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困惑不少,但並不能阻礙崔健追求自信、自然和自由。在《飛狗》中,他的反擊是“逆天行走”。在《時間的B面》中,他大聲吼“嘿,老子根本沒變”。他以他獨有的勇氣鼓舞著這個時代的歌迷。
|作者:劉瀟
|編輯:阿曄
|編審:勞靈格
最近,“搖滾教父”崔健出了新專輯《飛狗》。不少“90後”“00後”對這張專輯的感觸並不深刻,但提到崔健,至少沒人敢說不知道。
隨著時間逝去,許多重量級歌星都漸漸淡出人們視野。而崔健這個老搖滾人,一如30多年前站在工體舞臺上一樣,仍舊憤怒,仍舊吶喊,路見不平時,仍舊“口無遮攔”。
在新專輯的同名歌曲《飛狗》中,崔健高唱“逆天行走”。在這首歌MV的最後,螢幕上打出了“真唱運動2002-2021”的標語。
這很“崔健”。
早在1987年,剛火不久的崔健就曾一度陷入“被封殺”的傳聞中。2002年,他發起“真唱運動”,得罪了一些娛樂圈同行。近些年,他又因在綜藝節目中批評一位香港歌手,被人質疑“耍大牌”“歧視粵語歌曲”。可是,他從未屈從外界的聲音,真實又自我的那股勁兒,夠搖滾。
崔健曾把搖滾樂給人的感覺概括為三個“自”:自信——別丟掉自己;自然——別勉強自己;自由——解放你自己。
人生六十,崔健愣是把自己活成了一曲經典搖滾樂。
不想做“神”,只想做“人”
崔健的新專輯一共有8首歌。其中,《飛狗》的歌詞畫面感極強:一個人懸在顛倒的空間,如同黑洞裡的一條飛狗,跌跌撞撞地飛著,看見“扎堆的人群”和“乾枯的草原”,看見傾斜站立的“龐然大物”……
和很多人一樣,如今的崔健也對社會和時代議題時常感到困惑。在《飛狗》中,他唱:“數字世界大草原,資訊餬口。”在《時間的B面》中,他唱:“站在變形的鏡子前,看到時間的A面,我和人們一樣,只看到自己的臉,莫非裡面也有你,正在被時代改變。”
儘管困惑不少,但並不能阻礙他追求自信、自然和自由。在《飛狗》中,他的反擊是“逆天行走”。在《時間的B面》中,他大聲吼“嘿,老子根本沒變”。他以他獨有的勇氣鼓舞著歌迷。
老歌迷是為此激動了,然而批評者說“沒新意”,新聽眾說“欣賞不來”。
不過,崔健倒也不在乎。他做歌從來沒有被“大眾欣賞得來”這個標準框住,只是想表達自己的內心。
“我不會花過多的時間去研究年輕人,但我也不放棄去觀察他們的機會。去看他們的演出,我覺得這是生活的一部分,享受別人創作的藝術品,是對自身生活的一種補充。”處在流量時代,崔健活得十分清醒。他自信卻不自傲,從不想被世人推上神壇,而是希望做一個“人”。
正是因為堅持這種態度,崔健從不刻意神話自己。
2010年,崔健和他的“老東家”北京交響樂團合作上演“2010搖滾交響跨年音樂會”。但直到2017年,現場音樂會才以《搖滾交響音樂會》為名釋出專輯。當被問起原因,崔健沒誇口“十年磨一劍”,如實說道:
“其實這張專輯早就做好了,但是兩年前我有新專輯要發,公司就說這個先等一等,先發新的。”
如此平鋪直敘不做作的回答,讓現場主持人都不知如何接話。
崔健也從不刻意討好受眾。
上世紀80年代末,他的搖滾已勢不可擋。其歌曲在港臺發行後,掀起了北京搖滾旋風。1988年,Beyond樂隊來北京演出,黃家駒也翻唱了他的《一無所有》。他甚至火到了國外,1993年4月曾率樂隊赴日本參加亞洲之聲文化交流活動。
但如日中天的同時,崔健又面臨著尷尬處境。據《新京報》報道,1992年,他的天津演唱會因為出現現場鬥毆事件而匆匆收場,第二天的演出宣佈取消。從這年年底開始,在長達13年的時間裡,崔健無法在北京舉行大型演出。
1993年,崔健參演了電影《北京雜種》。片名吸睛,內容晦暗,電影描述了一群被邊緣化的人。崔健在其中飾演一名搖滾歌手,他和他的樂隊始終找不到屬於自己的排練場,迷茫不堪。而這恰恰是崔健當時的真實寫照與內心獨白。
經歷如此種種,崔健還是想做個真實的“人”,表達自己的內心。1994年,他推出了專輯《紅旗下的蛋》。這張專輯的風格極其個人化,被認為是崔健最富激進性和叛逆性的代表作品。
“真誠到真實的拼死一躍”
崔健對搖滾的獨有堅持,貫穿其整個音樂人生。
1961年,他出生於北京,父母都是文藝工作者。受家庭薰陶,他從小就學習小號,並於20歲那年成為北京歌舞團的專業小號演奏員。當年的北京“部隊大院”是新潮東西的集聚地,年輕的崔健,就是在那個時候接觸到了搖滾。
彼時,他所不知道的是,搖滾樂產生的巨大社會影響力早受到美國學者關注。不少研究美國社會問題的學者當時都認為搖滾能“人為地誘發狂喜”,讓人們覺得透過搖滾可以扣響“伊甸園之門”(天堂大門)。
不管各界是褒是貶,搖滾樂帶動的社會能量不容小覷。
1986年,中國改革開放不到10年,中國人民開眼看到了世界,內心的表達欲被點燃。那年5月9日,崔健登上北京工人體育館舉行的“世界和平年”首屆百名歌星演唱會。臺上的他,一條褲腿長一條褲腿短,嘶吼著自己創作的搖滾歌曲《一無所有》。一曲完畢,歡呼雷動。
那是觀眾第一次發現內心的吶喊也能成為歌曲,如同“真誠到真實的拼死一躍”。崔健的搖滾成為了80年代的船帆。
但就在同一年,崔健與他的樂隊參加了由中國音樂家協會主辦的孔雀杯全國民歌、通俗歌曲大獎賽,由於唱法在當時尚難以被主流接受,結果他們在首輪角逐中就被淘汰出局。
一邊是民間的火爆,一邊是主流音樂圈的不接受,崔健的音樂自打出生便被烙上了不一般的痕跡。
1988年7月16日,《人民日報》文藝版頭條以一篇“從《一無所有》說到搖滾樂——崔健的作品為什麼受歡迎”為題的文章,從社會性層面探討了崔健現象。這是搖滾樂歌手首次在內地的主流媒體上被報道,崔健的“火”已經到了不容忽視的地步。
1989年3月,《一無所有》獲得由《人民日報》與中國國際文化交流中心頒發的新時期十年金曲獎。
·1988年7月16日,《人民日報》第七版左下角刊登了《一無所有》詞曲。
上世紀80年代,崔健的“一聲吼”喚醒了人們內心的激情。進入90年代,崔健的作品更是充滿了時代感。
在歌曲《九十年代》中,他唱道:“現在已是九十年代,語言已經不夠準確,說不清世界,世界存在著各種不同感覺。”這首歌鼓點密集,表達了因時代不確定性而生出的興奮與激情。
崔健以赤誠之心直面真實,他的搖滾也成了那時的時代鼓點。但他也被突如其來、眼花繚亂的新世界弄得頭眼昏花。
在1991年2月發行的《解決》中,他唱道:“昨天我還用冷眼看這個世界,可是今天瞪著眼卻看不清你”。同張專輯中,比《解決》更火的是《一塊紅布》,不同經歷的人從歌中品出了不同的味道。
進入2000年,崔健看到了在經濟發展、社會自由的同時出現的一些弊病,對“向錢看”造成的靈魂空洞感到不滿,唱了那首《紅旗下的蛋》。他也關注城鄉差異的矛盾,因此有了那首《農村包圍城市》。那些歌曲獲得歌迷極大共鳴。
2006年3月4日,崔健成為美國搖滾雜誌《滾石》在中國推出中文版創刊號的封面人物。但自此之後的近十年,崔健沉默了。時代在劇變,跑過了他。
那些年,沉靜下來的崔健開始透過其它藝術手段來展現自己的思想。他編劇並導演了電影《藍色骨頭》,這是他第一次導演文藝電影,講述一個地下搖滾歌手在陷入愛情的過程中,偶然發現了父輩的一段悽婉愛情故事。
《藍色骨頭》也是他在2005年發行的一首歌曲的名字。他在那首歌中唱道:“俗話說活人不能被尿憋死,只要我有筆,誰都攔不住我”,“抬頭看看上面,原來是少有的一片藍藍的天空”。
今年,崔健60歲了。他不喜歡流量和資料,仍舊喜歡純粹的搖滾。新專輯《飛狗》中的那首《末日海灘》猶如啟示錄,對他來說,路還很長,仍舊堅持著“新長征路上的搖滾”。
依舊孤獨地堅持自我
崔健曾在接受《藝術評論》採訪時說:“中國人有很多人‘性無能’,更有很多人‘愛無能’,還有一種是‘個性無能’‘人格無能’。我有的時候可能更關注第三者。”“中國人不願意建立有原則的個性,中國人更願意建立仗義和情感的原則。”
在音樂之外,崔健也從不願意隨大流,而是堅持做真實的自己。
他看不慣歌壇越發嚴重的假唱現象。他認為假唱破壞了中國的音樂環境,埋沒了有才華的人。“有很多有才華的年輕人,他們沒有機會,而一些沒有才華的人靠著假唱、臉蛋兒也能紅透歌壇。”
2002年,41歲的崔健開始在各種場合不斷呼籲抵制假唱。他還身體力行拉開“真唱運動”序幕,邀請娛樂圈人士簽名宣誓,並表示在儀式上籤下名字的人應該為自己將來的行為負責任。
當時,崔健犀利直言:“中國的‘音樂會’這個詞在消亡,只存在於古典音樂,流行音樂的音樂會已經不存在了,它只是演唱會,甚至只是歌迷見面會。”他還批評多年好友那英假唱,“真有才華的藝術家,就是不假唱……”
即便當年來“真唱運動”儀式現場簽字的藝人少之又少,崔健也一直在他認定的真實之路上軸下去。直到今天,崔健仍在堅持“真唱運動”,在《飛狗》MV最後不忘打上了“真唱運動2002-2021”的標識。
有人曾調侃崔健是“麻煩製造機”。2015年底,崔健到綜藝節目《中國之星》中擔任巨星推薦人 ,絲毫不顧及娛樂圈內的商業利益,耿直地批評“小鮮肉”,結果惹上爭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他在節目中點評許志安的演唱時,稱其唱上個世紀的粵語歌讓現在的觀眾聽不懂,引發一些網友不滿,指責他“歧視粵語歌”。事後,節目組不得不向外界澄清崔健的真實意思。崔健則開了句玩笑收場:“沒請剪輯師吃飯,那期節目自己看了都覺得自己討厭。”
許志安說,崔健的直言給了他很多正能量,因為“喜歡、留意一個人才會給他更多的點評”。
崔健雖然在臺上言辭犀利,但私下裡並沒有絲毫架子,在《中國之星》錄製現場還把自己保溫壺裡的茶分享給了歌迷。
2016年,崔健來到北京工人體育場開唱。那場取名為“滾動三十”的演唱會,是他對過往30年搖滾之路的總結。現場火爆程度不亞於他第一次登上工體舞臺。
如今崔健不年輕了,但他依然很享受自己的工作,時常熬夜創作,在家裡安裝了隔音極好的裝置,除了架子鼓不能打之外,“吹彈拉”都不會擾民。對於發歌,他的要求是“自己聽著不激動就不能拿出來”。也許新世代不怎麼理解崔健,但他認為只要堅持自己的音樂,等那些新世代老了,總會理解他的。
就像《飛狗》中的唱詞,崔健還在飛啊飛,飛往頭頂那一小塊藍藍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