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再望一眼這間稱為家的斗室吧,傢俱早已搬空,家徒四壁,只有牆紙還在頑固地撐著,不願洩了最後一口潮氣。多少個日日夜夜,有歡笑,有陰霾,有放肆,有蜷縮,有異鄉人能稱之為港灣的溫存,就這樣該訣別了。門,輕輕掩上,鑰匙拋向天空,此生不再來。
世勳夫婦送我們出城。熟悉的街角,左轉出城,右轉出城,直走還是出城,因為小城只有三條街道,卻有無數的巷子和橋;熟悉的林蔭,雨天伴著雨滴落下一地香樟種子,晴天伴著鳥鳴落下一地鳥屎,卻看不見陽光;熟悉的河流,頭頂有山,出城有海,我曾在橋上看人垂釣,也忍不住在雷雨的午後跳進水溝捉小龍蝦;熟悉的眾生,至今一個也不認識;熟悉的小城,此刻卻開始陌生……
到孔墅,我覺得有必要提醒世勳兩口子:雖然開車不累,但讓兩個被送物件瘋了一樣蹬著腳踏車去攆開車的送人者,是不是有點本末倒置?再攆下去,我怕浪漫的騎行變成狗血的飆車,只好忿忿去電:宋長老,收了神通罷。在“三人舉個大皮球”那裡懸崖勒馬,送君十里,終須一別,簡單舉行了個合影儀式,互道珍重,再見吧,世勳,重逢不知何時。
眼看我和狸貓的背影在故人眼中越去越遠,不知故人該往哪裡去,反正我們要繼續去尋故人。夕陽餘暉到九峰,華東、老劉、老崔一行早已定好位子,只等我來結賬。推搡落座,都已是拖家帶口之身。當年同出校門,如今各奔東西,連吹牛都湊不齊一桌,挖前生,話來世,幾杯黃湯下肚,尺度愈發難收,恨不能當場交配或者同歸於盡,才能略表情誼一二,於是我們又要了兩箱啤酒。醉眼迷離中,世界為我癲狂;意識模糊裡,壯志難酬我胸,總之,就是斷片兒了……
2月12日 晴
路線:
華東家→九峰→沿海中線→瞻岐→S19省道→鹹祥橫山碼頭→象山跨海大橋→鹹癢鎮→S215省道→大徐鎮【計45Km】
花費:
桔子13元 大巴34元 沙縣小吃23元【計70元】
一場宿醉,徹夜難眠。早起,酒退了不少,頭卻疼得厲害。吐了一灘,拉了一泡,難以成行。想想不行,萬一一上路就被抓個酒駕然後終身禁駕可如何是好?不知不覺補了個回籠覺,李小貓趕在太陽下山前把我薅醒。窗外好陽光,虛弱喝粥吃飯,辭別華東一家,趔趔趄趄終於上路。
出九峰,往春曉,順著沿海中線南下,緊貼大海卻不見海,過瞻岐,穿鹹祥,然後……我們迷路了。前路漫漫,已超出我日常巡視領地之外,不得不動用求助技能,買了十斤桔子,結果賣桔子老頭兒也不認路,白瞎。出師不利,一手騎車,一手剝桔子,掃地的老頭子邊追邊喊考恁娘,聽口音,或恐是同鄉。趕緊讓桔子,老鄉當場轉怒為喜,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儘管他也不認路。天曉得,求了多少爺爺告了多少奶奶,自創了多少語言,終於趕在黃昏前抵達橫山碼頭。船已停航,只剩海風和最後一班巴士,不禁懊悔喝酒誤事,第一天就打亂計劃。買票上車,單車塞進中巴,過象山跨海大橋,登陸鹹癢鎮,不甘心就這樣不鹹不癢收官,摸黑往大徐鎮投宿。
大徐是個麻雀小鎮,唯一的一家旅社還歇業。和狸貓大吃一頓沙縣小吃,本打算求借武裝部大院露營,臉不夠大,只好迂迴到隔壁農信社廢棄車庫搭帳篷。一夜睡得戰戰兢兢,時冷時醒,時靜時動,有人深夜放歌,有人奔赴牌桌,有人酒局散場,有人瘋狂嘔吐,有人摸黑曖昧,有人當街情變,凌晨三四點居然還有人提款,要不是一切盡在掌握,還以為遇上搶銀行的。
2月13日 晴
路線:
大徐鎮農信社→S215省道→象山市區→迷路松蘭山景區→S215省道→西莊村口涼亭午餐→東陳→東旦→仁義村→昌橋→五新→石浦濱海路→鶴浦渡→S216省道→蔣家灣→井水→西邊塘→伍山渡→長街鎮月虹賓館【計60Km】
花費:
午餐24元 礦泉水2元 鴨蛋4元 輪渡10元 住宿50元 晚餐22元 水果7.5元【計119.5元】
清晨被保安嚇一跳的驚呼嚇一跳,驚醒。車庫圍得水洩不通,百姓們興奮不已,紛紛揣度昨晚發生了什麼。有說這是取款機維修工熬夜在這兒加班,有說這是農信社員工忘了帶鑰匙,有說這是安保員提前在這兒等運鈔車到來,有說不對,昨夜我在樓上聽見這裡很吵可能遇上搶劫了,有說這是便衣昨晚在這裡蹲點兒,有說這是新搬來的乞丐,當場有人表示不敢苟同:你見過搭帳篷的乞丐麼?被嗆聲者立馬反嗆:就不能先得個精神病,偷了醫院帳篷再出來乞討?被反嗆者諾諾辯白:那醫院帳篷為啥沒十字……支著耳朵聽了個大概,心中暗暗好笑:煞筆,旁邊單車還不能說明一切麼?拉開帳篷,大家發現原來是兩個癟三,失望不已,散了不捨,詢問拉不下臉,只好掩嘴竊竊私語。撥開眾人,就著廁所水龍頭洗漱,我收一收帳篷,不回答一個問題。
沿215省道一路向南,進個象山像進夢鄉,居然又迷路了。一迷迷到松蘭山,海灘冷冷清清,遊客三三兩兩。都說象山漁風濃厚,我和狸貓連片魚鱗也沒見著。走一路問一路,折騰三十公里,總算抵達傳說中的石浦。沒來的時候感覺石浦漁港多麼誘人,千舸競帆,漁獲滿載歸來,梭子蟹、皮皮蝦、大黃魚、小黃魚、八爪魚、馬面魨、帶魚、鮃魚以及叫不出名字的生物,船艙裝都裝不下,千軍萬馬橫七豎八往外爬;來了一看滿不是這麼回事,漁船連夜回港,海鮮統統入海,似乎沒人歡迎我來,海風鹹腥,酒樓林立,都很昂貴。
操蛋的碼錶,蹬三腳清零一次,時速基本靠風,里程基本靠蒙,想砸都不知道從哪兒下手。五步問十步,靠口水畫地圖,趕在停航之前搶灘伍山渡,滄海浮舟,天涯孤旅,汽笛載著一船夕陽擺渡到長街鎮,花五十,投宿月虹賓館。
長街真特麼長啊,夜色下似乎真的只有一條街。長街以前叫長亭,據說是張蒼水屯兵抗清的基地。長亭外,古道邊,依稀可見無盡的灘塗,月色下閃閃發光。長街盛產蟶子,是全國農產品地理標誌,傳說中的西施舌,就是這玩意兒。可惜我不愛吃蟶子,我的偶像是三門青蟹。
2月14日 晴
路線:
長街鎮→合成村→南關村→胡陳港→平巖頭→422縣道→毛嶼橋→S215省道→越溪鄉(午餐)→412縣道→小宋→坎頭王→大林村→塘壩→雙盤村→塘壩→蛇蟠島→輪渡→S224省道→六敖鎮超容旅館【計71Km】
花費:
早餐7.5元 桔子10元 午餐20元 輪渡8元 住宿50元 晚餐26元 水果10元【計131.5元】
告別長街鎮,像支火箭屁股冒著煙趕到胡陳港,船停了;海枯石爛流躥到坎頭王,石沒有爛,海枯了;崩潰之下,幾經問路從大林村沿“塘壩”上蛇蟠島。據說這是中國美食地圖上最有風情的一段海岸線,可我們淨顧趕路了,狸貓君一邊走一邊抱怨,我連個屁也沒讓她吃著,為了緩解當事人不滿情緒,我給她放了一個。在渡口邂逅一對上海夫婦,對我們的騎行之旅大加讚賞,一時飄飄然,丟了從北侖陪我共襄盛舉的手套,第一個離隊的小夥伴。永別了,手套君。擺渡過海,登陸胡陳港對岸六敖鎮,入台州境。
六敖市井繁華,堪比半座縣城。時值情人節,有感情人心甘情願陪我走天涯,無以為報,唯有打炮,打炮借別人的床才帶勁,投宿超容旅館。館主名副其實,不但超有包容之心,而且待人極其熱情,撩撥之下,才發現她女扮男裝,與女店員關係曖昧,有拉拉嫌疑。我當場釋然,忍不住又為李小貓擔憂,不得不豎起24K鈦合金狗耳密切監聽室外風吹草動,然後又警覺地上了門閂——最可疑的是,我問館主要房門鑰匙,她(他)死活不給,理由是怕我們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