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個國家的前途和稟賦,需要看看這個國家手裡握有哪些資產。比如擁有的自然資源越多,經濟發展的先天優勢和後勁就越明顯;領土越廣,發展的縱深空間也就越大;人口越多,消費市場和經濟玩法也就越大越多……這些都是想要成為大國強國的“國之根本”。隨著海洋時代的到來,還有一項資源也被各大國越發重視—海洋。領海,海權,海岸線,一個國家擁有這幾個“海”的多少,也凸顯了這個國家的競爭優勢大小。當今強國,諸如中、美、日、俄、英、法等,都對海洋權益格外看重,依託海港、海岸線對外擴張,擴大經濟、軍事和政治影響力。
現代德國位於歐洲西部,東鄰波蘭、捷克,南接奧地利、瑞士,西接荷蘭、比利時、盧森堡、法國,北與丹麥相連,瀕臨北海和波羅的海與北歐國家隔海相望。在歐洲主要大國中,德國的海洋形勢不可謂不惡劣。德國在海岸線方面相對其主要的競爭對手英國(12429公里)、法國(4853公里)、義大利(7600公里)、俄羅斯(37653公里)等來說,無法與之比較,但德國的海岸線也並不算很短,有2389公里。其實,德國祖上在海岸線方面也曾經闊綽過。
1864年至1871年,在俾斯麥的鐵血獨裁下,普魯士邦國透過三次王朝戰爭,北驅丹麥,南敲奧地利,西捶法蘭西,終於完成德意志統一,可謂手段盡出,霸氣十足。
統一後的德意志帝國南靠阿爾卑斯山脈,北瀕北海和波羅的海,地處海洋和陸地的雙向地理位置,尤其是幾乎將波羅的海南岸線盡收囊中。但當時,新生的德意志仍然面臨著海上霸主英國和陸地強鄰法俄的三線包抄。如果說這是政治形勢的不幸,地理形勢卻讓這種不幸雪上加霜。德意志帝國海岸線雖然漫長,但這些海岸線大都無法直對大洋或大海,換言之,就是海岸線質量不高。如果僅僅只是質量不高也就算了,以德意志民族的作風,仍可改造海岸以提升質量。但如果細心觀察德國地圖,就會發現最為致命之處在於德國與北部的丹麥有陸地接壤,估計上帝在用畫筆給各國描繪資源稟賦時,由於德國出場太晚,上帝趕著去喝茶看劇,便飽蘸濃墨,準備草草畫上幾筆了事,卻不料幾滴墨水不慎滴到德國北部,變成了日德蘭半島及周邊島嶼,於是德國的海岸線便被日德蘭半島分為東、西兩個部分,且絕大部分海岸線位於相對封閉的波羅的海。
在當時,德國的船隻進出波羅的海,必須經過丹麥與瑞典之間的厄勒海峽、卡特加特海峽,丹麥與挪威之間的斯卡格拉克海峽,才能進入北海。當時的丹麥與德國關係緊張,而且丹麥依附於英國,而英國顯然非常忌憚新生且逐漸顯露猙獰的德國。也就是說,德國在波羅的海的海岸線,戰略價值並不是很大,德國的海洋運輸安全十分不利。
同時,繞行丹麥北方,意味著需要耗費更多燃料。19世紀末,作為主要燃料的煤炭和石油是非常寶貴的戰略資源,當時德國本土煤炭產量有限,石油資源更是沒有,對於新生的德國來說,精打細算還是非常有必要的。
德國西部海岸線還算不錯,直面北海,不必行經諸多海峽,看人臉色。但是,德國西部海岸線其實也是一個相對封閉的海洋環境,只是沒有像東段的波羅的海那麼憋屈而已。如果從德國西部海岸線去大西洋,有兩條路,向南穿過英法相對的英吉利海峽需要穿過北海,而北海西出口是英國,東北出海口是挪威,頂端是丹麥屬地法羅群島。
如此以來,要解決這種軍事和民用船隻運輸的困境,只有一個辦法了—開鑿運河聯通北海-波羅的海。當時在位的德二世-威廉皇帝於1887年下令開鑿北海-波羅的海運河,又名基爾運河,在1948年前被稱為威廉皇帝運河。運河於1895年6月21日建成通航。運河自易北河口的布龍斯位元爾到基爾灣的霍爾特瑙,全長98.6公里,兩端各建有船閘兩座。相較於繞行丹麥北部縮短航程約750公里。而1914年的拓寬加深工程,使得德國的大型艦艇亦可透過運河,自此德國公海艦隊不必擔憂波羅的海沿線的封鎖。
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後,隨著英德關係破裂,大英帝國皇家海軍封鎖了北海-大西洋航線,企圖困死德國海上運輸。為突破困境,1916年5月-6月,德國公海艦隊向大英帝國皇家海軍發起挑戰,日德蘭海戰爆發,德海軍以損失6.1萬噸的代價,換取英國皇家海軍各類艦船共計11.5萬噸的損失。但皇家海軍畢竟底蘊雄厚,損失頗重但仍握有北海制海權,戰爭後期德國公海艦隊被封鎖在港口再也無所作為。
第一次挑戰失敗,曾經輝煌的德國公海艦隊透過自沉這種悲壯的方式,結束了短暫的職業生涯。而《凡爾賽和約》的簽訂給德意志戴上了沉重枷鎖,國土喪失,兵備壓縮,就連辛苦開挖的基爾運河也被國際化。直到1936年,希特勒推翻《凡爾賽和約》,重新將運河收歸國有。此時的德國雖然重拾軍備,但海洋困局還是一如既往。為徹底解決這樣的海洋困局,納粹德國海軍鑑於歷史經驗和地理事實,認定德國必須在挪威獲得海岸線,這樣才能徹底突破英國在北海的封鎖線。進而暢通無阻地進入大西洋。
為獲得對英作戰的挪威海軍基地,同時確保瑞典的鐵礦砂來源和運輸安全,1940年4月9日,納粹德國入侵北歐的丹麥和挪威,丹麥半日即投降,而挪威首都奧斯陸在挪奸吉斯林“第五縱隊”策應下,當晚即淪陷,德軍並於6月10日佔領挪威全境。至此,德國海洋戰略態勢大為改觀。
此時的德國,稱霸波羅的海西岸,保證了鐵礦石等戰略資源的運輸安全,德國海軍亦可以憑藉挪威數萬公里的海岸線自由出擊,遊弋大西洋,並嚴重威脅盟國運輸往摩爾曼斯克的援蘇物資線路。
硝煙未停,納粹德國在西線戰場發起攻勢。5月15日荷蘭投降,28日比利時投降,6月22日希特勒在貢比涅森林的火車車廂裡,坐在22年前德國簽署投降書的法國代表福熙元帥坐過的椅子上,接受了法國投降,一雪前恥。至此,瀕臨大西洋的溫暖的法國西海岸盡歸德國,大西洋終於對德國敞開了懷抱。德國不僅突破了英國海軍的封鎖,甚至在戰略上對英倫三島形成“C”型包圍。
戰役上的勝利並不能挽救納粹德國戰略上越發窘迫的態勢。德國雖然對英國本土形成包圍,但在更廣袤的歐亞非版圖上,英國仍然控制著諸如蘇伊士運河、直布羅陀等戰略據點和要道,亦是控制著中東石油產區,戰爭後期,物資越發匱乏的德國又面臨著東西兩線作戰的陸上困局。海洋困局的短暫突破,算是給德意志近百年的破局夢想畫上了句號,亦如煙花燦爛,轉瞬即逝。
正如希特勒曾說過的“如果他的軍隊不能取得最後的勝利,那麼他本人和整個德國都將陷入無盡的深淵。”納粹“元首”這個預言在二戰後迅速變成了現實。淪為一片廢墟的德國在1946年底迎來上世紀最寒冷的冬天,數十萬人因飢餓和寒冷死亡,甚至國家都陷入“毀滅”的境地。不僅如此,因為波蘭東部被蘇聯吞入腹中,不可能吐出來。在蘇聯的操縱下,再次復國的波蘭國境線整體西移,原德國東部的波蘭走廊、但澤、西里西亞在內的領土,盡數割讓予波蘭。德國的祖庭龍興之地——東普魯士的柯尼斯堡也搖身一變成為蘇聯的加里寧格勒,上千萬德國人被東歐驅逐,背井離鄉,不可為不慘。
隨著1949年聯邦德國和民主德國的成立,德國陷入長達五十年的分裂對立,處於冷戰兩大陣營前鋒線的東、西德被架在了瀕臨熱戰的緊張氛圍中,無法脫身。直到1990年10月3日,在兩德的合縱連橫努力下,眾強國終於點頭同意,於是東德解體為五個州,並自由加入聯邦德國,自此,德國再次統一,為消除各國疑慮,德國人修改統一基本法並鄭重宣告:在已統一的領土以外,沒有任何德國領土尚未加入德國。這意味著德國放棄了對西里西亞、東波美拉尼亞、但澤和東普魯士的領土要求。
從1862年9月,俾斯麥成為首相,開啟統一大業起到1945年5月,德國戰敗投降,德意志戰車加速啟動了80餘年,戰車的驟停破碎,讓陸上回到起點的同時,突破海洋困局更是成為泡影。
回過頭看120多年前為軍事而修建的基爾運河,今天的基爾運河其經濟價值已經大大超越了軍事方面。儘管其全長不到100公里,平均水深也只有11米。但這條名氣遠不如蘇伊士運河、巴拿馬運河的水道,卻憑藉德國這個世界第四大經濟體的支援,發展成為僅次於蘇伊士運河、巴拿馬運河的世界第三繁忙的運河。而原本地處半封閉波羅的海角落裡的基爾港,也一躍成為德國的造船工業中心和世界頂級的巨型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