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有仇不報非君子。又有言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可這位智士,不但有仇必報,而且還等不得日久,更令人稱奇的是,不假他人之手,雖身死,卻能設計謀自報其仇,甚至不惜自請車裂,其計謀之奇,其方式之慘烈,令人又擊節,又扼腕,這千古一人便是戰國時期第一舌辯之士——蘇秦。
蘇秦是東周末期王都洛陽人,少時師從鬼谷子學習遊說之術,同學的還有魏國人張儀,其另外兩位師兄或許更為有名,那就是師從鬼谷子學習兵法的齊人孫臏和魏人龐涓。戰國後期很長一段時間內,鬼谷子的這四位學生風雲際會,各展才能,或借驚天計謀,或靠巧舌如簧,使得七國爾虞我詐,你爭我奪,無片刻寧靜。如果說孫臏與龐涓還只是齊、秦兩個大國間的區域性博弈,而蘇秦、張儀兩人一個“合縱”一個“連橫”,更是將整個華夏九州攪動的血雨腥風,各國之間征伐不止,國家殘破,百姓流離。鬼谷先生倘若泉下有知,當不知作何感想。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同時代的儒家亞聖孟子的這番話不可謂不精闢,正好註解了蘇秦成名前備嘗艱辛、衣衫襤褸的心路歷程,任何人的成功都不是一帆風順,一蹴而就的。辭別師父下山歸家的蘇秦,意氣風發,躊躇滿志,視功名利祿為囊中物,稍事休整,就要家中變賣家產,置辦行裝去遊說各國,以期大展宏圖,不想被寡嫂兜頭澆下一盆冷水,挖苦道:“小叔不在家耕地務農,或是做點小買賣掙點小利錢貼補家用,光想著憑藉口舌之力博取富貴,有著現成的活計不做,追求那虛無縹緲的利潤,以後生活無著,可別後悔啊!”連兩個弟弟也不看好蘇秦,勸他不必遠遊,就近遊說周王小試牛刀可矣,也是希望他碰壁而回,專事農耕。蘇秦無奈謁見周顯王,陳以自強之術,希望得到顯王重用,奈何當時周政不綱,大廈將傾,顯王也得過且過,無心改革,只是將蘇秦留之館舍,不再召見,王之左右也見蘇秦破衣爛衫,皆瞧他不起,無人向上推薦。如是一年,蘇秦身上的盤纏業已用完,乃憤而還家,不顧家人反對,變賣家產,得黃金百鎰,汲取上回的經驗教訓,找人重金做了一件黑貂裘,購置了車馬僕從,扮成一介富家子弟,思當下秦國變法後最為強盛,乃徑往秦國謁見。時秦惠文王新即位,剛誅殺了變法的商鞅,打心眼裡厭惡遊說之士,便也將蘇秦留館不用。經年日久,黃金用完,貂裘損壞,仍不見召用,無奈變賣車馬僕從換取盤費,親自擔囊徒步而歸。蕩盡家財,空手而回,家人豈有好臉色相看,老母辱罵不成器,妻子織布不下織機,向寡嫂乞食也以家中無柴為由拒絕。蘇秦且慚且怒,把自己關在屋裡閉門思過。環視自己所讀書卷,想自己滿腹經綸,一身才華,奈何時運不濟,無人賞識,不覺潸然淚下,淚眼婆娑中,望見一部太公所著《陰符篇》,乃辭別師父下山時師父所贈,言困頓之時多加誦讀,必有所悟。於是掌燈夜讀,睏倦時以錐刺骨,不肯釋卷。如是一年夜以繼日地研讀,結合自己遊歷各國時觀察到的風土人情,山川地貌,反覆揣摩遊說各諸侯的技巧,感覺自己已經通透,可以再次遊說各國了。於是兩個弟弟資助盤費,蘇秦再次上路遊歷各國。由於上次在秦國碰壁,蘇秦轉向他國,針對當下各國都畏懼強秦征伐的心理,思索出聯合六國對抗秦國的策略,想借此得到各國的認可。先北至趙國,時趙肅侯在位,但國政由其弟國相奉陽君把持,奉陽君嫉其才華在己之上,不肯留用,繼而轉投燕國,年餘才得召見。蘇秦把握住難得的機會,結合秦、燕、趙三國的地理位置,力勸燕文公親趙以御秦,燕文公以為大善,唯擔心趙、齊兩個大國不肯相從,於是資助蘇秦金幣車馬,再次遊說趙國。時奉陽君已死,蘇秦得以順利謁見趙肅侯,首次完整提出六國合一併力西向的合縱策略,趙肅侯苦秦久矣,得此良策,一拍即合,即以相印佩蘇秦,賜以大宅,命為“縱約長”,使蘇秦繼續遊說各國。
恰逢秦軍伐魏,擒將奪地,並有移師攻趙的計劃。趙侯恐懼,令蘇秦暫緩出使,解決眼下秦軍入侵的問題。蘇秦也恐趙國向秦求和,使自己的計劃尚未實施,便胎死腹中,於是智激老同學張儀入秦。張儀也是雄辯之士,果然成功地諫阻了秦國伐趙。秦軍退兵,蘇秦得以出使各國,先是韓、魏,後東至齊,再南至楚,憑藉那不爛之舌、雄辯之口,結合各國情況,分別曉以利害,居然說得各國“萬乘之王莫不屈體卑辭,重幣請交。”蘇秦也至此一舉成名,天下聞之。
遊說即成,返趙覆命,途徑家鄉洛陽,各諸侯皆遣使相送,隨行車輛輜重繁多,旌旗蔽日,逶迤而來,儼然王侯出行的陣仗,唬的那周顯王也為之灑掃除道,遣使郊迎慰勞。蘇秦高車駟馬,富貴還鄉,一時風頭無兩,周國百姓皆出外觀看,老母咋舌,妻嫂跪在道旁獻食,蘇秦奚落其嫂道:“之前央求嫂子賜飯尚且不給,如今跪著向我獻食,何前後反差如此之大?”嫂子不敢抬頭,爬著向前謝罪道:“不曾想小叔今日貴且多金。”蘇秦不禁感慨道:“同樣是我這個人,富貴時大家都敬畏我,貧窮時大家都輕視我,連親人都尚且如此,何況他人呢!假使當時我在洛陽城外有二頃良田,焉能今天身佩六國相印!”遂將千金散給親族朋友,賞賜那些曾經幫助過自己的人,在家住了幾日,返趙覆命。趙侯很高興,封蘇秦為武安君。
於是遍約諸侯,會於洹水,蘇秦始倡各諸侯一概稱王,歃血為盟,六國合封蘇秦為“縱約長”,兼佩六國相印,總轄六國人民,合縱始成。
繼而派使臣投《縱約書》給秦惠文王,惠文王大驚,命張儀設計散其縱約。張儀感蘇秦智激之德,避開蘇秦所在的趙國,從魏國下手,重金賄賂魏國與之結盟,又將秦王之女嫁於燕國太子,結為婚姻之好。訊息傳到趙國,趙王大怒,責問蘇秦道:“燕、魏兩國結好於秦,倘秦兵來攻,怎指望兩國相救?”蘇秦恐趙王加罪,欲離開趙國,便謊稱欲出使燕國說燕王絕秦並報復魏國,趙王應允。於是蘇秦去趙適燕,燕王拜為相國,使之留在燕國。時燕易王新即位,齊宣王乘喪來伐,佔領燕國十城,燕王又怒責蘇秦齊國背約,蘇秦又動用如簧巧舌,說服齊國歸還城池,燕王大喜,待遇蘇秦愈厚。偏是燕王之母文夫人慕蘇秦之才,召之與之私通,且淫興日增,召之愈勤。蘇秦懼怕東窗事發,便想離開燕國,於是說服燕王讓自己到齊國做間諜,行反間之計。燕王對私通之事也有所耳聞,樂得蘇秦離開。於是蘇秦詐稱得罪齊王,出奔齊國,齊宣王素重其名,拜為客卿。蘇秦果乘間引誘齊宣王貪財好色,亂齊國之政,而使燕國得利。宣王薨,子齊湣王代立,待蘇秦如故。蘇秦趁機勸湣王大修墳墓以顯其孝道,大治宮室以顯威望,希望藉此來疲齊弱齊,時朝內不乏賢臣如田嬰、孟軻、孟嘗君等,諫之前後兩王皆不聽,蘇秦受寵日隆,不少貴戚嫉之。
六國之間雖然名義上還遵守著合縱之約,然實質上已貌合神離,名存實亡。在一次楚國發起的伐秦行動中,各國兵發函谷關,秦將樗裡疾開關索戰,各國卻心懷鬼胎,推諉不前,齊軍更是狡黠,在孟嘗君的計策下,徐徐就道,滯留途中,離秦境尚遠,身處秦國的“縱約長”也束手無策。樗裡疾看透各國無心應戰,出騎兵攻之,截斷楚軍糧道,楚軍大懼,繼而敗走,四國皆散,齊國樂得中途返轡,朝中上下皆稱讚孟嘗君良計,使齊國既不得罪秦國,也不得罪其他縱約國,湣王重金封賞孟嘗君,獨蘇秦甚愧。
自是朝中那幫嫉妒蘇秦得寵的貴戚,以為湣王開始輕視蘇秦,便招募刺客朝堂上行刺蘇秦,匕首直插其腹,未得遽死,蘇秦忍痛按腹奔告湣王,湣王大驚,急命左右侍衛擒賊,早已逃遁無處覓尋。蘇秦泣告曰:“臣死以後,大王可將臣車裂於市,言臣為燕國間諜,行亂於齊,此賊必得矣。”言罷,拔出匕首血盡而死。
湣王遵蘇秦計策而行,將其車裂於市,懸其首於城門之上,佈告其反間之罪,懸賞尋覓行刺之人。果有刺客自認有功,貪圖賞金,自行出首,湣王拘而訊之,重刑之下,供出數家指使之人,皆誅殺之。
蘇秦的是非功過,千古之後依然眾說紛紜,難以定論,然其雖身死,猶能用計自報其仇,可為智矣,乃是不爭之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