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裡人喜歡養狗!
敞院兒,養條狗,出個聲,壯壯膽……剩菜剩飯,湯兒水兒,有了,給狗,不浪費;沒了,喂些麩麩糠糠的,也一頓。
莊稼人的狗,好養!
八爺也養了一條狗。 這狗,毛片深灰,油光光的,像噴了頭油;個兒高,坯子大,相貌好,是村裡的種狗。穩重、忠厚、靈性。暗裡,王八爺嬉稱它為“尕娃子”、“犬子”。他遲了早了,從外回來,犬子便老遠跑來,繞著他又跳又叫,一圈又一圈。八爺一伸手,它便將爪兒搭上來,狗眼裡滿是親暱;八爺串門,久不歸來,犬子便嗅了味,撥了蹤,蹲在人家門上,喉嚨裡咕咕叫……於是乎,兩人便回家了。
八爺愛這條狗!
左鄰右舍也愛喜它!
六子對這條狗也眼讒得很!
時令將近深冬,天冷、冰厚。此時,吃狗肉正好。狗肉性熱,夏天吃了,受不了。冬天,吊個狗(本地人吃狗時,用繩子綰個套,套了脖,穿在樹丫杈,一拉繩,狗便上吊了),脫了皮,煮了,加點大調料,熟了,拿根蔥,掰瓣蒜,嚼了,瓷實實的,像吃黑麵饃饃,賊香賊香的!
六子踏摸了好多天。
三更之後,六子悠了身子,隱在草垛下……山鄉夜黑,伸手不見五指;月牙兒藏在雲影裡,很詭秘。村落的破牆低樹,凝作一個個鬼影,瘮怪怪的。
六子忽然怯生生,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良久,他捏了鼻子,張了口,學狗吠,吠聲沉悶,夜愈死寂……犬子很警覺,扯了聲,奔出莊門,四下裡找…… 一個饅頭,骨碌碌滾來----- 犬子揞了,只一口,便閉氣了(饅頭裡放了閉氣彈兒)。
------八爺夢魘了。
睡夢裡,一隻牛犢般的狼,滿山滿窪攆他,他倒下了,狼卻不咬,望呀望,淚珠兒嘟嚕嚕流……
八爺夢醒起夜時,犬子沒來……每夜起時,只要門樞一響,咳嗽一聲,犬子便扭了身子,踮踮著跑來,護駕主人。有犬子陪著,夜不黑了,心不慌了,真好!前前後後簇擁著,安心!“唉!養條狗好!"八爺默唸著。
……狗!狗!狗確實不見了! 八爺照了燈,拔了腿,房前屋後處找。“尕娃子哎……,狗……來……”光和聲,錯雜、悽婉,瀰漫夜空。
好久,八爺停止嚎叫,直奔村東頭……
六子是八爺的遠堂侄子,住在村東頭。他二十出頭,人瘦乾瘦幹,瘦的彷彿連屁都夾不住。前兩天,他突然來八爺家轉悠,笑嘻嘻的,熱情地給八爺煙抽。寒喧間,他東瞭鴿子西瞭雀兒,很不自然。八爺留意了這一點。 八爺一溜煙來到六子莊門前,屋內燈火通明,大話連諞,又聞院內肉香飄溢……八爺氣衝腦門,拔出菜刀……
寒風吹過,八爺打個寒顫,一下清醒了許多:人不如狗!狗不要臉,一棒打死;人不要鼻臉,真的可恥啊!不要和這種人一般見識。想到這,八爺丟了菜刀,後院拽了狗皮,破門而入…… 八爺出奇冷靜! ……他拿起酒瓶,咣咣兩口,鬱郁而歸!
六子直挺挺,長吁了一口氣。
早晨,太陽爺剛冒影子,陽光撒滿村莊,明晃晃的,繞眼。村子裡,許多莊院空了,房子拆了,鄉親們陸續走了------上新疆,走玉門,下黃花(移民點)。滿眼,斷壁殘垣的。曾經,火煙煙的場景,沒了;此刻,嫋嫋的炊煙,使人愁腸……
八爺徑直到了六子家,敲了門,一把拉起只穿褲衩的六子,強行給六子披了狗皮,套了狗鏈,拉了,延莊子溜……
陽光下,六子瑟瑟發抖,像篩子。
自此,八爺不再養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