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沈春蕾
在多數人眼裡,沙漠是荒涼的,但是在徐新文眼裡,沙漠卻是靈動的。
在塔克拉瑪干沙漠腹地,有一條長436千米、寬約80米的“綠絲帶”,中國科學院新疆生態與地理研究所(以下簡稱新疆生地所)研究員徐新文是這條“綠絲帶”的設計者。
“我見證了這條‘綠絲帶’的誕生,也希望未來有更多條‘綠絲帶’在沙漠裡飄揚起舞,讓沙漠不再荒涼。”徐新文告訴《中國科學報》。
近日,徐新文獲評2021年中國科學院年度感動人物。
背上儀器 在沙漠腹地測量地形
20世紀90年代的塔克拉瑪干沙漠腹地傳來了一個令人振奮的訊息:這裡有油氣資源。
眾所周知,塔克拉瑪干沙漠的自然環境非常惡劣,沙丘比較高大。因此,資源開採遇到的第一個難題是——怎麼將物資運進去?人如何進出沙漠?
徐新文告訴《中國科學報》:“沙漠車是當時進入沙漠的主要交通工具,但大多依靠進口,成本高,還經常壞,要是有一條沙漠公路就會方便很多。”
國家在“八五”攻關期間提出,在塔克拉瑪干沙漠修建一條沙漠公路。在這條沙漠公路修建之前,我國沒有任何在沙漠修建公路的技術和經驗。於是,一批從事公路、防沙、治沙等相關研究的專家學者紛紛來到塔克拉瑪干沙漠。徐新文就是其中之一,他參與了沙漠公路選線和防沙設計這兩項任務。
徐新文1986年畢業分配到新疆生物土壤沙漠研究所(新疆生地所的前身之一),在莫索灣沙漠研究站開展沙漠研究,並積累了一定的防沙和治沙的技術經驗。
1992年春天,正月十五還沒過,徐新文團隊就開赴庫爾勒,來到塔克拉瑪干沙漠腹地。雖然當時透過遙感衛星圖、航空拍攝的照片等相關資料和資料,研究人員已經初步確定了沙漠公路的線路走向,但還是要到現場根據沙丘高矮、風向等實際情況來確定公路的具體線路。
談及防沙設計,徐新文表示,塔克拉瑪干沙漠的沙子是流動的,如果只修了路而沒有設防沙體系,路很快就會被沙子掩埋。
為了合理設計防護體系,徐新文帶領團隊沿著公路在兩側200米的範圍進行地形測量。“那時候測地形全靠人扛著儀器裝置,我們深一腳淺一腳地翻過一座座沙丘。”徐新文回憶道,“休息時,大家就在沙漠裡面找一個稍微平緩的地方席地而坐,吃自己帶去的乾糧和鹹菜。”
最終,徐新文帶領團隊繪製了一幅寬度接近500米的地形圖。這幅地形圖的比例是兩千分之一,覆蓋了沙漠公路兩側200米的範圍,資料相對精確,為後續開展防沙治沙工作提供了科學依據。
建防護林 變不可能為可能
1995年,塔克拉瑪干沙漠公路建成。這條沙漠公路全長562千米,橫穿沙漠的長度是443千米。這條公路也是當時世界上連續穿越流動沙漠最長的等級公路,還被收入吉尼斯世界紀錄。
雖然沙漠公路修好了,但防沙工作還要繼續進行。
徐新文向《中國科學報》介紹,常用的防沙措施有3種。“一是機械防護,用植物的秸稈或其他材料在路兩側做成方格,用來降低地表風速防止沙子移動;二是化學防護,在沙子表面噴一些化學物質,增加沙子的地表強度;三是生物防護,在道路兩側種草植樹,固定阻擋風沙。”
“在設計防沙體系時,我們參考了地形圖、風沙危害狀況、沙丘高矮及密集程度等多種資料,設計了機械防沙體系。”徐新文指出,雖然機械防沙體系可以暫時確保公路的建設和早期運營,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快速移動的沙子最終會入侵草方格,對公路交通造成危害。
早在沙漠公路建設之初,徐新文團隊就開始研究生物防護技術體系。然而,要在被稱為“死亡之海”的塔克拉瑪干沙漠裡建生物防護體系幾乎不可能。變不可能為可能,是當年支撐徐新文團隊堅持下去的信念。
由於塔克拉瑪干沙漠沒有淡水,要在這裡建防護林,就必須引進耐鹽、耐旱、耐風蝕的植物。從1992年開始,徐新文團隊就著手開展引種及相關試驗,最後鎖定幾種植物,包括可以耐15克/升以上鹽的檉柳、可以耐28克/升鹽的梭梭。
植物在試驗地裡長得好,並不意味著在沙漠裡也能長得好。怎麼育苗、怎麼種植,是徐新文團隊下一步要解決的問題。他們將試驗地搬進了沙漠腹地,也隨之發現了問題:“小苗被栽下後,起初長得非常好,但經歷一場風沙後,小苗就全被埋掉了。”
為此,徐新文團隊在苗圃地周圍設定了一些機械沙障,後來又改為生物防護林。在這樣的保護下,那些種在流沙上的小苗才得以成功育出。
2002年,引種篩選中心成立了。隨後,徐新文團隊在這裡建了一個300多畝的沙漠植物園,共引進植物400多種,儲存下來200多種。這為後來的防護林體系的建設提供了豐富的種源和苗木。
“我們最終選擇檉柳、沙拐棗和梭梭作為沙漠公路防護林建設的主要植物種。”徐新文說。
為了解決如何灌溉、林帶怎麼佈局等問題,徐新文團隊在沙漠公路兩側開展了試驗種植,截至2000年,他們已在沙漠腹地種植了6.3千米長的防護林。
2001—2003年間,團隊還深入塔中油田基地選取難度較大的立地,建造了30.8千米長的防護林示範工程。
2003年6月,沙漠公路防護林工程獲批立項。工程在實施的3年多時間裡,共種植了2000多萬株荒漠植物,防護林寬72米~78米,長436千米。
走出國門 防沙治沙技術被認可
如今的塔克拉瑪干沙漠除了一望無際的黃沙,還有一條綿延的“綠絲帶”和108個紅點。
關於這些紅點,徐新文告訴《中國科學報》:“由於塔克拉瑪干沙漠地下水補給較弱,我們當年沿著沙漠公路每隔4千米分散打井,這對地下水的影響相對較小。”
塔克拉瑪干沙漠公路防護林的建成,也吸引了位於北非的沙漠國家利比亞相關部門的注意。“利比亞南部的公路面臨嚴重的風沙危害,我們的技術成果可以解決他們公路防沙治沙的難題。”徐新文說。
2006年12月,徐新文應邀來到利比亞,將中國沙漠公路防護林的技術和建設經驗向利比亞農業部部長和環保部官員作了報告。
第二年,利比亞派出專家來到塔克拉瑪干沙漠公路現場進行考察和交流,並當場邀請中國科研團隊幫助利比亞建設荒漠化防治中心。
一切都進展得很順利,但合作卻被2011年利比亞國內的動盪所終結。這也成為徐新文最大的遺憾:“本可以在我退休前將中國塔克拉瑪干沙漠的‘綠絲帶’複製到北非的撒哈拉沙漠,但計劃終究趕不上變化。”
雖然第一次踏出國門的嘗試以意外而告終,但徐新文團隊的防沙治沙技術還是得到了“一帶一路”沿線國家的認可。
為了抗擊沙漠化,非洲11個國家聯手,決定在撒哈拉沙漠的南緣建一條非洲“綠色長城”,建成後的長度將接近7000千米。
從2012年開始,徐新文團隊受邀參與相關研究,並建立了機械防沙新材料快速固沙、灌叢化草地生態修復、低海拔丘陵區集水恢復林草等5個示範基地。
“近年來,我們的防沙治沙技術正獲得越來越多國家的認可。”這兩年由於疫情影響沒法出國,徐新文很著急,“我在塔克拉瑪干沙漠已經征戰了30年,希望我們的荒漠化防治技術在‘一帶一路’沿線國家也能有用武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