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抑鬱是怎麼產生的
之前記錄的就是我幼時早期的生活環境和成長點滴,可以稱為人生過程中懵懂的“史前時期”。懵懂其實也是好事,感覺不到太多傷痛。往後所要記錄和開啟的,就是真正令我痛苦不堪乃至屈辱的漫長曆劫了。
第6節 火牆
這裡本地土著很少,故和他們倒沒太多交集,有什麼事也是發生在外來群體當中。不知為什麼,單位上人和我家的關係擺明了不太好。這真是讓人難過又難堪的事。我們隨時能感受到來自熟人近鄰的不友善乃至惡意。
有一個來自海南島姓洪的,和我家同住大院宿舍,僅一牆之隔。老洪妻兒都在南方,本人有點小權力,吃得肥頭大耳,腫眼泡抬起時會露出一絲狡黠的光,看上去有點皮笑肉不笑的。日子難免過得無聊,便常在女人面前獻殷勤。
他家裡來過兩個外地女同志吃飯,還喝點小酒。我聽著隔壁喧譁的聲音,還替人家考慮,晚上他們怎麼睡覺啊?就一張床,是在床中間拉道簾兒,還是打一堵牆呢?
我對這人倒沒什麼看法。畢竟大院裡多一個莽夫一樣的人,晚上不至於太害怕。母親則看不慣其人其行,關係有點僵。一次他不知怎麼得罪了母親,兩家發生了較大的齟齬。
“嘭!”一聲砸門的巨響把我從晨夢中驚醒。我驚魂未定,只見母親風風火火從床頭坐起,一把拉開門,順手撿起門邊遺落的一塊磚頭,走到老洪家門口狠狠砸到他家門上。那傢伙還挺橫,等母親關上門後,他衝出來把磚頭砸回到我家門上,嘴裡還嘟嘟囔囔著什麼。母親氣不過,咬著牙關出門又砸了回去。兩人就這麼走馬燈式地進進出出砸了幾個回合,也沒發生爭吵,連照面都沒打,暗中較勁兒。我在旁邊都看懵了。
忘了是誰先收手的,反正母親氣得夠嗆。我問母親他為啥砸咱家門。母親說是她清早先去砸的他家門。我不清楚他怎麼冒犯了母親,母親也沒細說,只罵這個“洪大肚子”(這是母親私底下對他的稱呼)不是個好東西。我安慰母親說,他要再敢砸門,我出去替你砸。母親寬慰地把我摟在懷裡,沒再說話。
經此一事,兩家的樑子結得更深了。此人惱羞成怒,伺機打擊報復。
冬季裡天寒地凍,屋裡連個取暖的火牆都沒有。火牆是北方常見的一種家用取暖設施,由兩面磚牆合砌而成的空心牆體,像個大型火柴盒,入口處連線著火爐吸收熱氣,上風口連著煙囪向外排煙。沒有暖氣的歲月火牆是必不可少的過冬禦寒裝備。可單位上也沒人管這事,屋裡冷得像冰窖一樣,人凍得不行。媽媽無奈自己從大院裡撿回一些廢棄磚頭,然後請人幫忙搭個簡易火牆。我也開心地圍在做工現場,心想這下不怕受凍了。
沒想到快完工時還是出了么蛾子。老洪這傢伙不知從哪兒冒出來,進屋“哐”的一腳就把新砌的火牆給踹塌了。我們都驚愕不已,不知他在發什麼瘋。
媽媽氣憤地質問他為啥跺我家火牆。他乜斜著眼說,我們撿來的磚頭是公家的,不準私搭亂建。
母親強壓怒火道,就算是公家的,你早說呀?大不了我們買了。人家都壘起半人高了,你給一腳踹了,這不成心嗎?你倒是管管怎麼過冬呀?
他沒再吱聲,扭身就走。母親氣得渾身發抖,我也恨不得撲上去撕了他。
火牆最終沒能建成。很長時間裡,我們只能依靠那個小小的火爐取暖了。每年天氣轉冷時,媽媽便帶著我去貨場買煤。賣煤的讓我們自己進煤場去挑。面對碩大黝黑的煤山,大部分都是煤渣煤粉,我們從中揀出那些大小適中便於搬運燃燒的煤塊,然後連揹帶抬地弄回家。看著紅紅的火苗在爐膛裡舞動,我和媽媽相依相偎,感受著難得的一份溫暖和安寧。
要說老洪的劣行,我們肯定挺痛恨,但並沒到那種恨得無以復加的地步。因為就這麼一個人,還不得不說,是在那群壞人中相對較好的。老洪這人大多時候還是比較溫和的,臉上少有慍怒的表情。雖然有些事做得不地道,但平常也會主動跟你搭個話聊個天什麼的,一口廣東腔聽著也挺滑稽,脾性大概挺符合他們那地方人的特點,不像北方人那麼彪悍或者粗魯。
而那些真正的惡人見了你臉上是從不掛笑容的,只會用陰鷙的眼神瞪著你,彷彿世仇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