，正攪動一潭湖水，掀起洶洶的沖天巨浪；兩岸山頭上，站立著無數巨人，仰天發出了海嘯般的怒吼；湖邊叢林中，有身披獸皮的先民，擊打犀鼓喧囂著衝殺前的狂喊。這時，僅可突發奇想，幻想你走進吳承恩筆下的水簾洞，要去撫摸孫猴子用過的石凳石桌。只可惜青龍瀑布裡面並沒有洞，只有千年屹立的黑黝黝的石壁，老僧參禪般，無思無想地默對著這亞洲第一瀑的巨大奇蹟。
身處瀑布之中，感覺雖不同凡響，但遊人在裡邊並不能多待，別說轟鳴聲，寒氣都讓人受不了。雖是夏天，外面驕陽似火，裡邊卻儼如寒冬，冷森森的，不一會就凍得人渾身直起雞皮疙瘩。加之水珠濺在身上，如針亂扎，我急忙衝出來時，已淋了個精溼。
瀑布前有一湖，為甘寧湖。有一洞，稱青龍洞，內不敬龍王而敬觀音。其他還有仙翁觀瀑、黑馬教子、玉兔探頭、金猴聽詩等景緻。相對青龍瀑布而言，猶如時裝上的扣子，只有點綴的功能。倒是甘寧墓還值得一看，它隱藏在一片竹林之中，從湖邊的小路攀緣上去，費好大勁才能找到它。墓呈圓形，周圍紫石包裹，墓前雕有甘寧頭戴金盔、身穿鎧甲、騎馬橫刀的巨型雕塑，模樣十分英武。史書上說，甘寧生於萬州，後為東吳驍將，立下不少戰功。戰死沙場後，當時萬州屬蜀漢領土，萬州人出於對故鄉英雄的敬仰，偷偷把甘寧的屍骨運回來，將忠魂埋葬於青龍瀑布的青山綠水中。“文革”中此墓被毀，改革開放後才予以修復。站在墓前，聽瀑布吼聲如雷，看竹林滴翠環繞，遙思甘寧江東轉戰，叱吒風雲，死後有此風水寶地相伴，也算是死得其所了。有此一想，果真覺得如那狐媚女子所講，雙眼經青龍瀑布一洗，不僅增添了許多見識，而且還陡長了不少膽量。看來，這都是青龍瀑布帶給我的，除了它從天而落的狂飆，還有它蘊藏的那種無可倫比的浩然之氣。
2007年3月20日
作者簡介
王盛華，本名李重華，筆名夢之。著名作家、評論家、書法家、文化學者。畢業於西北大學中文系。
系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書畫家協會名譽主席、全國國學機構聯席會議副主席、中國民主同盟陝西省委藝術委員會委員、陝西省國學研究會常務副主席、長安大學客座教授、西北大學現代學院教授、西安城市建設職業學院客座教授、陝西省民間文藝家協會顧問、陝西省孔子學會顧問等。曾任《西部藝術報》總編、陝西省文聯組聯部主任。出版《夢中家園》等著作20餘部，獲全國獎37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