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六年四月,牡丹江軍區三支隊在寧安、老爺廟、天橋嶺、仙人洞、馬蓮河一帶消滅“中央鬍子”馬喜山、高永安等股匪之後,經過短期休整,便開始向完達山進發,執行新的剿匪作戰任務。
完達山位於三江平原和烏蘇里江之間,是個極為富庶的地域。然而,這時的完達山卻是陰雲密佈,天沉地暗。
各路渾號的“中央鬍子”多達數萬人。謝文東、張黑子、楊大芳(女)、尤達子等大土匪頭目經常出沒在這一帶,把好端端的一塊“寶地”鬧騰得很不成樣子。為了儘快消滅這些土匪,拯救苦難深重的人民群眾,我們三支隊的三個團(警衛團、十四團、十七團)兵分三路直插完達腹地,在兄弟部隊的配合下,終於取得了這一帶剿匪的徹底勝利。
急馳東安
四月中旬,我們警衛團從仙人洞出發,隨支隊司令部進抵雞寧縣(今雞西市)。部隊在這裡休息了一天,就遵照支隊肖(榮華)、譚(文邦)首長指示,迅即向東安市開進,分割、圍繳盤踞在那一帶的土匪。
東安離雞西約二百華里,是偽滿東安省的省會所在地。它北面是虎林縣,西隔完達山,與寶清、饒河相連,是這一地區的政治、經濟、交通中心,有著非常重要的地位。當時,市內有一支蘇聯紅軍部隊駐守,各路土匪未敢涉足。但是,在它周圍的連珠山、黑臺、永安、當壁鎮、楊木崗等地卻均為土匪所控制,成了他們的“獨立王國"。土匪兵力總數不下五千人。
我們從雞西出發,沿途士匪很多,幾乎天天有戰鬥,所以部隊行進速度一直不快。部隊所帶的行軍糕很快就吃光了。當時正是青黃不接季節,沿途群眾手中也無多的糧食。餓肚子行軍、打仗,象生了病一樣,全身無力,虛汗淋淋,這到是一個大問題。實在無法,後勤處弄來一些豆餅,每一班分發兩塊,以解決燃眉之急。戰鬥間隙,我們就在群眾家裡,借鍋點起火來,把泡好洗淨的豆餅加水加鹽煮熟,便大口大口地吃起來。雖然給養困難,餓肚子苦一點,但是,同志們卻無一叫苦,反而充滿了高度的革命樂觀主義情緒。走一路,打一路,唱一路。每到一地,大家就教唱革命流行小調,宣傳群眾:
春季裡,春風吹,
花開草長蝴蝶飛。
好弟兄,好姊妹, 快來參加游擊隊。
夏季裡,柳葉垂,
陽光雨露禾苗翠。
山溝裡,山頂上, 遊擊健兒顯神威…
剛來乍到,有些群眾還弄不清我們是什麼人的隊伍,躲躲閃閃不愛接近,顯得有些驚慌。革命歌聲象一陣東風,很快傳播開來,吹散了他們的心頭迷霧。開始,不少青年男女是跟著學唱,後來,他們自己又編了不少新詞,配上民間流行小調,到處唱,很快就形成了一支群眾性的歌詠宣傳隊,當時起到非常積極的作用。我軍說話和氣、待人平等、不拿群眾一針一線的鐵的紀律,給人民群眾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尤其是我軍不怕困苦、不怕流血犧牲,打跑了土匪,保衛了人民生命財產安全,深得飽受日本侵略者殘酷壓迫和兵匪蹂躪的當地人民的讚揚。當他們知道了我們是共產黨領導的人民軍隊時,很快就與我們熱情起來。
就這樣,一邊行軍,一邊打仗,一邊宣傳群眾,二百來里路,走了七八天才到達東安。
激戰連珠山
部隊剛號好房子,司務長就通知各班去連部領面領肉包餃子。好幾天沒有吃上一頓好飯了,大家一聽說吃餃子,頓時情緒沸騰起來。剛剛開過飯,連裡就通知班長到連部開會。會議是指導員李蘊馨主持開的。他說:“我們的子彈這幾天消耗得差不多了,需要馬上補充。但是,團裡也沒有步槍子彈了。現在發放給每班兩箱九二重機槍彈、兩把手銼,回去後把後尾銼一銼,試一下能推上膛就行(我們當時的武器裝備都是日造九九式步槍),要抓緊銼好,分發給大家。要告訴下面,一時還沒有彈藥可發,要注意節約子彈,有的是仗打。部隊住進了城市,又是新區,要注意做好宣傳工作,密切軍民關係;要加強群眾紀律,借群眾的東西要清點還清,損壞了的一定賠償!"這時,陳文學連長從團裡開會回來,對李指導員說: “有些事還需要交代一下。”他先介紹了一下匪情: “離東安較近的是住黑臺的一股土匪,勢力較強,也比較傲慢,從未遭我打擊過。團首長指示部隊要加強戰備,以防敵人突襲。”接著又強調了把發的子彈一定在當晚銼完,發到每個戰士手中,並規定了連的夜間緊急集合地點。
回到班,我又向老鄉借了兩把銼和一個手搖沙輪,全班一起動手,很快就把兩箱九二重機彈銼完,經試驗合格後,便催促大家抓緊時間休息。經過幾天的連續行軍、作戰,大家確實很疲勞,剛躺下就有好幾個同志打起了呼嚕。天剛一放亮,突然西南方向槍聲大作,轟轟的迫擊炮打到了市區附近。等我們趕到連隊規定的緊急集合地點,連長和指導員已等在那裡。
原來,住黑臺的一股土匪,乘我軍剛進城尚立足未穩之機,想用突然襲擊的手段偷撈一把。我二營住郊區,已有警惕。當發現敵襲來時,迅疾進入陣地,做好了戰鬥準備,等敵一露面,迎頭就是一陣痛擊。匪徒看我已有準備,自知不利,便急速搶佔了連珠山一帶高地,用重機槍、迫擊炮向我實施火力襲擾。
陳連長看各班、排俱已到齊,只說了一聲“病號留下",便帶領全連向二營方向跑步前進。營、團首長已先到達。營長給我們連的任務是:迅速奪取公路右側無名高地,控制制高點,用火力牽制敵人。
我們三連一百二十多號人,每次戰鬥都打得很漂亮,是全團有名的能攻善守的連隊之一,曾受到過上級的通令嘉獎。可這一次打得卻挺艱難。地形對我非常不利,山勢比較陡,又無遮蔽物,很難發揮火力,敵居高臨下,視野廣闊,便於發揮各種火器的效能。我們第一次衝鋒因敵火力太猛受挫,第二次衝鋒也沒有成功。這時,陳連長的眼睛都急紅了。他一面命令一排佔據有利地形用火力牽制敵人,一面帶領我們二、三排繞著山頭向敵右後側遷回。
當我們進到敵後五百多米處時,敵開始動搖,亂了陣腳,劈劈啪啪地打起了槍。連長立即命令大家散開衝擊!指導員指揮一排也發起了衝鋒。匪徒遭我前、後兩面夾擊,放棄陣地向後潰退。這時,各兄弟連隊也都打得很激烈,接連奪取了好幾個高地。匪徒失去了依託,已潰不成軍,我們一衝,他們就跑,象趕鴨子一樣。他們跑我們追,一氣追出三十多里,翻越十幾個大小山頭…
這次戰鬥,共打死、打傷和生俘土匪一百五十多人,繳獲各種武器二百餘件。我們三連僅有兩位同志負輕傷。這次戰鬥雖然沒有能全殲這股土匪,但我軍的戰鬥豪氣威懾了敵膽, 鼓舞了群眾。
連長的“回馬松”
六月初的一天上午,一陣大雨過後,太陽已經升到中空。我們一營全體指戰員踏著溼浮灣的小路,去前沿陣地換三營的同志。
昨天夜裡,一股殘暴的匪徒,出人不意突然偷襲了我三營的重機槍陣地。重機排的三十多名同志均遭殺害,慘況目不忍睹。當時,我們聽了都憤慨萬分,恨不能立即抓到這些土匪,為犧牲的同志報仇雪恨!
中午十二時,我們接替進入了三營陣地。
這一帶的土匪十分囂張,下午三時許,又集中了五六百人,狂喊亂叫地向我陣地撲來。戰鬥打得十分激烈,他們一連三次衝鋒均被我們擊退。傍晚,增援的敵匪又來了十多輛汽車,分兩路沿著山根和大甸子向我遷回,企圖包圍我們。由於敵情變化,一時還摸不清楚土匪的實力情況,所以團長王景坤立即下達了部隊後撤的命令。要部隊暫撤到永安以北的幾個屯堡休息待命。同時通知營裡,要我們三連撤至永安屯遲滯敵人,掩護大部隊安全轉移。
永安屯背靠青山,前面是一片開闊的五花大草甸子,平坦得象碧綠的海洋,一望無際。地形對我非常有利。我們挖了工事,進入陣地,便擺好手榴彈,頂上子彈,全神貫注地準備對來犯之故施以狠狠的打擊!
這時,團大部隊已撤出後山陣地。土匪察覺我部隊撤退,更是得意忘形,不顧一切地向我正面擁來。衝在大旬子裡的二百多名匪徒,距我陣地已不到五百米遠了。正在這時,營長的警衛員突然飛馬疾來。他向連長、指導員傳達了營長要我們立即轉移的指示。陳連長看著快來近的敵人, 十分惋惜地說: “太便宜這幫龜孫子了!”“敲他一下!”李指導員也覺得這時撤退有點可惜,又堅定地說:“衝出去,狠狠殺它一通再撤!”
“好!”陳連長精神十足, “先集合各班做撤的架勢,麻痺敵人,然後出其不意殺他一個回馬槍!”
我們各班、排遵照連長的口令(他故意把聲音抬得老高),快速撤到一溜房舍的後面,做好出擊的準備,全連九挺輕機槍和擲彈筒也分別選好了地勢。
果然不錯,土匪眞以為我們在撤退,膽子更大起來,狂喊亂罵,直著腰地衝了上來!這時,只見陳連長把手一揮,司號員立即吹起了衝鋒號。隨著嘹亮的衝鋒號聲,全連一百二十人象離弦的箭直射敵群!九挺機槍象九條火龍橫掃群匪。接著,喊殺聲,炮彈、手榴彈爆炸聲震天動地…匪徒們被這突然變化的情況嚇懵了,頓時亂了套。衝在前面的舉手投降,後面的扭身就跑,有的乾脆連槍都扔掉了。我們追趕了一陣,連長便命令:收兵!
陳連長的這次“回馬槍”收益不小,先後不到一個小時,共打死、打傷匪徒七十多人,生俘一百二十多人,繳獲各種槍支一百八十多條,我無一傷亡。
“他們都是有功之臣”
一九四六年六月,我們在永安屯一帶與匪連續作戰二十多天。部隊晝夜幾乎都是守在山上,風吹、雨打、流血、負傷,戰鬥甚是頻繁、艱苦。當時,如果是沒有永安屯一帶的廣大人民群眾的積極支援,不知會有多大的困難呢?甚至戰鬥的程序如何都不好設想。當時,每打一次勝仗,我們的心裡總是想著一句話:別忘了老鄉,他們都是有功之臣啊!
永安,是從雞西至東安鐵路線中間段的一個較小的火車站。它附近有五六個較大的屯堡,人口稠密,居民中還有不少是朝鮮族同胞。土匪多次襲擾,給這裡的人民帶來了極大的災難。人民群眾經過被掠奪、被欺壓、被殺害,早就燃起了復仇的怒火。部隊同土匪戰鬥的那些日日夜夜,永安的群眾不分男女或者是老少,幾乎都參加了。人好、心齊、力量大。部隊山上一條線,群眾村裡一股繩,我們缺什麼,他們就送什麼。部隊在山地連續作戰吃不上飯時,群眾不顧個人生命的安危,冒著槍林彈雨,給部隊送水、送飯。一些朝鮮族老鄉,把白米飯做好,從山坡上採來柞樹葉子,包成一個一個的大飯糰、夾上炒雞蛋和鹹菜,一大車一大車的一直送到前沿陣地上、送到每一個戰士的手裡。碰上下雨天,他們把自家的炕蓆揭下來送上陣地,讓指戰員們擋風遮雨。我們在前面打仗,群眾在後面放哨警戒,偵察匪情,傳遞情報。部隊雖然忙於戰鬥,但對土匪每天的動向還是能一清二楚,做到“情況明,決心大”。他們抬擔架,護理傷員,獻血送藥…一次戰鬥下來,傷員多繃帶少,一位剛剛結婚的婦女騰地跑回了家,把她結婚時孃家陪送的新被子抱了來,不容分說,拆下里子撕成條條就放進鍋裡煮沸消毒,給傷員包紮傷口。有個同志見了過意不去,說:“這怎麼行?這太可惜了。”她證圓一雙大眼睛: “可惜?你們流血就不可惜?一床被算個啥!"感動得傷員直抹眼淚。尤其是那些青年人,槍一響就穩不住神了,拿起扁擔、鋤頭就往陣地上跑。他們都積極要求參軍參戰,一時掀起了一股轟轟烈烈的參軍熱潮。父送子、妻送郎、兄弟相爭…我們常住的那家房東樸大爺,一雙手拉著兩個兒子來到營部,硬逼著都留下。營的領導見他年歲大,說:“送一個吧!您這麼大的年紀,身邊總得有個人挑挑水、拾個柴什麼的。大兒留下,小兒領回!"樸老漢一聽,臉都急紅了,用手拍了一下大兒子的肩膀,對營長說: “他的我的大兒子樸長勇,得收下!”接著又拉著小兒子說:“他的我的小兒子,名字金小英。不收下,他的爸爸的對不起.…”
原來小兒子金小英是他的義子。金小英的老家住在吉林的長白縣,父親參加了抗日聯軍李紅光支隊,在一次與日軍討伐隊作戰時光榮犧牲。母親在那裡實在住不下去了,就領著剛剛滿十歲的金小英投奔一位親戚來到這裡。很不巧,那位親戚在一年前就搬到穆陵縣去了。路費花光了,生活又無著落,人、地兩生,這可怎麼活呀!樸老漢看她們孤兒寡母怪可憐的,就彙集眾鄉親,給接濟了一些木料,幫蓋了一棟房子,使她們安了家。金小英的母親身體多病又無錢醫治,轉過年來就去世了。撇下十一歲的小英無依無靠,樸老漢就收他做了義子。這次樸老漢送金小英參軍,說是要繼續他爸爸未竟的革命事業。所以樸老漢說“不收下,他爸爸的對不起”。
許多青年人踴躍參軍,使部隊較長時間的戰鬥減員一下子得到了補充,不少連隊還超了編。
勝利的會師
永安戰鬥,給了土匪以毀滅性的打擊。現在,土匪已不象開始時那麼瘋狂了,為逃避被我徹底殲滅的命運,被迫收縮兵力,慌慌張張聚集於永安以北的山地一帶,企圖向完達山裡逃遁。因此,土匪對其後路一帶的山地極為重視,在主要高地和左、右兩側陣地上,均派有重兵防守。匪徒們的這一企圖,早在我團首長的意料之中。
六月中旬的一天,圍殲這股土匪的戰鬥開始了。為防止土匪逃跑,團領導命令我們三連和教導大隊迅速遷回敵後,奪取主要陣地,斷截土匪向完達山逃跑的退路。受領任務後,我們一路跑步,很快便接近敵後方陣地。戰鬥打得比較艱苦和激烈。主陣地比較高,坡度又長,再加上匪兵力、火器集中,給我們衝擊增加不少困難。費了很大勁,才剛剛攻下敵主陣地左側的兩個小山包。要想一時拿下主峰,困難較大。
正在這時,我增援部隊三五九旋的一個團乘火車趕到。該團戰鬥作風勇猛頑強,武器裝備又好,機槍、衝鋒槍較多,戰鬥力很強。他們還帶來了一輛小型坦克(坦克上面沒有炮塔,只安裝了一挺重機槍,類似現在的履帶裝甲運兵車),指戰員們一下火車就投入了激烈的戰鬥。這時我連和教導隊攻擊受挑,陳連長一面組織火力拖護,一面組織人員準備再度強攻。就在這時,坦克開來了,頓時,我陣地一片沸騰,不少同志一見坦克來了高興得跳起來,喊著: “往這兒開!往這邊開!"。這樣,坦克在前面開路,戰士們奮起衝鋒,僅十多分鐘時間,就衝上了山頂,殲匪一部,完全佔領了土匪賴以作為向完達山逃跑的掩護陣地。土匪向完達山的退路被截斷,全線開始動搖。經我警衛團和三五九旅團隊一陣猛烈衝擊,很快就把大部分土匪殲滅。
至此,東安一帶的土匪基本上已肅清,餘下的一些散匪,慌慌張張向寶清一帶逃竄。為徹底肅清土匪,兩支部隊日夜不停地向寶清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