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3月30日,南京市各家各戶的門口,重新掛出了青天白日滿地紅的國旗,只是旗子上面加了一條寫有“和平、反共、建國”字樣的黃色三角巾。醞釀了一年零三個月的汪偽中央政權終於成立了,典禮在汪精衛發表了就職演說後匆匆結束。在禮堂門口,全體合攝了一張照片,一切外交上常例的各國使節祝賀都沒有。似乎這個畸形政府成立的第一天,就暗藏著不祥的徵兆。
隨著汪精衛偽政權的成立,一些對抗戰前途失去信心的國民黨人在汪精衛集團的收買、拉攏下,也加入了汪偽政權,汪偽的軍隊一度達到60多萬人。而汪偽特工總部76號的發展壯大,也使得刺殺汪精衛越來越難以得手。所以國民黨軍統另闢蹊徑,利用汪偽政權招兵買馬之際,派出一批特工假意投靠,滲透進汪偽政府。戴星炳就是其中的一個。
戴星炳,又名戴靜園,湖南省湘潭縣人,曾任國民黨第四戰區高參。戴星炳過去曾在汪精衛手下工作,所以戴笠在物色刺汪的人選時,首先就挑中了他。
早在1939年,戴星炳就順利進入了汪偽內部,但他始終沒有受到重用,就連線近汪精衛本人的機會都少得可憐。因為不能獲得汪精衛的信任,刺殺無從下手。幾經思量,戴星炳想出了一個計策。
當時,日本侵略軍佔領了廣東的一部分地區,但廣東其他地方仍是一幫廣東軍人的天下。戴星炳自告奮勇,向汪精衛表示願意去說服他們,投誠汪精衛政府。
採訪曹振威:汪精衛他離開重慶的時候,原先設想是在第三地區,就是非國民黨統治區、非日本佔領區成立一個政府,然後同日本進行和平談判…當時廣東的第四戰區司令官張發奎,和廣東省主席李漢魂,同汪精衛的關係都非常密切的,據說曾經表示要支援他的行動。但是汪精衛投敵以後,全國一致反對的聲浪,使他們保持沉默,那麼這個時候戴星炳說要去做工作,那麼汪偽方面當然很高興。
對於這次的事件,汪偽國民黨中央社會部副部長汪曼雲曾回憶道:汪精衛信以為真,就派戴星炳帶著他的親筆信,前往第四戰區司令部廣東韶關。戴星炳到了韶關,立刻密報戴笠,並找張發奎等給汪精衛覆信,說會待機行動、投誠汪政府。
汪精衛接到張發奎、李漢魂等人的回信後,大為高興。他向戴星炳許諾,一旦“還都南京”,將對他委以重任。
然而僅僅一個月之後,汪精衛就收到了特工總部76號的密報:戴星炳是軍統派來的奸細,一個準備取他性命的殺手!
(採訪)一位名叫魏桂龍的軍統特工,曾在2006年撰寫過一篇回憶文章。文章說,當年他奉命到上海準備參加刺殺汪精衛的行動,可沒多久就聽到了戴星炳被捕、計劃失敗的訊息。而出賣戴星炳的,正是戴星炳的姘頭。
戴星炳取得汪精衛的信任後,軍統付給他一大筆酬金,並許諾無論刺殺成功與否,如果戴星炳遇難,軍統將付給他的親屬優厚的撫卹金。這件性命攸關的大事,卻被戴星炳上海的姘頭知道了。因為戴星炳準備將所有的薪酬和死亡的撫卹金全部由老家的妻子兒子領取,只給他的姘頭50兩黃金,引起了這個女人的不滿。於是,她向汪偽告密,得到了500兩黃金的賞金。
採訪曹振威:我覺得這種說法有可能,但是可能性比較小,為什麼呢,因為戴星炳作為一個特工人員,他賦有特殊的使命,跑到非常危險的地方去活動,他不可能輕易的把這樣一些機密的情況告訴自己的姘頭。
如果不是被姘頭出賣,戴星炳又為何會暴露身份?更多資料顯示,戴星炳的被捕,與時任偽上海市市長的傅筱庵有關。
汪精衛偽國民政府在南京成立後,蔣介石三番五次責令戴笠儘快組織行動刺殺汪精衛。在戴星炳成功打入汪偽的同時,戴笠也在汪偽內部,物色能夠策反的人選。傅筱庵就是在這時,進入了軍統的視線。
傅筱庵,名宗耀,浙江鎮海人。傅筱庵做過招商局的總辦,大革命前是上海總商會會長。當北伐軍抵達上海前,傅筱庵因為支援孫傳芳對抗北伐軍,後來被蔣介石下令通緝。於是傅筱庵潛逃華北,依附在日本帝國主義勢力之下。九一八事變之後,國民政府為了抗日,取消了一批通緝令,傅筱庵得以回到上海。
採訪洪小夏:回到上海以後,重振是不可能的了,因為有前科,屬於宿敵,敵人那邊的人,所以他只能經商,還是當銀行的行長,當一些企業的董事。但是仕途是斷了,所以這點他是不太滿意的…就投靠日本人,請我當市長,不是挺好嗎?上海市偽政權是第一把手了,一拍即合。所以上海淪陷以後,他沒走。
1938年10月,傅筱庵披掛上陣,當上了第二任 “上海特別市政府”的傀儡首領。但是傅筱庵很快發現自己做了虧本生意。不但財政上入不敷出,需要他自掏腰包維持局面;還得日夜擔驚受怕,提防愛國志士對他的刺殺。私下裡,傅筱庵經常在朋友面前唉聲嘆氣、大發牢騷,說自己悔不該投靠了日本人,如今騎虎難下。
(採訪)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傅筱庵的牢騷話被一個經常出入他家的商人許天民聽到了。這個許天民,他的公開身份是開灤煤礦公司上海辦事處的經理,但是私下裡,他卻經常為軍統在上海的活動提供掩護和協助。有一天,許天民在與傅筱庵的會面中,就試探地向他提出:既然你對投靠日偽心生悔恨,那又為什麼不盡早棄暗投明呢?
軍統的計劃是,希望傅筱庵利用偽市長的身份,在汪精衛來滬時設宴款待,並在宴席中由軍統特工伺機對汪精衛下手。
採訪張雲:在軍統看來,如果能夠策反汪偽政府內部的高層人物,刺殺汪精衛就有更大的把握。傅筱庵這個人唯利是圖,又滿腹怨言,正是一個合適的人選。
傅筱庵滿口答應,併發出豪言壯語,誓幫軍統順利完成刺殺計劃。背地裡,他卻將刺汪計劃向76號特工總部全盤托出。
採訪張雲:傅筱庵權衡再三,他認為當時日本人在中國勢不可擋,所以還是把寶押在了汪精衛的身上。
76號的特務頭子李士群接到傅筱庵發來的密報,立即驅車親自到傅公館與傅筱庵見面。他叮囑傅筱庵切不可打草驚蛇,而是繼續與軍統接觸,以掌握具體的刺殺計劃和所有參與行動的軍統人員名單。不久,76號向汪精衛發去密電:軍統策劃在上海的招待宴會上刺殺汪精衛,殺手就是潛伏在他身邊的戴星炳!
軍統方面聽了傅筱庵信誓旦旦的表態,就只管坐等行動時機的到來。然而,他們等來的卻是汪精衛取消了上海行程的訊息。更壞的訊息接踵而來,戴星炳被捕、奉命策反傅筱庵的許天民被捕,參與這次暗殺行動的軍統特工幾乎全軍覆沒。
汪精衛取消上海行程、戴星炳被捕,軍統再一次錯失了刺殺汪精衛的機會。軍統上海站站長陳恭澍很快查明,洩漏計劃的,正是偽上海市長傅筱庵。於是下令,立刻除掉這個兩面三刀的漢奸!
這一次跟軍統結下了樑子,傅筱庵也時時感到了性命難保的恐懼。他搬到距離日本海軍陸戰隊極近的虹口祥德路,還僱了12名白俄保鏢貼身保護。
採訪洪小夏:出門一定有兩到三個保鏢,在他的防彈汽車裡面,回家保鏢就在他家裡,他的房子旁邊的一個房間裡住著。然後門崗,一層一層的,都是日夜值班的。所以這樣,軍統想殺他,殺了幾次殺不成,越殺越殺不成,因為他的防衛太嚴了。
於是陳恭澍派了一個姓杜的特務,在傅筱庵家附近開設了一家小酒館,伺機勾引傅家的人作內應。一個叫朱升的傅家僕人常來喝酒,朱升有好幾次酒後失言,流露出對主人當漢奸不滿的情緒,這引起了軍統的注意。
朱升是傅筱庵被國民黨通緝逃亡時收留的一個流浪漢,有人說他是山東人,也有人說他是傅筱庵的浙江同鄉、還燒得一手好菜。無論如何,朱升因為忠厚老實,而深得傅筱庵的信任。朱升在傅筱庵身邊服侍了十幾年,他在傅家既管帳負責採買,又是傅筱庵的貼身內侍,照顧他的生活起居。
採訪洪小夏:朱升也40多歲了,還沒成家,(杜老闆)他就說給他介紹個女的,跟他結婚,後來真的結了婚,還幫他租了個房子,給他安排生活,朱升就特高興,管杜老闆叫杜大哥,比他小,當他好朋友。當他再喝醉酒發牢騷埋怨傅筱庵是漢奸的時候,杜老闆就說你不如干脆把他殺了,你也青史留名。
1940年10月10日晚上,傅筱庵從外面應酬歸來,滿身酒氣,酩酊大醉。傅筱庵被朱升扶入屋內,他倒頭便睡,鼾聲大作。
採訪洪小夏:傅筱庵的偽政府還是冒充自己是正統,所以他10月10日也作為國慶節慶祝。這天上午,就在市政府大樓裡,開了慶祝會,下午又在廣場上開了聯歡會性質的慶祝會,晚上他又赴了一個朋友的婚宴,去喝酒,然後又去了76號,和李士群、黃敬齋在那裡又喝酒。他這一天,從早到晚蠻辛苦的。
11日凌晨,傅公館內一片寂靜。傅筱庵仍沉浸在熟睡之中,突然,一把鋒利的菜刀落了下來,傅筱庵還沒來得及哼一聲,便一命嗚呼。而將他送上黃泉路的,正是他最信任的僕人——朱升。
採訪曹振威:朱升對傅筱庵的活動了如指掌,知道他是喜歡一個人睡覺的,所以那天活動的時候,他就拿了一把菜刀,一個人就把他殺死了。
採訪洪小夏:他進去,不聲不響的,因為很熟悉,輕輕地摸進去,拿出他早就磨好的菜刀,連砍三刀。傅筱庵第一刀就砍得,他是摸著他的脖子砍的,所以第一刀砍得很準,基本上脖子快砍斷了,最後脖子是用線縫的,才能放進棺材裡。
等到天色微亮,朱升若無其事地走下樓梯,離開了傅公館。隨後軍統人員將他轉移到了重慶,並按照事先的約定,付給5萬元獎金。刺殺行動僅僅幾個小時之後,陳恭澍就收到了書面報告。
陳恭澍(軍統上海區區長)《上海抗日敵後行動》:報告是用明文寫在一張小紙條上,不用密碼,也沒有暗語,而且連封套都不加。大約三四分寬、七八寸長,再把它編成三個連在一起的方塊,這表示是“最速件”。報告的內容很簡單:朱升已經完成使命,安全脫險。
戴星炳被抓進76號後,關在高洋房三樓的優待室裡。這也是優待室第一次接納“貴賓”。房間既稱作優待室,招待當然與一般關押在看守所裡的人不同,每日供應大魚大肉,甚至還有水果、點心。
採訪張雲:李士群和丁默邨對戴星炳還抱有一線希望。他們想透過戴星炳的關係與軍統最高層拉上關係,謀求合作,好為自己留一條後路。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按照丁默邨、李士群的要求,戴星炳寫信給重慶軍統的最高機構,說:76號希望跟軍統化干戈為玉帛,以後彼此留個情面,尤其請軍統再不要處心積慮謀刺汪精衛。李士群許諾,如果戴笠答應講和,那麼,他這一邊可以給戴星炳一個次長級的官。
戴星炳的信寄出一個星期後,重慶軍統最高層的回信到了。幾天後,戴星炳,這個在76號優待室內,一直被敬若上賓的軍統特工,被綁到了麥根路中山北路的小叢林裡,一槍結束了性命。
在《軍統四凶:特工王戴笠的四大殺手》這本書中說,這封回信是這樣寫的:“電悉。請示校長同意後,同意所請,渝滬可互相諒解。目前時局更加艱難,戰事日益緊張。敵我雙方,互有消長。唯日人滅我之心不死,後患無窮,望好自為之,與汪共處。前所計劃之事,一切作罷。以後可保持電訊聯絡……”看起來,這封信的意思就是同意與76號講和,並告訴戴星炳放棄刺汪計劃,與汪好好“共處”。可是,李士群卻從信中看出了別的意思。
戴笠的回信一到,丁默邨、李士群頗有些喜出望外,丁默邨甚至迫不及待地要去汪精衛面前邀功。李士群把這封信給戴星炳看過後,當場又把信收了回去。因為他發覺信裡有幾個字的筆跡,寫得似乎與其他的不同,因此起了疑竇,覺得有細加研究的必要。
李士群經過反覆研究,發現這封信內隱藏的內容,竟是指示戴星炳偽裝合作、伺機暗殺!將信中所有粗筆跡的字連貫起來,就是一個命令:加緊消滅汪。
就這樣,戴星炳被丁默邨、李士群下令,就地槍決。
1940年10月27日,日偽當局為傅筱庵舉行了風光大葬。前來弔唁的人中,有最後和他一起喝酒的李士群。面對這位幾乎身首異處的市長,李士群不能不回想起傅筱庵最後跟他說的話。
採訪洪小夏:酒後吐真言,他(傅筱庵)也覺得給日本人乾沒有什麼好下場,日本人是利用他,並不真正地信任他。所以他和李士群、黃敬齋說,你們還年輕,我這麼大年紀,60多歲了,你們還年輕,30多歲,你們還要另找出路,不要死心塌地給日本人幹。
傅筱庵之死讓上海,乃至整個淪陷區的附逆漢奸人人自危,只是不知這樁血案和傅筱庵臨死前的那番話,能否警醒76號的丁默邨和李士群。
(採訪)76號成立時,就是丁默邨任主任,李士群任副主任。可是很快李士群就對這樣的狀況不滿了,他認為是他給七十六號打出了威風,七十六號的老大卻不是他。於是,李士群的心態越來越不平衡,他要把丁默邨擠掉。他一直在尋找機會。
鄭蘋如的家在法租界呂班路萬宜坊88號,當年,這裡是上海的高階住宅小區,政府高官和社會名流多住於此。鄭蘋如的父親鄭鉞是江蘇高等法院第二分院首席檢察官,在日偽統治下的上海,這個職位上的鄭鉞不斷受到利誘與威脅。她的妻子鄭華君原名木村花子,雖說是日本女子,卻也是大家閨秀,系出名門。身為中日混血的鄭蘋如張揚、獨立,有著高貴的氣質和驚人的美麗。
《汪政權的開場與收場》作者金雄白在書中對鄭蘋如有著這樣的回憶。萬宜坊中有著上百家人家,我也有一段時期住過那裡,每天傍晚,鄭蘋如常常騎了一輛腳踏車由學校返家,必然經過我的門口,一個鵝蛋臉,配上一雙水汪汪的媚眼,秋波含笑,桃腮生春,確有動人丰韻。
這樣一個美麗的女子,又跟著母親學了一口流利的日語,在當時很是引人注目。1934年11月17日《北洋畫報》上,刊登了一幀她的時裝照,1937年7月出版的第130期《良友》畫報更是讓她做了封面女郎。
能結交這樣出色的女子,丁默邨非常得意。日後,還私下與人說起鄭蘋如曾在民光中學讀書,自己也正巧做過這個中學的校董,而現在,丁默邨已經坐上76號特工總部的頭把交椅。
但是,為什麼這樣一個有著高貴氣質的女孩,偏偏要和一個臭名昭著,讓滬上百姓談之色變的魔窟頭子走到一起呢?
丁默邨,身高五尺,其貌不揚,人稱“丁小鬼”。在金雄白的《汪政權的開場與收場》一書中這樣說到丁默邨,說他“是一個色中餓鬼,他雖然支離病骨,弱不禁風,肺病早已到了第三期,但壯陽藥仍然是他縱慾而不離身的法寶。”
對於兩人謎一般的交往初衷,人們開始了各種各樣的揣測,但不管怎樣,鄭蘋如確實走近了丁默邨,並且,一個大膽的計劃就此實施了。
丁默邨以為,他跟鄭蘋如的交往是極其隱秘的,然而他一點也沒有覺察到,有一雙眼睛暗中注視著他和鄭蘋如。這個始終在暗處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他在76號魔窟的副手——李士群。
在76號特工總部,李士群和丁默邨的關係極其微妙。為了確保自己在76號中的地位,李士群一直在部署一場直接針對丁默邨秘密行動。李士群之所以對丁默邨、鄭蘋如曖昧的關係瞭如指掌,是因為他掌握一份重要的情報。這份情報又是因為李士群早於丁默邨一步捉到一個神秘中統特工。
76號特工總部最初是由李士群籌劃建立。李士群曾是中國國民黨中央委員會統計調查局的特工,又在1938年夏開始為日本人蒐集情報。但僅僅由一個有著豐富諜報經驗的雙料間諜來撐起一個偽政府的特工組織,顯然級別太低。於是李士群特意拜會了丁默邨,由他出面做76號的前臺老闆。
(採訪)丁默邨早年與戴笠級別相同,當過軍統三處處長。抗戰爆發後,他覺得自己在軍統內受到排擠,不受重用。所以在李士群的策反下,就轉投到了汪偽政權,不到一年時間,就成為了汪偽的特工總部——76號魔窟的主人。本來李士群的意思是我請你丁默邨來,你就做做樣子,沒想到丁默邨還真的就做起了老大。所以很快,李士群就起了要把丁默邨趕走的心。
1939年年底,國際都市上海異常歌舞昇平。雖然戰事膠著,但聖誕還是十分熱鬧。冬日的寒冷沒有趨散市民喜慶的氣氛,南京路、漢口路、福州路、廣東路等公共租界最繁華的地方在傍晚依然是人山人海。12月初,在廣東路旁一條僻靜的小巷裡,伏擊已久的76號暴徒突然向一名過路男子發動襲擊,還來不及採取反擊,這名男子已經被矇住了顏面,塞入汽車。被綁回76號特工總部的人名叫張瑞京,當時的秘密身份是中統上海區副區長。張瑞京被捕後,和盤托出了所知機密,向李士群招出中統情報人員的上下線,這其中就有鄭蘋如。
原來早在“九一八”事變時,鄭蘋如就和姐姐、弟弟一起,用自己的零花錢購紙印刷宣傳品,還去浦東市鎮宣傳抗日。1937年夏,“八一三”抗戰爆發,一心“更好抗日、更好報效國家”的鄭蘋如便就正式加入諜報機關,奉命打入日偽高層社交圈,設法收集情報。
鄭蘋如接到的任務就是接近丁默邨,獲取情報。丁默邨生性多疑,活得如同驚弓之鳥,他和李士群的臥室兼辦公室都在76號東樓的二樓,雖然住房中安有床鋪,但丁默邨卻在浴室裡過夜。他不僅臨睡之前才將棕棚放在浴缸上,第二天起身即恢復原樣,並且還在浴室四周裝有防彈鋼板。但如此警惕的人卻有著一個致命的弱點,好色。
對於丁默邨的好色,李士群瞭如指掌。他深信就在此刻,丁默邨肯定和鄭蘋如在舞場裡跳著狐步,而審訊室裡的中統上海區副區長張瑞京則滔滔不絕地把全盤計劃都向李士群供了出來。
一方面,毫不知情的中統特工嵇希宗則和鄭蘋如一起繼續謀劃著刺殺丁默邨的行動。另一方面,李士群則一直看著丁默邨的一舉一動,直到1939年的聖誕前夕,鄭蘋如行動了。1939年12月21日,日本特務機構梅機關的機關長影佐禎昭,在虹口月乃家料理館宴請汪偽76號的高階特務,在即將出發的時候,丁默邨接到了一通來自鄭蘋如的電話,電話裡,鄭蘋如提出,要丁默邨送她新年禮物。丁默邨隨即答應,他用最快的速度盤算了一下,排除了一切可能設計的暗算環節,最後用車帶上鄭蘋如一起去了靜安寺路上的西比利亞皮草行。
西比利亞皮草行的總店,坐落在靜安寺路1172—1174號。街對面的1151號則是它的分店。西比利亞皮草行是上海最大的外僑商號之一,它的原料都是直接從西伯利亞採辦,運回來後還在專門的冷氣間裡予以儲存。所以,它所經營的高檔皮草是很受當時的時尚女士們所青睞。所以鄭蘋如提出要一件時髦的皮草大衣作新年禮物應該是合情合理的,更重要的是,西比利亞皮草行所處的靜安寺路是鬧市,鬧市人多,人多的地方又恰恰是最安全的地方,幹特務的丁默邨很清楚這一點。
12月21日晚6時許,一輛行駛在極司非而路上的黑牌轎車就是先向南,再向東,沿著靜安寺路,途徑赫德路和小沙渡路,一直駛近西摩路。這後面發生的一切緊張而又凌亂。如果我們採信當時報上的說法,那就是丁默邨、鄭蘋如下車後,兩人款款步入了西比利亞皮草行,而就在此刻,老謀深算的丁默邨突然轉身脫逃,幾乎在他奪門出的同時,一排尖利的槍聲響起。
幾天之後的《申報》等滬上報紙都刊發了這個不明真相的槍擊汽車事件。而當時,那個偕同女友的魔窟頭子丁默邨則僥倖脫逃。衝出西比利亞皮草行的他一躍而入,鑽進了揚長而去的黑色防彈車。丁默邨逃出皮草行後,第一個懷疑的人就是鄭蘋如,他馬上命令他的部下在全市追捕鄭蘋如。但出乎丁默邨意料的是,這時鄭蘋如卻主動打來了電話,對自己和他遭到槍擊事件表示意外和抱歉,希望能再次見到他。女人的撒嬌讓丁默邨有些迷惑,他猜不透鄭蘋如的心思,但也設了防。後來,丁默邨跟鄭蘋如又開始了約會。他想當面聽聽鄭蘋如的解釋。
鄭蘋如比她跟丁默邨所約定的時間更早到達指定地點,她想以她的早到取悅丁默邨。她相信女人的早到可以讓男人更有優越感。她沒想到男人還是比女人到得更早。只是更早到了的男人並非是丁默邨。比丁默邨到得更早的男人用冰冷的手槍而不是芬芳的鮮花迎接了她。
他們聽命於李士群的指使。他們把鄭蘋如直接送進了一個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地方。原來,西比利亞皮草行的槍擊現場就有李士群的手下。他們甚至比殺手到得更早。他們之所以坐山觀虎鬥,那是因為李士群更樂意看到丁默邨被打得渾身冒血,一命嗚呼。
雖然丁默邨很幸運,他逃脫了狙擊。但是李士群早就備有一招,他竊聽過丁默邨的電話。也正因此,李士群的人就能夠搶在丁默邨之前,把鄭蘋如抓到自己的手中。而此刻,丁默邨再也無法掩蓋他與鄭蘋如的來往。面對李士群的煽風點火,丁默邨招架不住。他的緘默使鄭蘋如徹底失去了最後的庇護。但她始終沒有說出李士群所要的東西。她堅持說丁默邨始亂終棄,她為自己復仇。
1940年2月,上海的街頭還沒有一絲春意,絲絲寒冷讓整個城市充滿了一種肅殺的氣氛。春節前的一天,特務們特意告訴鄭蘋如,讓她打扮得漂亮些,要帶她出去走走。第二天一早,天剛矇矇亮,鄭蘋如上了一輛黑色轎車,車越開越荒僻。坐在車裡的鄭蘋如心裡漸漸明白,她此行的終點。
行刑前,劊子手問鄭蘋如還有沒有什麼話要說,鄭蘋如抬頭望望天空,有幾朵悠閒的微雲,她忽然有些心動,留下了人生中最後一句話:“請不要打我的臉,讓我死得好看些。”
1940年,鄭蘋如年僅26歲。
——據央視《探索發現》文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