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她是我同桌,一張乾淨而紅撲撲的臉上總是洋溢著微笑,她像一隻歡快的鳥兒,每天在我身邊竄來竄去。
十年後,一次偶然聚會,她坐在我同學,也是我表叔的身邊,親密地挽著他的胳膊。
席上都是中學時期的同學,而且成雙成對,唯獨我自己是光桿司令。
酒過三旬,她想為我倒杯茶,卻被那個我叫表叔的矮子一把攔下:書呆子酒量好著呢,要喝讓他自己倒!
在座的老同學都被“書呆子”逗得大笑,連她也開心地笑了。
不管是不是嘲笑,我都照單全收,誰讓咱家底兒薄,不念書都可以當老闆,開豪車呢。
雖然發奮圖強,企圖用知識改變命運,結果仍是無法像別人那樣活得有滋有味兒。
宴席結束時,她私下裡找到我,要求互加微信,那一刻我猶豫了,因為在不久的以後,她就是我的長輩,我得管她叫表嬸。
但是,又想到畢竟,曾經是同學,也就答應了,沒想到這一舉動被矮子表叔發現了,他衝到我的面前,咆哮道:書呆子,以後她就是你的表嬸,說話,做事得講求點分寸,懂嗎?!
我默默地點點頭。
他重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能明白最好,現在你叫她一聲表嬸。
我木木地叫了一聲。
她笑著答應了。
【1】
她的名字叫方丹,那時是文體委員,每週一全校演講,必然能看到她翩然而至,她的普通話標準,聲音清脆,每一次演講都非常撼動人心。
但是她的學習成績卻是另一個極端,屬於爛泥扶不上牆的那種,因為是從別的學校過來借讀的,很長時間都跟不上課程。
一次摸底考試時,她剛好坐在我的後面,數學考試時,她不停地用腳在後面踢我,要我給她發答案,我跟她不熟識,被她踢得煩了,就扭頭狠狠瞪了她兩眼。
但是看到她那副可憐巴巴的表情,最後還是把答案寫在紙上丟給了她,其他科目的考試如出一轍。
成績下來,她的成績相當優秀,班主任還當眾表揚了她的進步。
最後,她找到我說:謝謝你幫我,如果這次成績不達標,我就沒辦法在學校繼續讀下去了。
我心想:你能不能讀下去,跟我有什麼關係?幫也幫了,別再來煩我就行。
【2】
結果,大失所望,她找到班主任調換了座位,成了我的同桌。
從此,我的煩惱越來越多了,在早戀萌芽時期,很多學生,對這方面都很敏感,認為我倆在戀愛。
因為她是從城裡轉來的,開朗大方,被其他同學作難時,就毫不避諱地吼叫道:就談戀愛了咋滴?
她知道住校條件差,就時常從家裡帶些鹹菜和餅來給我吃,鹹菜鹹得齁人,餅也是糊的,她滿心以為能得得我的讚揚,結果全被我當著她的面丟在一邊。
她仍是樂此不彼地給我帶,但是可以看出,每次都有進步。
【3】
一次,她說,你頭髮該理了,鎮上橋頭的那家理髮店便宜,去那裡理吧。
我憨頭憨腦地去了。
理髮師是一個三十來歲的中年婦女,衣著乾淨得體,手法利索,給我理得特別細緻。
她說,你是叫成斌吧?
我心裡一愣,她怎麼認識我?
詢問之下才得知,她是方丹的媽媽。
她說方丹嘴上天天都念叨著我的名字,每天放學回去,就嘗試著怎麼醃鹹菜,怎麼煎餅,那假模假式的,把人笑得肚子疼。
理完髮,她不收錢,她說我是個務實的娃,要我多指導指導方丹,她說她要感謝我,因為我使方丹從嬌生慣養變得勤快懂事。
【4】
臨近大考,幾次摸底考試,我的名次都在大幅下降,我一門心思地撲在功課上,也極少指導她的學業。
果不其然,她的成績跌出了歷年分數線之外,最後,她選擇了藝考這條路。
大考結束,我如願上了重點,她連藝考也沒過。
離校時,她把一本日記交給我,裡面記錄著她每一天的心情。
字裡行間之中,我讀到的不是她對自己的成績如何如何苦惱,而是我對她的置之不理,無動於衷如何如何苦惱。
讀完她的日記,我才幡然醒悟,原來我對於她竟然這麼重要。
時過境遷,我與她也漸行漸遠,現如今,她成了我的長輩,她的笑既是對造化弄人的無奈,也是對我不懂得珍惜的嘲諷。
但是,我也發自內心地為她感到高興,時間給出的選擇就是最好的選擇,我那矮子表叔雖然沒什麼文化,畢竟家境富裕,而我,空有一紙學歷,至今仍在生豐線上掙扎,又能許諾給她什麼未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