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溝烽火亂 安沛兵燹寒
——追憶父親從戎幾十載,紀念誕辰一百週年
邵立功
編者按:
今年是首任空軍工程兵第二總隊總隊長,中國人民解放軍首支援越抗美的空軍工程兵,“中國後勤部隊第三支隊”支隊長兼黨委書記邵儒林同志(1918—2018)誕辰一百週年。我們特約請邵儒林同志之子邵立功先生,為《我伴軍旗站崗》一書賜稿,追憶其父生前戎馬一生,英勇奮戰,獻身祖國的秘史,向廣大讀者介紹我軍一名高階將領的輝煌人生,以期激勵後代子孫為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而努力奮鬥。
謹此,我們向邵立功先生表示誠摯敬意和衷心感謝!
我已年逾七十,不願寫回憶錄,更不願寫回憶父親的文章,覺得這些東西靠不住。即使不是有意誇大,或掩飾什麼,而記憶的選擇性,片面性,情感性總是難免的。
然而,原空軍第二總隊的一些叔叔們,曾三番幾次敦促我,要我為他們一生引以為傲的第二總隊,終生難以忘懷的第三支隊,為他們犧牲在戰場上的戰友們,必須寫點什麼。
於是,有了以下對父親生平的點滴回憶,以及一些“文責自負”的感嘆。
一
父親出生於河北望都縣冀中平原一個普通農村的普通農民家庭,靠教小學的我媽資助小學畢業。1937年秋冬,因受“平型關大捷”鼓舞,父親決心西行找八路打日本,無奈戰火阻隔,半途而返。男兒自強,志向已立,1938年,他又與三個同學一起,跨過唐河,闖龍泉關,翻太行山,在山西五臺山區八路軍晉察冀軍區二分割槽,加入了抗日隊伍。乃名副其實的“三八式”八路。至新中國成立時,當年父輩從軍的四個人,只剩下兩個。他是我爺爺家獨子,當然只能偷偷離家出走,爺爺奶奶若知道,肯定是百般阻撓的。好在我媽深明大義,起碼不反對“男兒志四方,離家驅倭寇”吧。
從此以後,七年音訊不通,直至1945年日本投降前,形勢漸好,才有人稍信回來。我媽接到訊息,徒步趕往二百餘里外的部隊才找到他,後來才有了我。
父親零零散散講些抗戰的事,如捱過日本人的槍,幾百裡背糧,如何除奸,破壞敵人交通等。但讓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對八年抗戰概括的一個字——“熬”。他說,自己哪點文化,當時就算個“秀才”,當戰士不久就直接被提拔為副指導員。“百團大戰”後,日本鬼子掃蕩,實行“三光政策”,邊區大面積縮小,形成“根據地,無人區,游擊區,敵戰區”的格局。一次,上級派他帶領一個排,前出無人區放警戒哨,每人背點土豆和鹽巴,在山邊住下,任務就是監視敵人,若發現大動靜,及時予以報告。這一呆就是個把月,白天看太陽,晚上看星星,天天山藥蛋,吃得吐酸水。鹽水煮狗肉時放塊磚,就是那陣子學會的。這日子啥時候能熬到頭呀!硬著頭皮熬就是這麼煉出來的。他說,那會要是知道八年打敗日本鬼子,可能就都抗日沒漢奸了。是呀,不知道啥時能,但最後一定能!甭管我能不能看到,但認準了方向就決不動搖!
這,就是那代人的選擇,在個人看不到勝利曙光,但為信念的事業和使命去熬去拼。
後來,對於土豆白薯之類,我們怎麼說好吃,父親都不沾,再後來,老了的時侯,他反倒每天都得蒸點吃,返樸歸真了,老人還狡黠一笑曰:好拉屎!
二
1947年,我出生在部隊轉戰中的河北完縣小山村,是個馬背上長大的孩子。那時,父母結婚十餘年,乃離別八年後得子,自然欣喜不已。奈何福無雙至,不久“保北戰役”中,在河北滿城縣一帶,父親身負重傷,敵人的子彈貫通其胸部,幸擦心臟而過,但累及脊椎和脊髄神經,後認定為二等乙級殘廢。母親曾說,父親在戰地醫院醒來時,看到襁褓中的我,第一句話便是“你可真是白虎星啊!”意好不容易盼來的兒子,給他帶來的禮物卻是災禍。父親養傷需假以時日,部隊早開赴新的戰場了,出院後因需要恢復,就沒去追老部隊,分配到華北補訓兵團教導大隊任職。後來,我們曾和他調侃:回老部隊上下級都熟,又有仗打,可能“官”會大點。他說,當然,官會大點,進步快點,也可能就犧牲了!
1949年,中央軍委決定抽調華北部隊部分人員,參與組建空軍。父親因兩次重傷,學飛行駕駛沒戲。被調赴太原航空站任站長,和蘇聯專家一起,恢復損毀的機場,改行後勤工作。其間有件趣事:因修復和管理機場資金匱乏,恰好國民黨軍隊遺棄的倉庫裡,有一批用作工事或防汛的麻袋,老哥幾個一商量,反正用不上,賣了!好象還是賣給地方政府或者國營公司,錢是一分沒少的買建材修機場了。然而,此事的嚴重後果卻始料未及:後果一,“不經請示,私賣戰略物資;”受到一次黨內警告處分。後果二,上級鑑於他領導全站多快好省地修復了機場,給予記三等功一次。那會兒,共產黨的幹部就這樣,功是功,過是過,今天處分,明天表彰。但像父親這種同一檔子的事,又處分又立功,恐怕只有“李雲龍打縣城”才是。不過,李雲龍功過相抵的事不知是否只出現在藝術作品中,反正父親檔案裡,實實在在裝著處分和立功兩份決定。
宣告一下,我名“立功”與此事無關,既不是因他立功,也不知道他們是否知曉大丈夫應立德,立功,立言而取,僅僅是當時“部隊開展立功運動”而已。
父輩們那個年代,對處分一下,獎勵一下,好像都不太在乎。其實引發出“嚴重後果”:“邵儒林修建機場是把好手!”從此,父親和空軍修建結下了不解之緣,直至後半生都為之奮鬥。大江大河東流入海,每一滴水只起應盡之力罷了,畢生奮鬥的事業前進了,那滴水的偶然性可大了去了。
1958年6月,空軍第二修建分部黨代會召開,邵儒林同志(左三)當選為常委。
1953年,父親奉命至華北空軍修建處工作,後調華北空軍第二修建分部,又成建制變為空軍工程兵第二總隊,隸屬北京空軍。空軍工程兵前後九個總隊,因“二戰中第五縱隊”臭名昭著,故“五總”番號從未採用,“五總”與“五縱”太易混淆。“一總”前身是軍委空軍後勤部營建大隊改制,其它八大軍區空軍一家一個。不知是因屬“北空”,還是幹工程最多,最好,最牛,反正“二總”是“首屈一指”的。於是就有了派出援越抗美唯一一支空軍工程兵部隊,全稱“中國後勤部隊第三支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