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我的家（十七）

別人說起媽媽，都會用善良、慈祥、勤勞能幹等詞形容。

而在我感受了幾十年的歲月中，媽媽似乎跟這些詞黏不到一起。

因為我們走不到彼此的心裡，總是隔著一段距離，總是對付著彼此去相處。

比如，在錢這件事上，過去爸爸掙的錢都會一分不少的交給媽媽保管。

錢到了媽媽手裡就跟掉進無底洞一樣，最後都會無影無蹤。

媽媽喜歡買盆罐碗碟，但盆罐碗碟，爛的很快，因為她就圖便宜。

爸爸要錢幹正事時，她的理由就是盆壞了，花錢買了，碗破了，花錢買了，錢沒了。我爸就相信了，只能去借。

遇到趕集的日子，媽媽會帶著錢給自己買的吃飽喝足。買回來零吃，公開拿出來一部分，偷偷給她自己藏一部分。

買了十塊錢的東西，給我爸傳達的不知道是多少錢。

最初我工作後回家，帶的錢總是或多或少丟，逼得我只能在睡前壓在褥子底下。

工作後，除了嫁妝爸媽添了幾百塊錢外，我再也沒有花過家裡一分錢。

相反，只要回家，除了大包小包買吃的用的穿的東西，另外一定會留錢，沒有例外。

最初是要兌現供弟弟上學的承諾給他們留錢。

後來弟弟畢業，成家立業了，我給的錢都由媽媽保管，但回家只要說到錢這個事，媽媽的嘴裡從來沒說過“有錢”，永遠都是“沒錢”。

有時我只能裝糊塗，也不想探究，只要我有能力，他們只要提出來花錢的要求，我都會盡力滿足。

最可憐的是爸爸，只要得到的資訊是沒錢，他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借。

當年為了我和弟弟上學，借錢看盡了別人的白眼，受盡了別人的嘲諷，給無數個人求過情，我知道他很不易！

可這份理解在當時微不足道，爸爸用盡心血供養我上大學，想讓我有穩定的工作和收入，最起碼他不用再借別人的錢了。

生活的拮据和他養育我的觀念，註定了在現實中，他需要我拿出態度來彌補，錢是最好的回報，也是我們之間表達感情最好的紐帶。

剛剛工作時，我的工資很低，加上結婚欠了一筆錢，一年後孩子出生，一切經濟壓力只有自己解決。

每次回家時，我就要盤算錢的問題，路費、禮物、衣服、弟弟的學費、給他們的零花錢等都要全部計劃在內。

回家偶然遇到諸如交電費、水費、買菜等我也自然承擔。

回家是每年花銷中最沒有折扣餘地的一大筆。

一切準備就緒了，一想到回家，我還是五味雜陳，那種難為情跟殺頭沒有兩樣，難為中有很大一部分成份跟錢有關係。

無數次在百般不情願中，我和老公還是硬著頭皮坐上回家的長途車上，不管天氣是晴空萬里還是雪花飛舞，在我的心裡似乎永遠都是烏雲滾滾。

一切按程式進行，買禮物先去姑姑家，再買禮物去農村家裡。

問問收成，關心一下健康，過問一下弟弟的學習，完了不知道再該說什麼了。

好在農村的是是非非、家長裡短、偷雞摸狗、鄰里糾紛的事比較多，他們也樂於滔滔不絕講，我就給個耳朵聽，也能打發時間。

當所有的話都拉的差不多時，相處的尷尬、拘束、不快等感覺就找上門來了，我一一熬過去，掐指頭住的差不多了就該打道回府了。

唯唯諾諾表達出來，客客氣氣挽留，然後謹謹慎慎的掏出弟弟的學費留下，外給他們點零花錢，是不是觀察著他們的神情，捕捉著他們是否滿意。

忐忑的離開家門，揮手告別，扭頭離去，一股輕鬆的感覺油然而生，回自己家的心情是多麼的愉悅輕鬆啊！

懷孕的那個春節，我藉口沒有回家，把錢捎回去後，感覺自己好像逃過一劫似的。

女兒快出生時，我捎話回去，媽媽和姑姑都告訴我說，孃家的風俗是十天才能見我。

我就告訴她們，離得遠就免俗了。

滿月時媽媽和姑姑來祝賀，給女兒各帶了一套衣服鞋帽，媽媽另外拿了一塊小被子。

說心裡話，我根本不願意她們來，婆婆對我和孩子百般照顧，我們相處的很愉快，她們來只是因為有那麼一個風俗而已，誰也不會給我一分錢，誰也不會照顧我坐月子。

滿月宴上，兩位媽媽都要坐上位，都要一視同仁，夠難為人的，但老公儘量招呼，生怕哪裡有不周到的地方。

她們行使完禮節就回去了。

老公買好了車票送到車站，我們倆都鬆了一口氣。

她們走後，當天晚上，婆婆把小被子給女兒蓋上，孩子晚上不停蹬，還尿到被子上了。

早上起來，我看到被子中間沒棉花了，全溜到四周了。

婆婆就把被子拆開，原來被子是用舊棉絮彈過以後填充的，沒有韌性，棉絮也比較薄。

婆婆想重新絮點棉花再縫一下，把被面拆下來想稍微沖洗一下，剛泡到水裡，顏色幾乎全部褪了，盆裡全是渾水。

媽媽呀，能不能拿點真心待我和我的女兒？

有了孩子後，回家的氣氛改善了很多，家裡多了孩子帶給大家的歡聲笑語，我也要照顧孩子，減少了跟他們的直接對話。

但錢的坎還得過。

弟弟的學費提高了，我們要是給的少了，爸媽就很不滿意。

那年正月的早上，終於煎熬到我們又該出發回家的日子了。

按以往的做法，老公把錢給爸爸，爸爸沒接，半天不說話，媽媽也坐在旁邊不吭聲。

我知道暴風雨要來臨了。

爸爸讓老公坐下，他有話要說。

爸爸給老公仔仔細細講了二十多年來，他是如何把我抱養回來，百忙之中如何給奶羊割草餵養我長大。

如何為了供我上學借錢求別人，看別人臉色的種種經歷。

還直接說我和老公結婚如何讓他接受不了，他滿以為我們能供養弟弟的學費，結果我們給的不夠，他還要去求別人。

村子裡的人會認為我們都工作了，還要爸爸借錢多麼丟人。

聽完爸爸的話，老公一句話也沒說。

我的心顫抖著緊緊地揪在一起。

我明白，我到這個家裡，就得永遠要還父母的人情債了。

我們把孩子的壓歲錢全部拿出來，留夠車費後剩餘的全部給了他們。

爸爸說完了，我強壓著淚水告別，低頭抱起女兒逃離了家門。

跟沿路的叔叔阿姨打完招呼扭過頭，淚水如雨傾盆而下，再也忍不住了。

冬日的暖陽照在我們身上，我的心冷到了冰點，那樣的冷！

我的家啊，我的父母啊！

我不知道別人的父母怎樣待女兒，我也不知道別人的父母在錢的問題上是如何處理的。

我不知道錢在父母子女之間扮演什麼樣的角色，我那時覺得我們之間錢能解決所有的問題！

坐在回婆婆家的中巴車上，我淚眼婆娑，看著窗外，感覺冷風嗖嗖。

女兒乖巧的躺在懷裡，我心裡默默的對女兒說“我的寶貝，這輩子媽媽要將最純的愛給你，媽媽會愛你到永遠！我們一定要讓你擁有真正的幸福！”

女兒很胖，座位間距很窄，一路上我沒辦法挪動，一動不動地坐了八個多小時的車程，到了婆婆家裡。

身心俱累的我們早早躺下，我的耳邊又一次想起早晨爸爸一個多小時“掏心置腹”的話，感覺心快碎成片了。

老公百般安慰我，我清楚的記得他說過一句話。

如果爸爸願意清算的話，把他們養育我的所有費用加起來，不管多少，他願意想盡一切辦法還給他們！

這句話道出了老公的無奈，也道出了他對我父母的無法理喻。

我哭著不知道什麼時候睡著了。

早晨醒來後，我的腰部以下完全動不了了。

老公怎樣對付著搬我都不得勁，過了好久，我自己慢慢找回了知覺，他給我揉搓了半天我才勉強起來。

那個正月，我似乎重生了一回，也對我和我的家的關係深刻的感受和重新認識了一回。

我感覺到我的心離家越來越遠了。

回家對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般煎熬，見家人對我來說沒有絲毫的驚喜，和家人相處只有百般的不自在，沒有親人間的自然而然的感情。

想要表達什麼總要思前想後，有所顧慮，總有那麼一層模模糊糊的東西在隔擋著，總有一段距離永遠無法縮短，總有很多話一說出來就完全變了味。

但無論多麼難，對這份情緣如何無奈，我始終沒有忘記，我的生命來自他們，我追求夢想的路上有他們無窮的付出。

無論關係如何，不管自己多麼難過，我始終告誡自己，感恩之心永生不忘！

我對自己說，盡心盡責，我只管做好自己，剩下的讓老天去評判吧！（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