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巷謀殺案
1“給兩個小錢吧,先生?”
一個有著髒兮兮面孔的小男孩討好地咧著嘴傻笑著。
“沒有!”賈普總警督說,“而且,聽著,小傢伙……”跟著是一通訓斥,這個沮喪的淘氣鬼驚慌退卻了,對他的小朋友說:“布賴米,但願他不是便衣警察!”
這幫人走開了,唱著歌謠:
記住,記住
十一月五號
火藥叛逆和陰謀。
我們找不著理由
為什麼火藥叛逆
會被遺漏。
總警督的同伴,一個小個子,上了年紀的男子,長著蛋圓形腦袋,留著一副軍人式的小鬍子,正暗自好笑。
“Tres bien(法文,意為:好極了。——譯註),賈普。”他評論道,“你的傳經佈道非常精彩!我祝賀你。”
“討厭的對乞討的寬容。這就是蓋伊·福克斯!”賈普說。
“有趣的古風。”赫爾克里·波洛沉思著,“放煙火了——噼裡啪啦——很久以後人們只記著這個人,而他的事蹟已經被遺忘了。”
那位蘇格蘭場的人表示同意。
“別指望那些小傢伙當中會有幾個真正知道蓋伊·福克斯是什麼人。”
“而且很快,毫無疑問,人們的思想會出現混亂,確立十一月五日放煙火這事究竟是該讚揚呢還是該咒罵呢?炸掉英國國會,是一樁罪行呢,亦或一樁高尚事蹟呢?”
賈普笑了,“有些人會毫不遲疑地認定後者。”
離開主街,兩人拐入一條相對安靜一點的小巷子,他們剛剛用過晚餐,現在抄近路去赫爾克里·波洛的寓所。
他們一邊走,一邊仍可以聽得到爆竹聲聲。突然一簇金色的焰火撒滿照亮了天空。
“一個適於謀殺的晚上,”賈普帶著職業的興致說,“沒人能聽到槍聲,比如,在這麼一個夜晚。”
“一直令我奇怪的是,更多的罪犯並未從中得到什麼好處。”赫爾克里·波洛說。
“你知道嗎,波洛,我差不多指望你在某個時間犯一次謀殺罪。”
“Mon cher!(法文,意為:我親愛的。——譯註)”“是的,我想看看你會怎麼幹。”
“我親愛的賈普,如果我搞了一次謀殺,你絕對沒機會看到——我是怎麼幹的!你甚至可能察覺不到,謀殺已經發生過了。”
賈普友好而深情地笑起來。
“你是個狂妄自大的小魔鬼,不是嗎?”他寬容地說。
第二天上午十一點半鐘,赫爾克里·波洛的電話鈴響了。
“喂?喂?”
“你好,是你嗎,波洛?”
“Oui,C’est moi。(法文,意為:是的,是我。——譯註)”“我是賈普,還記得昨晚我們回家時經過了巴茲利花園小巷嗎?”
“是啊?”
“當時我們曾談論過在爆竹聲中殺死一個人然後逃脫是輕而易舉的事?”
“當然。”
“是這樣,那條巷子的十四號發生了一起自殺事件,死者是一個年輕的寡婦——艾倫夫人。我馬上趕到那兒去,願意過來嗎?”
“請原諒,但是如你一樣赫赫有名的人,我的朋友,通常是被派去處理一起自殺案嗎?”
“機警的傢伙。不——不是的,事實上我們的法醫似乎認為這事有點意思。
你願意來嗎?我覺得你應該過來看看。”
“我當然願意,你是說十四號?”
“對。”
波洛來到巴茲利花園小巷十四號,幾乎與此同時,賈普和另外三個人也坐汽車趕到了。
十四號顯然已成為人們感興趣的中心。圍了一圈人,汽車司機、他們的妻子、僮僕、流浪漢、衣著齊整的路人和無數的孩子們都停下來,張著嘴,把好奇的目光投向了十四號。
一個全副武裝的警察站在臺階上,竭力阻擋住好奇的人群,警覺的年輕記者帶著相機四處忙碌。賈普一出現,他們立即向他擁過來。
“目前還無可奉告。”賈普說著推開他們,他朝波洛點點頭,“你來了,我們進去吧。”
他們迅速地穿過人群,大門立刻在他們背後關上了。他們發現自己被擠在一段樓梯腳下。
一個已經到了樓梯頂上的男子認出了賈普說道:“上來吧,先生。”
賈普和波洛爬上樓梯。
站在樓梯口的人打開了左邊的門,他們就走進一間小臥室裡。
“我想您希望先了解一下主要情況吧,先生?”
“是的,詹姆森,”賈普問道,“是怎麼回事?”
詹姆森開始講述:
“死者是艾倫夫人,先生。和她朋友普倫德萊思小姐住在一起。普倫德萊思小姐到鄉下去了,今天早上才回來。她用自己的鑰匙開了門,驚訝地發現房裡沒人,平常一個女的會在九點鐘來給她們幹活兒。她上樓先進了自己的房間(就是這間),然後穿過走廊去她朋友的房間。不過門從裡面鎖上了。她轉動門把手,敲門喊叫,可沒有任何回答。最後她才警覺起來給警察局打了電話。那是在十點四十五分。我們立即趕到撞開門。艾倫夫人躺倒在地,被槍擊中了頭部,她手裡有把自動手槍——0.25口徑的韋伯利——看來顯然是起自殺事件。”
“普倫德萊思小姐現在在哪兒?”
“她在樓下起居室,先生。是位非常冷靜、能幹的年輕女士,應該講,她非常有頭腦。”
“我要跟她談談。不過最好先看看佈雷特。”
他和波洛穿過走廊走進對面的房間。一個高個子、上了年紀的男人抬頭和他們打招呼。
“你好,賈普,很高興你來了。這真是件有意思的事。”
賈普朝他走過去。赫爾克里·波洛飛快地四處打量了一遍房間。
這間比他們剛才呆過的房間要大得多。它有個外凸的窗戶,相對於另一間純粹的臥室而言,這間臥室更像起居室的樣子。
銀色牆壁和翠綠色天花板,銀色綠色相間印有時髦圖案的窗簾,一個長沙發床上鋪著一床閃閃發光的翠綠色的絲絨被和幾個金銀兩色的軟墊。一張高高的古色古香的紅木寫字檯。一個紅木大衣櫃,幾把鍍鉻的亮閃閃的新式椅子。在一張矮玻璃桌上,放著一個裝滿菸蒂的大煙灰缸。
赫爾克里·波洛靈敏地嗅了嗅空氣,然後和賈普一起俯身察看屍體。
這是個大約二十七歲左右的年輕女人,癱在地板上,還保留著從一把鍍鉻椅子上滑下來的姿勢。她一頭金髮,容顏嬌美,臉上還化了淡妝。是張可愛的、流露出慾望的、或許稍微有點蠢的面孔。頭的左側有一大灘凝固了的血跡,右手手指裡還扣著一把小手槍。她穿了一件樸素的墨綠色上衣,領口齊到脖頸。
“那麼,佈雷特,問題出在哪兒?”
賈普俯視著那蜷在一塊的身軀。
“位置是對的,”醫生說,“如果她擊中自己,很可能從這把椅子上滑到那個位置。門是鎖著的,窗戶也在裡面關得緊緊的。”
“你說得對,那問題出在哪兒?”
“看看這把手槍。我還沒碰它——等著指紋專家來。不過你一看就會明白我的意思了。”
波洛和賈普一起跪在地上,從近處檢查那把手槍。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賈普抬頭說,“手槍在彎曲的手指中間,看起來好像她拿著它——但實際上她並沒有握住,還有什麼?”
“有很多,她右手拿著槍,現在看一下傷口。槍口靠近頭部的左耳上邊——左耳,提醒你。”
“嗯,”賈普說,“大概可以認定,她不可能右手持槍擊中那個部位?”
“應該說絕對不可能,你可能把胳膊繞過去,但我懷疑你能否開槍射擊。”
“看來相當明顯,有人殺了她並試圖偽裝成自殺。不過,鎖上的門窗又做何解釋呢?”
詹姆森警督回答了這個問題。
“窗戶是關上的並上了鎖,先生,不過門儘管是鎖著的,我們卻沒找到鑰匙。”
賈普點點頭。
“對,那是個很大的漏洞,那人離開時鎖上了門,還希望人們不會注意到鑰匙不見了。”
波洛低聲說,
“C’est bete,Ca!(法文,意為:如此愚蠢。——譯註)”“噢,過來吧,波洛,老頭兒,你不能總靠你那耀眼的智慧之光去評判別人!事實上那是很容易被疏忽的細枝末節,門被鎖上了,人們破門而入,發現死了的女人——手裡拿著手槍——很明顯的自殺事件——她把自己鎖在房間裡乾的,他們沒有去找鑰匙,事實上,普倫德萊思小姐給警察局——打電話是幸運的。她本可以叫一兩個司機來撞開這扇門——到那時鑰匙問題就會被完全忽視了。”
“是啊,我想這是真的,”赫爾克里·波洛說,“那可能是很多人自然而然的反應。而警察,是最後的一著,不是嗎?”
他依舊注視著那具屍體。
“你發現了什麼?”賈普問。
問題有些漫不經心,但他的眼睛卻露出熱切和關注之情。
赫爾克里·波洛搖搖頭:
“我正在看她的手錶。”
他彎腰用手指尖碰了碰它,那是一塊漂亮的嵌了寶石的東西,黑色閃光波紋的錶帶,系在那隻拿槍的手腕上。
“非常漂亮。”賈普注意到了,“一定很值錢!”他詢問地把腦袋伸向波洛,“也許這裡有什麼?”
“可能吧——是的。”
波洛繞過去走向寫字檯。桌子帶了可以翻下來的折板。它做得很精緻,和整個配色相協調。
有個大了一點的銀色墨水瓶架擺在桌子中央,前邊放了一個漂亮的綠色漆皮的吸墨本。吸墨本左邊是個翠綠色的玻璃制筆盤,裝著一枝銀色筆桿,一枝綠色封蠟棒,一枝鉛筆和兩枚郵票,吸墨本右邊是個活動日曆,顯示著星期、日期和月份。還有一個裝鉛沙粒的小玻璃罐,裡面插著一枝華麗的綠色羽毛筆。波洛似乎對這枝筆感興趣,他把它拿出來,看到筆尖上沒蘸過墨水,顯然是個裝飾品。
——再沒什麼了。那枝銀筆桿上裝了鋼筆尖,殘留有墨水。他的目光投向日曆。
“星期四,十一月五日,”賈普說,“就是昨天。”
他轉向佈雷特,“她死了有多長時間了?”
“她於昨夜十一點三十三分遇害。”佈雷特迅速答道。
看到賈普一副吃驚的面孔,他咧嘴笑起來。
“對不起,老夥計,”他說,“捏造了一個超級醫生!實際上我只能證明最接近是在十一點左右——前後誤差大概一小時左右。”
“哦,我想大概是手錶停了吧——或者這一類的東西。”
“手錶是停了,不過停在四點一刻。”
“那我猜她可能於四點一刻被害的。”
“你最好拋開這個想法。”
波洛打開了吸墨本的封皮。
“好主意,”賈普說,“可是沒運氣。”
吸墨本露出一張光潔的吸墨紙,洛波翻開其他幾頁,都是一樣的。
他又把注意力轉向廢紙簍。
裡面有兩三張撕破的信紙和傳單,只撕成了兩半,很容易拼起來。一張是某個幫助退役軍人的社會組織請求捐助的,一張是十一月三日晚上雞尾酒會的請柬,一張裁縫的預約單。幾張傳單一張是毛皮衣商的廣告,還有一張百貨商店的品目。
“什麼也沒有。”賈普說。
“是的,這很奇怪……”波洛說。
“你的意思是,自殺者通常要留下一封信?”
“正是。”
“事實上,更多的證據表明這不是自殺。”
他離開了。
“現在該讓我的人幹活兒了。我們最好下樓去見見這位普倫德萊思小姐。來嗎,波洛?”
波洛好像仍在為這個寫字檯和它的擺設而感到困惑。
他走出房間,但在門口又回頭望了望那枝華麗的翠綠色的羽毛筆。
2
在狹窄的樓梯下面,一扇門通向一間大客廳——實際上是由馬廄改建的。在房間內部,牆壁用灰泥做成粗糙不平的效果,上面掛著蝕刻木版畫。有兩個人在房間裡坐著。
一個坐在靠近壁爐的椅子上,伸出手去烤火,是個深色面板,看起來精明強幹的年輕女人,年紀大約在二十七八歲左右。另一個女人年紀較大,身材也較寬闊,提著個編織袋。在兩個男人進來時,她正氣喘吁吁地說著什麼。
“……正如我所言,小姐,這樣的變故差點讓我倒地不起,想想今天早晨在所有的早晨當中……”另一位打斷了她的話,“會結束的,皮爾斯太太。我想這兩位先生是警督吧。”
“普倫德萊思小姐嗎?”賈普上前問道。
那姑娘點點頭,“是我。這位是皮爾斯太太,她每天來為我們幹活兒。”
皮爾斯太太忍不住又說起來。
“就像我對普倫德萊思小姐所說的,想想今天早晨在所有的早晨當中,本應該帶我的姐姐路易莎·莫德來才合適,只有找一個幹零活的,我是說親戚畢竟算親戚,我想艾倫夫人不會介意的,儘管我從不喜歡令女主人失望……”賈普巧妙地岔開了話題。
“的確如此,皮爾斯太太。現在也許您願意帶詹姆森警督到廚房去錄一下口供。”
打發走了多話的皮爾斯太太——她一邊往外走一邊又和詹姆森警督喋喋不休地說起來了——賈普把注意力轉向那個姑娘。
“我是賈普總警督。現在,普倫德萊思小姐,我非常想了解有關此事的一切情況。”
“當然可以,從哪開始呢?”
她很冷靜,態度中沒流露出絲毫悲傷或震驚的跡象,令她顯得不自然的僵硬。
“您今天早晨幾點鐘回來的?”
“我想是在十點半以前。皮爾斯太太,這個老撒謊家,我發現她不在這兒……”“這種事常發生嗎?”
簡·普倫德萊思聳了聳肩。
“大概一星期裡她能有兩次十二點鐘才到這來——或者根本就不來。她應該九點鐘到。實際上,像我說的,一星期準有兩次,她不是‘頭暈’就是家裡人病倒了。這些鐘點工老這樣——時不時就不來了。在這些人當中她還算不錯的了。”
“你們僱她很長時間了嗎?”
“剛一個多月,前一個偷東西。”
“請接著講吧,普倫德萊思小姐。”
“我給出租車司機付了錢,提著行李箱,到處找皮爾斯太太,找不到她,然後就上樓進了我的房間,我稍微收拾了一下就去找巴巴拉——艾倫夫人——卻發現門鎖著。我轉動門把手、敲門,可沒人回答,我就下樓給警察局掛了電話。”
“Parton!(法文,意為:對不起。——譯註)”波洛巧妙而且迅速地插進來一個問題,“您沒試著去撞開那扇門嗎——也許讓巷子裡某個司機幫個忙?”
她的眼睛轉向他——一雙冷冷的、灰綠色的眼睛,飛快地品評似地掃視了他一番。
“不,我沒想到這個。如果出了什麼事,我認為人們應當去找警察。”
“那麼您認為——對不起,小姐——這兒出了什麼事嗎?”
“當然了。”
“因為您敲了門而沒人回答嗎?但也有可能您的朋友睡得很死或者諸如此類的……”“她不會睡得那麼死。”
她馬上答道。
“也許她出去了而且鎖上了門?”
“她為什麼要鎖門呢?不管怎樣她都該留個條兒給我的。”
“那麼她沒留條給您嗎?您能肯定?”
“當然肯定,否則我馬上會看到的。”
她回答得更快了。
賈普說:
“您沒有試著從鎖眼兒往裡瞧一下嗎,普倫德萊思小姐?”
“沒有,”普倫德萊思想想說,“我從未這麼想過。不過我也可能什麼都看不見,因為鑰匙應該插在裡面吧?”
她用試探的、無辜的眼神盯著賈普,波洛突然暗自笑了笑。
“您做得很對,當然嘍,普倫德萊思小姐,”賈普說,“我想您不會相信您的朋友會自殺吧?”
“哦,不。”
“她沒有顯得異常焦慮或沮喪嗎?”
這位姑娘回答之前稍微停了一下。
“沒有。”
“您知道她有枝手槍嗎?”
簡·普倫德萊思點點頭。
“有的。她從印度帶來的。她常常把它放在她房間的抽屜裡。”
“嗯,有持槍許可證嗎?”
“我猜有吧,我不能肯定。”
“現在,普倫德萊思小姐,您願意把您所知道的有關艾倫夫人的情況都告訴我嗎?您認識她多久了?她有哪些社會關係——所有事實。”
簡·普倫德萊思點點頭。
“我認識巴巴拉大概有五年了,我是在國外旅行時碰見她的——確切點說是在埃及。她正在從印度回家的路上。我在雅典的英國學校待了一段。回家之前去埃及幾個星期。我們倆一起做了一次尼羅河巡遊。我們交上了朋友,彼此喜歡對方。那時我正找人跟我合租一套公寓或一間小房子。巴巴拉孤身一人。我們覺得我們會在一起過得很好。”
“那你們相處得融洽嗎?”波洛問。
“非常好,我們倆都有各自的朋友——巴巴拉更喜歡交際,而我的朋友多半是藝術圈裡的。或許這樣更易於相處吧。”
波洛點點頭,賈普接著問;
“您知道一些艾倫夫人從前的家庭和生活情況嗎?”
簡·普倫德萊思聳聳肩。
“並不太多。我想她婚前的名字叫阿米塔奇。”
“她丈夫呢?”
“我想像他是那種不顧家的人,我認為他酗酒。我猜他結婚後一兩年就死了。他們曾經有過孩子,一個小女孩,三歲時也死了。巴巴拉很少談起她丈夫,我確信她在十七歲左右時,在印度和他結了婚。後來他們去了婆羅洲或者某個淒涼的地方,你們總把些無用之人送到那兒去——可這顯然是個令人痛苦的話題,我從不提這些事。”
“您知道艾倫夫人是否有什麼經濟困難?”
“不,肯定沒有。”
“沒有債務之類的麻煩嗎?”
“不!我肯定她沒陷入那類困境。”
“現在我必須再問您另一個問題——希望您不至於為此不快,普倫德萊思小姐。艾倫夫人有沒有特殊的男友或者男性朋友呢?”
簡·普倫德萊思平靜地答道:
“好吧,她已訂了婚並且快結婚了,如果這能回答您的問題的話。”
“跟她訂婚的男人叫什麼名字?”
“查爾斯·拉弗頓-韋斯特,是漢普郡某個地方的國會議員。”
“她認識他有多久了?”
“兩——不——三個月左右。”
“據您所知他們沒有發生過任何爭吵?”
普倫德萊思小姐搖搖頭。
“不,如果有那類事的話就太讓我奇怪了。巴巴拉不是那種愛吵架的人。”
“您最後見到艾倫夫人是什麼時候?”
“上星期五,就在我外出度週末之前。”
“艾倫夫人留在了城裡?”
“是的,她打算週日和她的未婚夫出去。”
“那麼您自己是在哪兒度的週末?”
“萊德爾斯,埃塞克斯郡的萊德爾斯。”
“您和誰在一起?”
“本廷克先生和夫人。”
“您今天早晨才離開他們?”
“是的。”
“您離開得很早吧?”
“本廷克先生開車送我回來的。因為他必須在十點前趕到城裡,所以我們很早就出發了。”
“我明白了。”
賈普滿意地點點頭。普倫德萊思小姐回答得既乾脆又令人信服。
波洛接著又提了個問題。
“您本人對拉弗頓-韋斯特先生怎麼看?”
這姑娘聳聳肩。
“這很重要嗎?”
“不,不重要,也許,不過我想知道您的意見。”
“我不知道我對他是怎麼想的。他年輕——最多三十一二歲——有進取心——一個出色的演說家——很有前途。”
“這算是正面——負面呢?”
“嗯,”普倫德萊思小姐考慮了一會兒,“在我看來,他很一般——他的觀點沒什麼創見——而且他有點華而不實。”
“那並不是很嚴重的缺點,小姐。”波洛笑咪咪地說道。
“您不這麼認為嗎?”
她的語氣略帶嘲諷。
“對您來講可能是缺點。”
他看到她露出一絲不安,就抓住這個機會:“但對於艾倫夫人來講——不是這樣,她不會注意到那些缺點的。”
“您說得非常正確,巴巴拉認為他特別棒——完全以他的價值判斷去看待他。”
波洛柔聲問,“您很喜歡您的朋友吧?”
他看見她的手緊抓住膝蓋,下巴繃得緊緊的,可回答的聲音卻乾澀而不帶感情。
“您說得對,我是很喜歡。”
賈普說:
“還有一件事,普倫德萊思小姐,您和她沒吵過架嗎?你們之間沒有什麼不愉快吧?”
“從來沒有過。”
“沒有因為這次訂婚的事……”
“當然不會。我為她如此幸福而快樂。”
稍停了一會兒,賈普又問:“據您所知,艾倫夫人有什麼宿敵嗎?”
這回隔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普倫德萊思小姐才作出回答,她的語氣也微微改變了。
“我不明白您指的宿敵是什麼意思?”
“任何人,比如,誰會從她的死中撈到好處?”
“噢,不,太荒謬了,她的收入非常少。”
“那誰將繼承她的財產呢?”
簡·普倫德萊思的話音裡帶著適度的驚訝說:“您知道,我確實一無所知,如果我知道她是否立過遺囑的話,我就不會見怪了。”
“那麼沒有其它意義上的敵人嗎?”賈普很快轉到另一面,“有沒有忌恨她的人?”
“我想沒人會忌恨她,她是非常有禮貌的人,總想討人喜歡。她生來就是一副溫柔、可愛的性格。”
頭一次,她那呆板、乾澀的口氣有所改變,波洛和善地點點頭。
賈普說:“那麼,總而言之——艾倫夫人近來情緒很好,她沒有任何經濟上的困難,她訂了婚,就要結婚了,並且為此而感到幸福。根本沒有任何理由使得她自殺。是這樣吧?”
短暫地沉默了一會,簡答道:
“是的。”
賈普站起身,“對不起,我得和詹姆森警督說句話。”
他離開了房間。
赫爾克里·波洛留下來,和簡·普倫德萊思單獨呆在一起。
3
幾分鐘的沉默。
簡·普倫德萊思飛快地打量了這個小個子男人一眼,之後就目視前方,不再開口了。但是,他的在場無疑給她製造了一定的壓力。她的身體很平靜但並不鬆弛,最後波洛打破了沉默,他的聲音似乎讓她得到了某種解脫。他用一種悅耳的平常語調問了個問題:“您什麼時候點的爐火?”
“爐火?”她的聲音聽起來茫然而且很心不在焉,“噢,今天早晨我剛回來時。”
“在您上樓之前還是之後?”
“之前。”
“我明白了。是的,當然了……那麼爐子是已經攏好的,還是您自己攏的?”
“是攏好的,我只劃了根火柴點著它。”
她的聲音有些不耐煩,顯然她在疑慮他為什麼說這番話。可能就是說說而已。不管怎樣他繼續以平和的語氣說:“可您的朋友——在她房間裡我注意到只有個煤氣爐?”
簡·普倫德萊思機械地答道:
“我們就有這麼一個燒煤的爐子——其他都是煤氣爐。”
“您做飯也用煤氣爐嗎?”
“我想現在每個人都在用這個。”
“的確,這很節省勞動力。”
小小的交流結束了,簡·普倫德萊思用鞋敲著地板,突然她說:“那個人——賈普總警督——他非常聰明嗎?”
“他非常出色。真的,他思維縝密,工作努力,不辭勞苦,很少有失誤。”
“我不知道……”姑娘喃喃說。
波洛望著她。她的眼睛在爐火映照下顯出很綠的顏色。他平靜地問道:“對您是個非常大的震驚嗎,您的朋友的死?”
“太可怕了。”
她說起來出人意料地誠摯。
“您沒料到這種事——沒有?”
“當然沒有。”
“那您一開始,也許,覺得是不可能的——它不該發生?”
他的平和、同情的語調似乎突破了簡·普倫德萊思的防線,她回答得熱切、自然,不再那麼僵硬了。
“正是如此,即使巴巴拉真的自殺了,我也無法想像她會採取那種方式。”
“可她有一枝手槍呢?”
簡·普倫德萊思做了個不耐煩的手勢。
“是的,但那枝手槍是一個——呃!一件收藏品,她曾生活在荒蠻之地,出於習慣儲存著它——沒有任何其他想法,我敢肯定。”
“啊,為什麼您如此肯定呢?”
“嗯,因為這是她自己說的。”
“比如……”
他的聲音非常溫柔友好,使她不知不覺地說了下去:“嗯,舉個例子說,有一次我們談論自殺的事兒,她說最簡單的辦法是開啟煤氣,關緊所有通氣的門窗然後上床躺著,我說我認為那不可能——躺在那裡等死。我說我寧願對著自己開槍。而她說,她永遠不會對自己開槍的,萬一擊不中就太可怕了。而且無論如何她是痛恨暴力的。”
“我懂了,”波洛說,“如您所說,這很奇怪……因為,像您剛告訴我的,她的房間裡就有煤氣爐。”
簡·普倫德萊思有些吃驚地看著他:“是的,是有一個……我無法理解——我無法理解為什麼她不用這種方式。”
波洛搖著頭:
“對,看起來——很奇怪——有點不合情理。”
“整個事情都顯得不合情理,我仍無法相信她會自殺。我想這非得是自殺嗎?”
“嗯,還有一種可能。”
“您什麼意思?”
波洛直視著她:
“或許是——謀殺。”
“噢,不?”簡·普倫德萊思哆嗦了一下,“不!多可怕的假設!”
“可怕,也許吧,但您不認為有這種可能?”
“但門從裡面鎖上了,窗戶也是。”
“門鎖上了——對,但是看不出來是從裡面還是從外面鎖的。您知道,鑰匙不見了。”
“不過——如果它不見了……”她遲疑了一兩分鐘,“那它一定是從外面鎖上的,否則就會在房間裡的某個地方。”
“啊,或許如此。房間還沒進行徹底的搜查,也可能它被扔到了窗外而被某個過路的人撿到了。”
“謀殺!”簡·普倫德萊思說。她開始考慮這種可能性,黝黑而聰敏的面孔露出急迫之色,“我認為您是對的。”
“但謀殺必定有個動機,您知道有什麼動機嗎,小姐?”
她緩緩地搖了搖頭。不過儘管她否認了,波洛又得到一個印象,簡·普倫德萊思謹慎地隱瞞了什麼,門開了,賈普走進來。
波洛站起身說:
“我剛對普倫德萊思小姐提出一個假設——她的朋友不是自殺。”
賈普一時間頗為困窘,他向波洛投去責備的目光。
“現在下結論還為時太早,”他強調說,“我們總會考慮到各種可能性,你們知道。這就是我們現在該做的一切。”
簡·普倫德萊恩平靜地答道:
“我明白。”
賈普走近她,“那麼現在,普倫德萊思小姐,您以前見過這樣東西嗎?”
他手上是一小塊橢圓形深藍色的漆片。
簡·普倫德萊思搖搖頭,“不,從未見過。”
“這不是您的或是艾倫夫人的?”
“不,女人通常不戴這種東西,不是嗎?”
“哦,您認出來了。”
“是的,很明顯,不是嗎?它是半片男人袖口的鏈釦。”
4
“那個年輕女人太傲氣了點。”賈普抱怨道。
兩人又來到艾倫夫人的臥室,屍體已拍完照被抬走了,指紋專家取證後也離開了。
“把她當作傻瓜可不太明智,”波洛表示贊同,“她絕對不傻,實際上,她是個特別聰明而又自信的年輕女子。”
“會是她乾的?”賈普帶著瞬間的一線希望問道,“她可能會幹的,你知道。我們必須找到她不在現場的證據。關於那位年輕人發生了一些爭執——那位大有前途的國會議員。我覺得她對他的評價太苛刻了。聽起來很是可疑,一定是她自己喜歡上了他而他卻拒絕了她。她是如果願意的話會殺死任何人的那種女人,而且殺人的時候還動了腦筋。對,我們必須去找她不在現場的證據。她選了個合適的時機,畢竟埃塞克斯郡不算太遠。有很多次火車,還有汽車。弄清諸如她昨晚是否因頭痛早些上床之類的證據會非常有價值的。”
“你說得對。”波洛附和道。
“不管怎樣,”賈普接著說,“她對我們隱瞞了什麼,哎?你沒感覺到嗎?
這年輕女人知道一些事情呢。”
波洛深以為然。
“是的,這很明顯。”
“這類案子裡總有些困難,”賈普抱怨道,“人們寧願閉口不言——有時出於高尚的動機。”
“誰都不能責備他們,我的朋友。”
“是啊,可這讓我們更難辦了。”賈普牢騷滿腹。
“這恰恰能充分展示出你們的機智靈敏的優勢埃”波洛安慰他說,“順便問一句,指紋怎麼樣了?”
“好了,的確是謀殺。手槍上沒留下任何指紋,在放到她手裡之前被擦得很乾淨。即使她用那種胳膊繞頭的奇怪姿勢,也必須舉起手槍,而她絕對不可能在殺死自己之後又把手槍擦一遍的。”
“是,是,明顯表明有種外力作用。”
“不然指紋會令人失望的。門把手上沒有,窗戶上也沒有。想想看,嗯?應該到處都留下艾倫夫人的指紋才對。”
“詹姆森有什麼發現嗎?”
“從那個鐘點工那兒嗎?沒有,她講了一大堆,可實際知道的並不多。證實了艾倫和普倫德萊思相處得很好。我已經派詹姆森出去到巷子裡做些調查。我們還得跟拉弗頓-韋斯特先生談談。看看昨天晚上他在哪兒,幹些什麼。同時我們還得查查她的檔案。”
他立即開始行動。時不時地咕噥幾句,扔給波洛某件東西。很快就搜了個遍。桌子裡面沒多少檔案,而且收拾擺放得整整齊齊。
最後賈普往桌子上一靠,嘆了口氣:
“就沒什麼有價值的東西?”
“說對了。”
“大部分物件都一目瞭然——收據,幾張沒付的賬單——沒什麼特別的。社交邀請函,朋友的便條,這些東西……”他攤開手裡的七八封信件,“還有她的支票和存摺。沒有能讓你感興趣的嗎?”
“是的,她透支了。”
“其他的呢?”
波洛笑起來。
“你是在考我嗎?不過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三個月前從銀行取出了三百英鎊,而昨天又取了兩百英鎊……”“並且支票本上沒有留下任何存根。除了幾筆小數目沒開別的支票——最多十五英鎊。我跟你說——房間裡找不到這筆錢。一個手提包裡有四英鎊十先令,另一個包裡有一兩個先令。我認為已經很清楚了。”
“你的意思是她昨天支付了那筆錢?”
“對,問題是她付給了誰呢?”
詹姆森警督推門進來了。
“哦,詹姆森,有什麼收穫沒有?”
“是的,先生,有幾件事。第一,沒人確切地聽到了槍聲。兩三個女人說她們聽見了,因為她們以為自己聽見了——可就這麼多,那些爆竹放起來,連狗耳朵也聽不出來。”
賈普嘟噥了一句:
“別指望了,接著說吧。”
“昨天下午和晚上的大部分時間艾倫夫人都在家。大約五點鐘回來,之後六點鐘左右又出去了一趟,不過只是到巷尾的郵筒寄信。九點半左右開來一輛小車——旗燕牌轎車——一個男人下了車,據描述約四十五歲,像軍人一般健壯——有紳士派頭,深藍色大衣,圓頂禮帽,牙刷鬍子。詹姆斯·霍格,住在十八號的司機說曾經看見他來拜訪過艾倫夫人。”
“四十五歲,”賈普說,“不太可能是拉弗頓-韋斯特。”
“這個人,不管他是誰,呆了不到一個小時,大概十點二十分離開的,還在走廊裡停下來和艾倫夫人說話。小男孩弗雷德裡克·霍格從旁邊經過時聽到了他說的話。”
“他說些什麼?”
“‘好吧,仔細考慮一下再通知我。’然後她說了句什麼,他回答,‘好的,再見。’說完他鑽進汽車,開走了。”
“是在十點二十分。”波洛思索著說。
賈普摸了摸鼻子。
“十點二十分時艾倫夫人還活著,”他說,“還有呢?”
“沒有別的了,先生,據我的瞭解,住在二十二號的司機十點半回來的,他答應給孩子們放焰火。他們正等著他呢——巷子裡其他的孩子也在等。他放焰火時大家都圍在旁邊看。後來大家都回去睡覺了。”
“沒別人進入十四號了嗎?”
“沒有——不是說沒人去,只是沒人注意到罷了。”
“嗯,”賈普說,“你是對的,好了,我們不得不去找這位‘有牙刷鬍子的軍人式的紳士’了。很明顯,他是最後一個見到艾倫夫人還活著的人。我想知道他是何許人?”
“普倫德萊思小姐也許會告訴我們的。”波洛建議。
“她也許會,”賈普喪氣地說,“也許不會,我並不否認如果她願意的話,她會告訴我們很多東西。你怎麼樣,波洛,老夥計?你和她單獨談了一會兒,你不是誇口你那種懺悔神父式的態度時常會博得好感嗎?”
波洛攤開雙手。
“哎呀,我們只談了煤氣爐。”
“煤氣爐——煤氣爐,”賈普顯得厭惡起來,“你是怎麼了,老傢伙?自從你來這兒以後,惟一感興趣的就是羽毛筆和廢紙簍。噢,對了,我見你往樓梯下面瞧了一眼,有什麼東西嗎?”
波洛說:
“一本球莖植物的書目和一本舊雜誌。”
“你究竟有何想法?如果有人想銷燬罪證的話,你記著他們不會只把它扔到廢紙簍裡的。”
“你說得非常對。只有無關緊要的東西才會那樣被扔掉。”
波洛謙和地說。賈普卻懷疑地看著他。
“好吧,”他說,“我知道下一步該幹什麼,那你呢?”
“Eh bien(法文,意為:好吧。——譯註),”波洛說,“我會檢查完那些無關緊要的東西,還有垃圾箱呢。”
他轉身敏捷地步出房間,賈普望著他,一臉厭煩的神色。
“瘋了,”他說,“徹底瘋了。”
詹姆森警督禮貌地保持了沉默,他臉上卻露出英國人的自負:“外國佬!”
他大聲說:
“這就是那位赫爾克里·波洛先生!我聽說過他。”
“我的老朋友,”賈普解釋道,“不要以貌取人,提醒你一句,現在他仍然寶刀未老。”
“有一點老朽了,先生,”詹姆森警督說,“就如人們所言,年齡不饒人吶。”
“老樣子,”賈普說,“但願我知道他在玩什麼把戲。”
他走到寫字檯旁邊,不安地注視著那枝翠綠色的羽毛筆。
5
賈普正在和第三位司機的妻子談話,這時,波洛像貓一樣無聲無息地進來,突然出現在他身邊。
“喔,你嚇了我一跳,”賈普說,“找到什麼了?”
“沒有我要找的東西。”
賈普又回身問詹姆斯·霍格太太,“您說您以前見到過那位紳士?”
“嗯,是的先生,我丈夫也見過,我一眼就認出他來了。”
“是這樣,霍格太太,您是位精明的女人,我看得出來,我毫不懷疑您對巷子裡的每個人都一清二楚,況且您是個有判斷力的女人——不尋常的出色的判斷力,我可以說……”他毫不臉紅地把這話重複了三遍。霍格太太不禁有些得意忘形了,做出一副智力超群的樣子。“請告訴我關於這兩個年輕女人的線索——艾倫夫人和普倫德萊思小姐。她們怎麼樣?生活不檢點嗎?經常參加晚會?有這類事嗎?”
“噢,不,先生。沒這種事。她們倒經常外出——尤其是艾倫夫人——但她們倆都很正派,如果您懂我的意思。完全不像我能指名說出的另一類人。我很清楚史蒂文斯夫人的生活方式——我懷疑她到底是不是位夫人——我本來不想告訴您那兒的事——我……”“正是,”賈普巧妙地截住了話頭,“現在您告訴我的非常重要。艾倫夫人和普倫德萊思小姐很討人喜歡,是吧?”
“是的,先生,非常可愛的女士,她們倆——尤其是艾倫夫人。她總是親熱地跟孩子們說話。她失去了自己的小女兒,我相信,可憐的人兒。啊,我已經埋了我自己的三個孩子,我是說……”“是的,是的,非常悲慘。那普倫德萊思小姐呢?”
“嗯,當然她也是位可愛的女士,不過有點無禮,如果您明白我的意思。她只是對人點頭示意,好像不願意停下來浪費時間似的。不過我對她並不反感——一點也沒有。”
“她和艾倫夫人相處得很好嗎?”
“是的,先生,沒爭吵過——從來沒有,非常幸福和滿意——我敢肯定皮爾斯太太會證實我說的話。”
“是的,我們已經跟她談過了。您認識艾倫夫人的未婚夫嗎?”
“正要和她結婚的那位紳士?是的,他經常在這兒進進出出。他們說他是國會議員。”
“昨晚來的那個不是他嗎?”
“不,先生,不是他。”霍格夫人停下來,她太過一本正經的態度掩飾不住話音裡的激動,“如果您這麼問,先生,您完全想錯了,艾倫夫人絕不是那種女人,我敢肯定。這幢房子裡也沒那種人,而我也絕不信會有這類事情——我今天早晨還對霍格說過。‘霍格,’我說,‘艾倫夫人是位女士——一位真正的女士——所以別亂猜’——男人腦子裡總是這些,請您原諒我這麼講,總是有些粗俗的想法。”
賈普沒在意這番冒犯,繼續問:
“您看見他到這兒以及離開了——對吧?”
“對的,先生。”
“那您沒聽到別的什麼?爭吵的聲音?”
“不,先生,沒有,也就是說這類事是聽不到的——因為相反眾所周知——史蒂文斯夫人待那可憐的女人的方式使得大家議論紛紛——我們全都勸她別住在那兒,但是,價錢很公道——她也許是魔鬼纏身了,就付——三十先令一個星期……”賈普趕緊說:“可您沒聽到十四號裡有任何聲音?”
“沒有,先生。外面正放爆竹,到處都是,我們埃迪和他的夥伴們就在附近放的,別的什麼也聽不見。”
“那個男人是十點二十離開的,是這樣嗎?”
“可能吧,先生。我自己估計的,可霍格也這麼認為的,他是個十分靠得住的男人。”
“您確實看見他離開了,您聽見他說什麼沒有?”
“沒有,先生。我離得沒那麼近,只能從我家窗戶看見他站在走廊裡和艾倫夫人說話。”
“也看見她了嗎?”
“是的,先生,她站在門裡邊。”
“注意到她穿什麼樣的衣服了嗎?”
“現在真的,先生,我說不好,沒有特別注意那個。”
波洛說:
“您甚至沒注意到她穿的是日裝還是晚裝?”
“不,先生,我不能說我看見了。”
波洛若有所思地從上面的窗戶向十四號望去,他笑了,和賈普的眼睛對視了一會兒。
“那麼那位紳士呢?”
“他穿著深藍色大衣,戴著圓頂禮帽,看上去精明強幹。”
賈普又問了幾個問題,就開始跟下一個人談話。弗雷德裡克·霍格少爺,是個長著一副頑皮面孔,一雙明亮的眼睛的小傢伙,對自己的重要性頗為驕傲。
“是的,先生,我聽見他們說話了。‘好好考慮一下再通知我。’這位紳士說,好像很愉快,您知道。然後她說了句什麼,他就答道:‘好吧,再見。’然後他鑽進汽車——我替他開啟車門可他什麼也沒給我。”少爺的語調略有些失望,“然後他開車走了。”
“你沒聽見艾倫夫人說的話嗎?”
“不,先生,沒有聽見。”
“你能告訴我她穿什麼衣服嗎?什麼顏色的,比方說?”
“不知道,先生,您看,我沒真的看見她,她一定是站在門背後了。”
“就這樣吧。”賈普說,“現在注意,小夥子,我想讓你非常認真地思考和回答下一個問題,如果你不知道或者想不起來就直說,明白嗎?”
“明白,先生。”
霍格少爺急切地看著他。
“誰關的門,艾倫夫人還是那位紳士?”
“前門嗎?”
“前門,當然了。”
男孩考慮著,他眨著眼睛努力地回憶。
“可能是那位女士——不,她沒有,是他關的門。砰地一聲關上門之後就很快地跳到汽車裡,好像他急著赴約會似的。”
“好的,年輕人,你真是個聰明的小夥子。這是給你的六便士。”
打發走了霍格少爺,賈普轉向他的朋友。兩人慢慢地互相點了點頭。
“很可能!”賈普說。
“有這種可能性。”波洛也同意。
他的眼睛泛著綠光,就像一對貓眼一樣。
6
賈普又一次走進十四號的起居室,沒有浪費時間兜圈子,開門見山地說:“現在,普倫德萊思小姐,您不覺得最好把隱瞞的實情告訴我們嗎?該來的事最後總要來的。”
簡·普倫德萊思揚起她的眉毛,她正站在壁爐旁邊,用火暖著一隻腳。
“我實在不明白您的意思。”
“真的,普倫德萊思小姐?”
她聳了聳肩。
“我已經回答了您所有的問題,我不知道還能如何為您效勞。”
“嗯,我的看法是您還能做更多——如果您願意的話。”
“那隻不過是一種看法罷了,不是嗎,總警督?”
賈普的臉變得特別紅。
“我想,”波洛說,“如果你把案情告訴她,這位小姐會更好地理解你提這些問題的緣由。”
“非常簡單。好吧,普倫德萊思小姐。事情是這樣的,您朋友被發現用手槍擊中了頭部,而門和窗都是關著的,這看起來像一起普通的自殺案件,但它不是自殺,僅拿醫學上的證據就足夠證明。”
“怎麼?”
她的冷冰冰的嘲諷語氣沒有了,向前探著身子——專注地——盯著他的臉。
“手槍是在她手裡——但手指沒有抓緊。而且手槍上沒留下任何指紋。從傷口的角度看也不可能是自傷,還有,她沒留下遺書——對自殺來說是很不尋常的事。儘管門上了鎖,可鑰匙還沒有找到。”
簡·普倫德萊思慢慢轉過身,坐在他們對面的一把椅子上。
“果真是這樣!”她說,“我早就覺得她不可能自殺!我是對的!她沒有自殺。是別人殺害了她。”
有一會她顯得茫然若失,然後猛地抬起頭。
“請您儘管問吧,”她說,“我會盡最大努力來回答您的問題。”
賈普開始問了。
“昨晚艾倫夫人有位拜訪者。他被描述成一個四十五歲的男子,舉止像軍人,牙刷鬍子,穿著入時,開一輛旗燕牌轎車,您知道他是誰嗎?”
“我當然不能肯定,不過聽起來像是梅傑·尤斯塔斯。”
“梅傑·尤斯塔斯是什麼人?能告訴我您知道的全部情況嗎?”
“他是巴巴拉在國外認識的——在印度。他一年以前出現的,此後我們時不時看見他。”
“他是艾倫夫人的朋友嗎?”
“舉止上像。”簡冷冷地說。
“她對他態度怎麼樣?”
“我認為她並不真的喜歡他——事實上,我肯定她不喜歡他。”
“但她表面上仍對他很友好?”
“是的。”
“她有沒有顯得——好好想想,普倫德萊思小姐——怕他?”
簡·普倫德萊思認真想了一會兒,然後說:“是的——我想她是這樣。每當他出現時她總是很緊張。”
“他跟拉弗頓-韋斯特先生見過面嗎?”
“我想只見過一面。他們倆不怎麼合得來。也就是說,梅傑·尤斯塔斯儘量對查爾斯表現出友好,但查爾斯卻沒有。他極為看不起那些背景不好的人。”
“梅傑·尤斯塔斯沒有——你所說的——好背景嗎?”波洛問。
姑娘乾脆地回答:
“不,他沒有。沒一點教養,明顯不是出於上流。”
“啊,我不懂這兩個表達法。您的意思是他稱不上是真正的紳士?”
一絲微笑掠過簡·普倫德萊思的臉龐,不過她仍舊嚴肅地答道:“是的。”
“您會不會大吃一驚,普倫德萊思小姐,如果我假設這個人正在敲詐艾倫夫人呢?”
賈普往前坐坐,看著波洛的假設會收到什麼效果。
他相當滿意,她上路了,臉頰發紅,猛地把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
“果真是這樣?我真傻沒早點猜到。當然了!”
“您認為這個假設說得通嗎,小姐?”波洛問道。
“我太傻了沒有早點想到!最近巴巴拉曾經借過我幾筆小錢。而且我看到過她坐在那仔細研究存摺。我知道她靠自己的收入過得不錯,當時也沒在意,不過,自然了,如果她要支付一大筆錢的話……”“和她平時的言談舉止一致嗎?”波洛問。
“絕對不一樣,她很緊張,有時神經兮兮的,總之是一反常態。”
波洛溫和地說:
“請原諒,可您以前並沒這麼告訴我們。”
“那是另一回事,”簡·普倫德萊思不耐煩地擺擺手,“她並不沮喪,我意思是她還沒到要自殺或者做類似事情的程度。但是敲詐——是的。但願她早點告訴我,我會讓他見鬼去。”
“不過他也許沒有去——見鬼,而是去見了查爾斯·拉弗頓-韋斯特先生呢?”波洛說。
“是的,”簡·普倫德萊思緩緩說道,“對……沒錯兒……”“您不知道這個男人會拿什麼來控制她嗎?”賈普問。
姑娘搖了搖頭。
“我想不出來,關於巴巴拉我無法相信能有什麼真正嚴重的事情。另一方面……”她停了一下,又接著說,“我的意思是,巴巴拉很容易上當受騙,輕易就會被人嚇倒。事實上,她是敲詐分子的最好獵物!真是卑鄙而殘忍!”
她滿腔怨恨地吐出了最後幾個字。
“太不幸了,”波洛說,“罪行好像顛了個個兒。本應該受害人殺死敲詐人的,而不是敲詐人害死了他的受害人。”
簡·普倫德萊思微蹩雙眉。
“不——那是真的——我能想像出當時的情景……”“比如?”
“假設巴巴拉因為絕望而不惜冒險。她可能想用那把可笑的小手槍嚇唬他,他企圖從她手裡奪過槍來,在搏鬥中他開槍殺了她,後來他被自己做的事嚇壞了,就試圖把它偽裝成一次自殺。”
“很有可能,”賈普說,“不過有個難題。”
她探詢地看著他。
“梅傑·尤斯塔斯(如果是他乾的)昨晚十點二十分離開這兒的,還在門口跟艾倫夫人道別了呢。”
“噢,”姑娘的臉沉了下來,“我明白了。”她停了一會兒,“不過他可能後來又回來了呀。”她慢慢說道。
“對,有可能。”波洛說。
賈普繼續問:
“告訴我,普倫德萊思小姐,艾倫夫人習慣於在哪兒接待客人,這裡還是樓上房間?”
“都有。這間屋子一般用來舉行聚會或者接待我自己的朋友。您知道,我們這麼分的,巴巴拉佔著大臥室兼作起居室,我佔小臥室和這個房間。”
“如果昨晚梅傑·尤斯塔斯來赴約,您覺得艾倫夫人會在哪兒接待他?”
“我覺得她可能帶他到這兒來。”姑娘好像有點猶豫,“這兒不能太親密。
另外,如果她要寫支票什麼的,那她可能會帶他到樓上去。這裡沒書寫用具。”
賈普搖搖頭,“這裡不存在支票問題,艾倫夫人昨天提走了兩百英鎊現金,但是我們在房間裡沒有找到任何痕跡。”
“那她是把錢給了那混蛋?噢,可憐的巴巴拉!可憐的,可憐的巴巴拉!”
波洛咳嗽了一聲,“除非,像您假設那樣,是一次意外事故。不過仍然存在一個值得注意的事實,那就是他斷了一個非常穩定的收入來源。”
“意外事故?那不是什麼意外事故。他失去了理智,紅了眼睛,朝她開了槍。”
“這是您對此事的看法?”
“是的,”她激動地加上一句,“這是謀殺——謀殺!”
波洛鄭重地說:
“我不想說您是錯的,小姐。”
賈普問:
“艾倫夫人抽什麼牌子的香菸?”
“加斯珀,那盒子裡還有一些。”
賈普開啟盒子,拿出一支香菸並且點點頭,他把這支菸裝到口袋裡。
“那您呢,小姐?”波洛問道。
“一樣的。”
“您不抽特吉士嗎?”
“從來沒有。”
“艾倫夫人也沒抽過?”
“不,她不喜歡那種煙。”
波洛又問:
“那拉弗頓-韋斯特呢,他抽什麼香菸?”
她驚訝地看著他。
“查爾斯?他抽什麼煙跟這有什麼關係?您不會認為是他殺了她吧?”
波洛聳聳肩,“一個男人殺死了他從前愛過的一個女人,小姐。”
簡不耐煩地搖著頭,“查爾斯不會殺任何人的,他非常謹慎。”
“一樣的,小姐,謹慎的人才會製造出最聰明的謀殺。”
她盯著他,“但是缺了您剛提到過的動機,波洛先生。”
他低下頭去。
“對,確實如此。”
賈普站起身,“好了,我想我在這兒沒什麼可做的了。我想再到周圍轉轉。”
“萬一錢還藏在什麼地方呢?當然,您隨便看吧,我的房間也請便——雖然巴巴拉不太可能把錢藏在那兒。”
賈普的搜查迅速而有效。客廳一會就現出了它的所有秘密,然後他上了樓。
簡·普倫德萊思靠在椅背上,抽著煙,對著爐火沉思起來。波洛則望著她。
過了一會兒,他平靜地問:
“您知道拉弗頓-韋斯特先生現在是否在倫敦嗎?”
“我一點也不知道。我想他在漢普郡和他的群眾在一起。我本應該給他拍個電報。真該死!我忘了。”
“記住所有的事可不太容易,小姐,尤其是在災難發生的時候,而且畢竟,壞訊息總會被隱瞞。人們聽到時就會覺得它來得太快了。”
“是啊,您說的對。”姑娘心不在焉地說。
樓梯上響起賈普的腳步聲,簡出去迎他。
“怎麼樣?”
賈普搖了搖頭,“恐怕沒什麼有用的,普倫德萊思小姐,我已經查過所有房間了。嗯,我想我最好還是瞧一眼樓梯下面的壁櫥。”
他說著就抓住把手向外拉,簡·普倫德萊思說:“它鎖著呢。”
她聲音裡有某樣東西,使得兩個男人敏感地盯著她。
“對,”賈普和藹地說,“我看見它上了鎖,不過您也許有鑰匙。”
姑娘像石像一般站在那兒。
“我不知道它在哪兒。”
賈普飛快地瞟了她一眼,他的語氣還是那麼友好和隨意。
“親愛的,那可不妙了。我並不想砸碎木頭,用暴力把它開啟。我會派詹姆森出去找把萬能鑰匙來。”
她生硬地走開了。
“哦,”她說,“等一下,它可能在……”她回到客廳裡,一會兒又拿著鑰匙出現了。
“我們一直鎖著它,”她解釋道,“因為一個人的雨傘什麼的習慣於放在好拿的地方。”
“明智的防範措施。”賈普說著,高興地接過了鑰匙。
他把鑰匙塞進鎖眼,門打開了,壁櫥裡很暗。賈普掏出他的小手電筒往裡面照了照。
波洛覺察到身邊的姑娘緊張得屏住了呼吸。他的目光緊跟著賈普手電筒的亮光掃過。
壁櫥裡東西不多。三把雨瑟—一把是破的。四根手杖,一套高爾夫球具,兩個網球拍,一條疊得整整齊齊的毛毯,幾個不成套的破沙發靠墊,在這些東西上邊擱著一個精緻小巧的公文包。
在賈普把手伸向那個包時,簡·普倫德萊思連忙說:“那是我的。我今天早晨才把它帶回來。裡面什麼也沒有。”
“還是確證一下吧。”賈普說,他的語氣越發和藹了。
包沒有鎖。裡面裝著粗毛刷和化妝品,還有兩本雜誌,沒別的了。
賈普仔細檢查了包的外層,當他最後合上包蓋,開始小心地檢查壁櫥時,姑娘明顯鬆了口氣。
除了那幾件顯而易見的東西之外,壁櫥裡再沒什麼了。賈普的檢查很快就結束了。
他重新鎖上門,把鑰匙還給簡·普倫德萊思。
“好了,”他說,“完事兒了,您能給我拉弗頓-韋斯特先生的住址嗎?”
“法利庫姆府,小萊德伯裡,漢普郡。”
“謝謝您,普倫德萊思小姐,目前就這樣了。也許日後還會來的。順便說一句,請保守秘密,儘量讓一般公眾以為這是起自殺案件。”
“當然,我非常理解。”
她和他們倆握了握手。
他們走在巷子裡時,賈普忍不住說:
“那壁櫥裡到底有什麼?肯定有什麼名堂。”
“是的,有點名堂。”
“我敢以十比一打賭肯定跟那個小公文包有關!可我這個睜眼瞎,什麼也沒發現,每個化妝瓶都開啟看過——聞了味道——到底是什麼呢?”
波洛若有所思地搖搖頭。
“那個姑娘在搞鬼,”賈普接著說,“今天早上把包帶回來的?絕對不會!
注意到裡邊的兩本雜誌了嗎?”
“是的。”
“嗯,其中一本是七月份的!”
7
第二天,賈普走進波洛的寓所,沮喪地把帽子扔到桌子上,一頭跌在椅子裡。
“好了,”他吼道,“她沒幹!”
“誰沒幹?”
“普倫德萊思,直到半夜都在玩橋牌。男主人,女主人,海軍少校,還有兩個僕人都堅決肯定。毫無疑問,我們必須放棄把她和這事兒聯在一起的任何想法。雖然如此,我很想知道為什麼她對樓梯下面那個小公文包表現出如此的緊張不安。你一定有些想法,波洛。你總擅長處理那些微妙的細節問題。那個小公文包的秘密,似乎大有文章可做呀!”
“我會給你另外一個提示。煙味的秘密。”
“離題太遠了。煙味——呃?這就是我們第一次檢視屍體時,你嗅來嗅去的原因?我看見了——也聽見了!聞啊聞啊聞的,還以為你頭腦發燒了呢。”
“你全弄錯了。”
“我常想到腦子裡的小灰細胞,別告訴我你鼻子裡的細胞也超乎別人之上吧。”
“沒有,沒有,你儘管放心。”
“我一點菸味也沒聞出來。”賈普疑慮地說。
“我也是,我的朋友。”
賈普懷疑地看看他,之後從衣袋裡掏出一支菸,“這是艾倫夫人抽的那種——加斯珀。菸頭裡有六個是她的,另外三個是特吉士。”
“完全正確。”
“你們奇妙的鼻子不用看就知道了,我猜。”
“我向你保證我的鼻子沒參與此事,我的鼻子沒記錄下什麼。”
“不過腦細胞記錄了不少?”
“嗯——有些特別的線索——你不這麼認為嗎?”
“比如說?”
“Eh bien(法文,意為:好吧。——譯註),顯然這房間裡丟了什麼東西,又多了某樣東西,我想……而且,在寫字檯上……”“我知道了,我們要談那枝翠綠色的羽毛筆了!”
“Du tout(法文,意為:不對。——譯註),那隻羽毛筆完全無關緊要。”
賈普連忙給自己留出退路。
“我已經讓查爾斯·拉弗頓-韋斯特半小時後到蘇格蘭場來見我,我想你會願意去的。”
“我非常樂意。”
“還有你一定會高興聽到我們已經追蹤到了梅傑·尤斯塔斯。他在克倫威爾大道租了套帶傢俱的公寓。”
“太好了。”
“我們在那瞭解了一點情況,梅傑·尤斯塔斯根本不是個好貨色。等我們見過拉弗頓-韋斯特之後,就去會會他,你意下如何?”
“妙極了。”
“那好,咱們走吧。”
十一點半,查爾斯·拉弗頓-韋斯特被領進賈普總警督的房間,賈普站起來和他握手。
這位國會議員中等個頭,個性鮮明。他的臉颳得很乾淨,一張富於表情的嘴巴,微微突出的眼睛不停地轉來轉去,帶著那種演說的天賦。他相貌英俊,安靜而有教養。
儘管看上去面色蒼白而且有點憂傷,他的態度依然彬彬有禮和鎮定自若。
他坐下來,把帽子和手套放在桌子上,直視著賈普。
“我想說,首先,拉弗頓-韋斯特先生,我完全理解這對您來講會多麼痛苦。”
拉弗頓-韋斯特沒有領情,“我們不用談論我的感受。告訴我,總警督,您對我的——艾倫夫人自殺的原因有何高見?”
“您本人幫不了我們什麼忙嗎?”
“實際上不能。”
“沒有發生過爭吵?你們之間沒相互疏遠?”
“沒這回事。此事給我以極大的震驚。”
“也許會更難以理解的,先生,如果我告訴您這並非自殺——而是謀殺!”
“謀殺?”查爾斯·拉弗頓-韋斯特的眼珠都快蹦出來了,“您說是謀殺?”
“非常正確。現在,拉弗頓-韋斯特先生,您有何意見——誰想置艾倫夫人於死地呢?”
拉弗頓-韋斯特先生急促而含糊地答道:“不——沒有,確實——沒有這種人。惟一的想法是——太難以想像了!”
“她從未提到過什麼對頭?誰會對她心存惡意呢?”
“從來沒有。”
“您知道她有把手槍嗎?”
“我不知道這事。”
他似乎有點吃驚。
“普倫德萊思小姐說,這枝槍是艾倫夫人多年以前從國外帶回來的。”
“是嗎?”
“當然,我們得到的只是普倫德萊思小姐一個人的證詞。極有可能艾倫夫人覺得她身處某種危險之中,於是出於個人的某種原因,她把這枝槍留在了身邊。”
查爾斯·拉弗頓-韋斯特懷疑地搖搖頭,他看起來非常疑惑不解。
“您對普倫德萊思小姐怎麼看,拉弗頓-韋斯特先生?我的意思是,您是否認為她可靠,值得信賴?”
他考慮了一下,“我認為如此——是的,可以這麼說。”
“您不喜歡她嗎?”賈普一邊問,一邊緊緊盯著他。
“我不該那麼說。她不是我所欣賞的那類姑娘,那種愛挖苦人的、獨立自主的型別對我沒吸引力,但是我應該說她很值得信賴。”
“呃,”賈普說,“您知道一個叫梅傑·尤斯塔斯的人嗎?”
“尤斯塔斯?尤斯塔斯?啊,是的,我記得這個名字,我曾經在巴巴拉——艾倫夫人那兒碰到過他。是一個非常可疑的客人,在我看來,我對我的——對艾倫夫人說過,我們結婚之後,他將成為我家不受歡迎的那類人。”
“艾倫夫人怎麼說?”
“噢!她完全同意。她絕對相信我的判斷力。一個男人比女人更瞭解其他男人。她給我解釋說,她不可以對一個多年未見的故人過於無禮——我想她是特別害怕自己被當作勢利小人!自然,作為我的妻子,她會發現她的很多老朋友都——不太合適了,能這麼說嗎?”
“意思是說跟您結婚改善了她的處境和地位?”賈普直言相問。
拉弗頓-韋斯特揚起一隻保養得很好的手,“不,不,不是那樣。事實上,艾倫夫人的母親是我家的一位遠親。她的出身和我完全平等,但是當然,在我看來,我必須在擇友方面特別謹慎——我妻子擇友也得如此,一個人到了一定程度就會引人注目的。”
“噢,是的。”賈普冷淡地答道,他又接著問,“那您幫不了我們?”
“實在是不行,我毫不知情,巴巴拉!被人謀殺!簡直難以置信!”
“現在,拉弗頓-韋斯特先生,您能告訴我們您在十一月五號夜裡的活動嗎?”
“我的活動?我的?”
拉弗頓-韋斯特尖聲抗議著提高了音調。
“只是例行公事罷了,”賈普解釋說,“我們必須詢問每個人。”
查爾斯·拉弗頓-韋斯特莊嚴地看著他,“我希望我這種地位的人可以除外。”
賈普只是等著。
“我是——現在讓我想想……啊,對了,我在家裡,十點半出去,沿著河堤散步,看了一會焰火。”
“很高興今天沒有那類陰謀產生。”賈普愉快地說。
拉弗頓-韋斯特狐疑地看著他,“然後我——就——回家了。”
“到家——您倫敦的住處在昂斯洛區,我想——是幾點鐘?”
“我不知道確切時間。”
“十一點?十一點半?”
“差不多那個時候。”
“也許有人給您開門?”
“不,我自己有鑰匙。”
“您散步時碰見什麼人了?”
“不,噢,真的,探長,我特別討厭這些問題。”
“我向您保證,這只是例行公事,拉弗頓-韋斯特先生。問題並不是針對個人的,您知道。”
這個回答似乎讓憤怒的國會議員得到了安慰。
“如果就這些……”
“目前就這些了,拉弗頓-韋斯特先生。”
“你要和我保持聯絡……”
“那自然,先生。順便讓我介紹一下,赫爾克里·波洛先生,您或許聽說過他。”
拉弗頓-韋斯特先生的眼睛頗有興趣地投向這個小個子比利時人。
“對——對——我聽說過這個名字。”
“先生,”波洛說,他的舉止突然變得外國化了,“相信我,我的心在為您而悲傷。如此重大的損失!您必須承受如此大的痛苦!啊,我無話可說了。多麼了不起的英國人,總把自己的感情隱藏起來。”他開啟他的香菸盒,“請允許我——啊,空了,賈普?”
賈普摸摸口袋,然後搖了搖頭。
拉弗頓-韋斯特開啟自己的煙盒,低聲說,“嗯——抽枝我的吧,波洛先生。”
“謝謝,謝謝您。”這個小個子男人拿了一支。
“如您所言,波洛先生,”另一個人介面說,“我們英國人不喜歡顯露個人的感情。堅強不屈——是我們的座右銘。”
他向兩個人躬了下身,離開了。
“神氣十足,”賈普厭惡地說,“而且自作聰明!普倫德萊思這姑娘對他所言極是。一個漂亮的傢伙——或許能迷惑住那些毫無幽默感的女人。那是什麼煙?”
波洛搖著頭送給他,“埃及人,一種昂貴的牌子。”
“不,那沒什麼。真遺憾,我還從未聽過如此糟糕的不在現場的申辯!事實上,根本就沒有不在現場的證據……你知道,波洛,很遺憾陰差陽錯。如果是她敲詐他……他倒是個極好的敲詐物件——會乖乖地把錢交出來!一切都是為了避免一場醜聞。”
“我的朋友,根據你的意願重新立案,的確不錯,但嚴格說那不是我們的事兒。”
“不,尤斯塔斯是我們的事兒。我已經搞到了他的一點情況,的確是個卑鄙之徒!”
“順便問一句,關於普倫德萊思小姐的事,你按我說的去辦了嗎?”
“是的,等一下,我打個電話瞭解最新的情況。”
他拿起了電話聽筒。
簡單交談了幾句之後,他放下電話,抬頭看著波洛。
“真是個冷血動物,出去打高爾夫了。做得真漂亮,就在你的朋友被殺僅僅一天之後。”
波洛發出一聲驚叫。
“出了什麼事?”賈普問。
但波洛只是低聲自言自語。
“當然……當然……但是自然地……我是多麼愚蠢——為什麼,它就在眼皮底下!”
賈普粗魯地說:
“快停下你那些嘰裡咕嚕的自言自語吧,我們去對付那個尤斯塔斯。”
他愕然地看到波洛已是滿面春風。
“可——好吧——我們一定要對付他的。現在,跟你講,我弄清了一切——所有的一切!”
8
梅傑·尤斯塔斯以一種很自然的態度接待了他們二人。
他的公寓很小,用他的話講,只是個Pied a terse(法文,意為:落腳之地。——譯註),他給他們倆拿來喝的,被謝絕後又掏出了香菸盒。
賈普和波洛都拿了一枝煙,兩人飛快地交換了一下眼神。
“我發現你抽特吉士。”賈普用手指轉動著菸捲說。
“是的,對不起,您更喜歡加斯珀嗎?我好像在哪兒還有一枝。”
“不必,不必,這非常好。”他朝前探探身子——變成另一種語調,“也許你猜得出,梅傑·尤斯塔斯,我找你幹什麼?”
他搖搖頭,一副事不關己的架式。梅傑·尤斯塔斯是個高個子,漂亮而俗氣,眼睛周圍有些浮腫——小小的、狡黠的眼睛和他幽默和藹的態度極不相稱。
他說:
“不——我根本不清楚是什麼緣故使得總警督大人屈尊至此,我的汽車有問題嗎?”
“不,不是你的車。我想你認識一位叫巴巴拉·艾倫的夫人嗎,梅傑·尤斯塔斯?”
梅傑往後靠靠,吐出一個菸圈,用恍然大悟的聲音說:“嗬,是那件事!當然,我早該猜到的,非常悲慘的事故。”
“你知道這件事了?”
“昨晚的報紙上看到的。太糟糕了。”
“我想你在印度就認識艾倫夫人了。”
“是啊,那是多年以前了。”
“你也認識她丈夫嗎?”
停了一忽兒——僅僅一秒鐘的工夫——可這片刻之間,他的小眼睛迅速地在兩人臉上掃了一遍,然後他回答:“不,實際上,我從沒遇到過艾倫。”
“可你知道一些關於他的事?”
“聽說他是個混蛋。當然,那只是傳聞。”
“艾倫夫人什麼也沒講過?”
“從不談起他。”
“你跟她很熟嗎?”
梅傑·尤斯塔斯聳了聳肩,“我們算老朋友了,您知道,老朋友。不過我們不經常見面。”
“可你卻在昨天晚上見到她了?十一月五號的晚上?”
“是的,事實上,我見到她了。”
“你去拜訪她,我想。”
梅傑·尤斯塔斯點點頭,聲音流露出溫和遺憾的口氣。
“是的,她請我就某些投資提提建議。當然,我明白你們想知道什麼——她的精神狀態——諸如此類。好吧,真的,很難說。她的舉止很正常,不過現在想來還是有點神經緊張。”
“然而她沒暗示你她打算做什麼嗎?”
“什麼也沒有。事實上,在我道別時,我還說我很快會給她打電話,一塊去看戲。”
“你說你會打電話給她,這是最後一句話嗎?”
“是埃”
“很奇怪,我掌握的情況和你說的出入很大呀。”
尤斯塔斯臉色變了。
“呃,當然,我記不清原話了。”
“據我掌握的情況,你是說,‘好吧,認真考慮一下再通知我。’”“讓我想想,對,我認為您是對的。記不太清了。我想我在提醒她有空的時候應該通知我。”
“不完全一樣,是吧?”賈普說。
梅傑·尤斯塔斯聳聳肩,“親愛的朋友,您不能期望一個男人記住他在任何場合下所說的每一句話。”
“那艾倫夫人如何回答的?”
“她說她會給我打電話。我記得就這些了。”
“之後你說了聲‘好吧,再見。’”
“很可能,諸如此類吧。”
賈普平靜地問:
“你說艾倫夫人請你就投資問題提些建議,那她是否交給你一筆兩百英鎊的現款請你替她投資呢?”
尤斯塔斯的臉刷地變成了黑紫色,他身子前傾,憤怒地吼道:“您到底是什麼意思?”
“她交了還是沒交給你?”
“那是我個人的事,總警督先生。”
賈普平靜地說:
“艾倫夫人從銀行提走了兩百磅現金,其中有五英磅的鈔票,它們的號碼,當然了,可以查得到的。”
“那又怎樣?”
“這筆錢是用來投資的——或者是——敲詐所得,梅傑·尤斯塔斯?”
“這想法太荒唐了,您想暗示些什麼?”
“我認為,梅傑·尤斯塔斯,在這點上我必須問你是否願意到蘇格蘭場來做個供述,當然了,不存在任何強迫,而且你可以,如果你希望的話,現在就叫你的律師來。”
“律師?我叫律師來幹什麼?您憑什麼要指控我?”
“我們正在調查艾倫夫人死亡的背景。”
“天啊,你們不會懷疑到——為什麼,那太荒謬了!看看,事情是這樣的,我如約去拜訪巴巴拉……”“是幾點鐘?”
“大概九點半吧,我想,我們坐下來談……”“之後抽菸了嗎?”
“是的,抽菸,那壞了什麼事!”梅傑挑釁地問。
“你們在哪兒談話?”
“在起居室,進門左手那間,我們在一起友好地交談,我是快十點半鐘時離開的,在門口臺階上停了一下,跟她說了最後幾句話……”“最後幾句……真精確。”波洛低聲說。
“我想知道您是哪位?”尤斯塔斯轉過身憤怒地說,“該死的義大利人!你插進來幹什麼?”
“我是赫爾克里·波洛。”這個小個子男人嚴肅地說。
“我可不在乎您是不是艾基利斯。像我所說的,巴巴拉和我非常友好地道別。我直接開車去了遠東俱樂部,十一點五分或二十到那兒的,然後直接進了牌戲室,在那兒玩橋牌,直到一點半。現在,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我不抽菸鬥,”波洛說,“你有非常充足的不在現場的證據。”
“這是毋庸置疑的!現在,先生,”他看著賈普說,“您滿意了吧?”
“你拜訪當中一直待在起居室?”
“是的。”
“你沒上樓去艾倫夫人的閨房?”
“沒有,我跟您講,我們一直待在那個房間裡,沒離開過。”
賈普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問:“你有幾套襯衣袖口的鏈釦?”
“鏈釦?鏈釦?和這事有何相干?”
“當然你不必非得回答這個問題。”
“回答這個?我並不介意。我沒什麼好隱瞞的。我應討還個說法。就是這些……”他伸出他的胳膊。
賈普注意到鏈釦是金黃色的,點點頭說:“我看見了。”
他又站起來,拉開一個抽屜,拿出一個包。他把它開啟,粗魯地差點把它捅到賈普的鼻子底下。
“圖案很漂亮,”總警督說,“我看到有一個破了——掉了點漆。”
“什麼?”
“我猜你記不起什麼時候弄的吧?”
“一兩天之前吧,不會太久。”
“聽到正是你在拜訪艾倫夫人時掉的,你不會很驚訝吧?”
“為什麼不會在那兒掉呢?我不否認我去過呀。”梅傑傲慢地說道。他仍然氣勢洶洶地,扮演著無事者的角色,可他的手顫抖了。
賈普往前探探身,加重了語氣說:
“是的,不過那一小塊鏈釦不是在起居室被發現的,而是在艾倫夫人的臥室裡——她被害的房間,而且那兒有個男人抽著和您抽的相同牌子的香菸。”
話起作用了,尤斯塔斯一下子癱倒在椅子上。他的眼睛來回亂轉,剛才的囂張勁兒無影無蹤了,反露出膽小怯懦的表情,這副樣子可不太好看。
“你們沒有任何證據,”他的聲音近乎於哀號,“你們正在陷害我……可你們不能這樣。我有不在現場的證據……那天晚上我沒再接近過那所房子……”波洛接過話說道:“是啊,你沒再接近那所房子……你沒必要去了……因為也許在你離開時,艾倫夫人已經死了。”
“根本不可能——不可能的——她還在門裡邊——她跟我說話——人們一定聽見她了——看見她了……”波洛輕輕地說:“他們聽見你和她說話……假裝等著她回答,然後再接著說……這是老掉牙的把戲了……人們可能想像她在那兒,可他們看不見她,因為他們甚至說不出她是不是穿著晚裝——甚至不知道她穿什麼顏色的衣服……”“上帝——那不是真的——那不是真的……”他開始搖晃起來——完全垮了……賈普厭惡地看著他,乾脆地說道:“我不得不請你,先生,跟我走一趟。”
“您要逮捕我?”
“拘留待查——我們會採取這種方式。”
沉默被一聲長長的、顫抖的哀嘆打破了。剛才還氣勢洶洶的梅傑·尤斯塔斯絕望地說:“我完了……”赫爾克里·波洛搓著雙手,高興地笑起來,他看上去非常快活得意。
9
“這下他徹底完了。”那天晚些時候,賈普以職業的口吻評價道。
他和波洛正開車沿著布郎普頓公路行駛。
“他明白遊戲結束了。”波洛心不在焉地說。
“我們已經找到了有關他的充分的證據,”賈普說,“兩三個不同的化名,在支票上耍了花招。非常有意思的是,他在裡茨時自稱德·巴思上校,矇騙了半打兒皮卡迪利商人。我們目前正以詐騙罪名起訴他——直到我們最後弄清此案。
你對陪審團的倉促行動有何意見,老兄!”
“我的朋友,做一件事必須得善始善終。一切都應得到合理的解釋。我正在找你提起的那個秘密,那個丟失了的公文包的秘密。”
“那個小公文包的秘密——是我說的——我知道它沒有丟失埃”“等著瞧吧,mon ami(法文,意為:我的朋友。——譯註)。”
汽車拐進小巷。十四號門口,簡·普倫德萊思剛從一輛小奧斯汀·塞萬上下來,她穿了一身高爾夫球服。
她打量了兩人一番,然後掏出一把鑰匙打開了房門。
“請進吧,你們二位?”
她前頭引路,賈普跟她進了起居室。波洛則在門廳裡停了一會,嘟噥著:“C’est embetan(法文,意為:令人討厭。——譯註)——袖子可真難脫。”
過一會兒他也走進起居室,大衣脫掉了。賈普撇撇鬍子下的嘴唇,他聽到了很輕的開壁櫥門的聲音。
賈普以探詢的目光看著波洛,另一個則幾乎察覺不到地點點頭。
“我們不想妨礙您,普倫德萊思小姐,”賈普輕快地說,“只是來問一下,您能否告訴我們艾倫夫人的律師的名字。”
“她的律師,”姑娘搖搖頭,“我甚至還不知道她有個律師。”
“那麼,當她和您租這套房子的時候,一定得簽署協議吧?”
“不,我想沒有。您看,我擁有這所房子,租約上寫著我的名字。巴巴拉給我另一半租金,這很不正規。”
“我明白了。噢!好了,我想再沒什麼事了。”
“很抱歉幫不上您的忙。”簡禮貌地說。
“這沒什麼要緊的,”賈普朝門口走去,“您在打高爾夫球?”
“是的,”她臉紅了,“我想這似乎不近人情。可實際上待在這所房子裡令我非常壓抑。我覺得自己必須得出去做點什麼——疲勞一下也好——不然我會窒息的!”她激動地說道。
波洛馬上說:
“我明白,小姐。這最好理解——最自然不過了。坐在這房子裡想著——不,不會令人愉快的。”
“您理解就好。”簡簡短地應道。
“您算某個俱樂部裡的嗎?”
“對,我在溫特沃思打球。”
“令人愉快的天氣。”波洛說。
“啊呀,現在樹上的葉子剩得不多了!一星期以前它們還很美呢。”
“今天天氣非常好。”
“下午好,普倫德萊思小姐,”賈普一本正經地說,“事情確證之後我再通知您。事實上,我們已經拘留了一個嫌疑犯。”
“什麼人?”她急切地看著他。
“梅傑·尤斯塔斯。”
她點點頭走回去。彎腰撿起一根木柴扔到火裡。
“怎麼樣?”汽車拐出小巷時,賈普問。
波洛微微一笑,“非常簡單,這回鑰匙在門上。”
“那……”
波洛又笑起來,“Eh bien(法文,意為:好吧。——譯註),高爾夫球棒不見了……”“當然,這姑娘絕不是傻瓜,還有什麼不見了?”
波洛點點頭,“對,我的朋友——還有那個小公文包!”
賈普腳下的加速器猛跳了一下。
“該死!”他說,“我就知道有什麼東西。可到底是什麼呢?我非常仔細地把那包翻了個遍。”
“我可憐的賈普——可它是——你是怎麼說的,‘顯而易見,我親愛的沃森。’”賈普惱火地掃了他一眼。
“我們現在去哪兒?”他問。
波洛看了看手錶。
“現在不到四點。我們在天黑以前還能趕到溫特沃思,我想。”
“你認為她真去那兒了?”
“我想是這樣——是的,她肯定知道我們可以做調查的。哦,是的,我認為我們會發現她到過那裡。”
賈普哼了一聲。
“哦,好吧,走著瞧。”他靈巧地穿過其他車輛,“但我無法想像這公文包和犯罪有何瓜葛,也看不出能從它那裡得到什麼。”
“的確如此,我的朋友,我同意你的意見——與它毫無關係。”
“那為什麼——不,別跟我講了!順序,方法,一切都要善始善終!噢,好吧,真是不錯的一天。”
汽車開得很快。他們到溫特沃思高爾夫俱樂部時才四點半多一點兒。工作日期間那兒倒不算擁擠。
波洛直接找到球童的頭頭兒,詢問普倫德萊思小姐的球棒。他解釋說她要在明天打另一常那個球童頭頭兒提高了嗓門,一個小男孩在牆角的一堆高爾夫球棒裡找著。
他終於找出一個袋子,上面寫著大寫字母,J·P。
“謝謝你。”波洛說,他走開了,又不經意地回身問,“她沒交給你一個小公文包嗎?”
“今天沒有,先生,也許留在更衣室了。”
“她今天來過這兒嗎?”
“哦,是的,我看見她了。”
“她的球童是誰,你知道嗎?她丟了一個公文包,想不起來最後把它放哪兒了。”
“她沒帶球童。她來這兒買了幾個球,只拿出來兩根球棒,我想當時她把公文包拿在手裡。”
波洛道聲謝,轉身離開了。兩人繞著俱樂部會所走著。波洛停下來欣賞風景。
“很美呀,不是嗎?黑沉沉的松樹林——還有湖,對,湖……”賈普飛快地膘了他一眼。
“這就是答案,是嗎?”
波洛笑了。
“我認為很可能有人看到了某些事。如果我是你的話,我會立即動手調查的。”
10
波洛退後一步,頭略微歪向一邊,審視著房間裡的佈局。一把椅子放這兒——另一把放那兒,對了,非常好。這時門鈴響了——一定是賈普。
這個蘇格蘭場的人快活地走進來。
“非常正確,老夥計!第一手訊息。昨天有人在溫特沃思看見一個年輕女子往湖裡扔東西,據描述該是簡·普倫德萊思。我們沒費多大勁就把它撈出來了,那正好有很多蘆葦。”
“是什麼東西?”
“正是那個公文包呀!可是為什麼,以上帝的名義?好了,它把我給難住了!裡面什麼也沒有——甚至也沒有那幾本雜誌。為什麼一個理智健全的姑娘想把一個相當昂貴的包扔到湖裡——你知道嗎,我整夜都焦慮不安,因為我找不到其中的機關。”
“我可憐的賈普!可你不必焦慮了,答案這不來了,門鈴剛剛響過。”
喬治,波洛的無可挑剔的男僕,開門通報:“普倫德萊思小姐。”
姑娘走進房間,帶著她一貫自負的神情,向兩位男士致意。
“我請您到這兒來……”波洛解釋說,“請您坐這兒。你坐這兒,賈普——因為我有特別的訊息告訴您。”
姑娘坐下來。她輪流打量著這二位,不耐煩地把帽子摘下來,放到一邊,“嗯,”她說,“梅傑·尤斯塔斯已經被捕了。”
“我猜您看到了,在今早的報紙上?”
“是的。”
“他目前只是由於某個小的違法行為而受到起訴,”波洛接著說,“與此同時,我們正在蒐集他與謀殺案有關的證據。”
“是謀殺,對嗎?”
姑娘急切地問道。
波洛點點頭。
“對,”他說,“這是謀殺。一個人被另一個人蓄意毀滅掉了。”
她有些顫抖。
“不要,”她低聲說,“您這麼講時太嚇人了。”
“對呀——是很嚇人!”
他停一會兒然後說:
“現在,普倫德萊思小姐,我要告訴您我是如何發現事件的真相的。”
她把目光從波洛轉向賈普,後者正在微笑著。
“他有他自己的一套,普倫德萊思小姐,”他說,“您知道我是遷就他的。
我想我們還是聽聽他說些什麼吧。”
波洛開始說了:
“您已知道,小姐,我和我的朋友于十一月六日早晨到了犯罪現常我們走進了艾倫夫人的屍體被發現的房間,我立刻注意到幾個不同尋常的細節,您知道,那房間裡的某些東西非常怪異。”
“請說下去。”姑娘說。
“首先,”波洛說,“是那煙味兒。”
“我想你言過其實了,波洛,”賈普說,“我可什麼都沒聞著。”
波洛突然轉向他,“完全正確,你沒聞到任何存留的煙味,我也沒有。而那是非常、非常奇怪的——因為門窗都是關著的,菸灰缸裡卻有不少於十枝煙的菸頭。這很古怪,非常古怪,而那房間裡聞起來——就實而言,特別清新。”
“這就是你的發現,”賈普嘆道,“總是那麼轉彎抹角地得出答案。”
“你們的歇洛克·福爾摩斯也這麼幹的。他注意到,記得嗎,狗在晚上的古怪行徑——而答案就是沒有古怪行徑,狗在晚上什麼也不幹。繼續:下一件引起我注意的就是死者手腕上的那塊表。”
“它怎麼了?”
“沒什麼特別的,但它是戴在右腕上的,而據我的經驗,更常見的是戴在左手腕上。”
賈普聳聳肩,他剛要發話,波洛連忙說:“可你會說,關於這個並無定數可言。有些人更喜歡把手錶戴在右手上。那現在,我們遇到了真正有趣的事了——我走到寫字檯前,我的朋友。”
“對,我猜著了。”賈普說。
“的確很古怪——非常引人注意!有兩個原因,一是寫字檯上某個東西不見了。”
簡·普倫德萊思開口了:
“是什麼不見了?”
波洛轉向她,“一張吸墨紙,小姐。吸墨本最上面是張乾淨的、沒動過的吸墨紙。”
簡聳聳肩:“確實,波洛先生,人們偶爾會把用過的紙都撕掉的!”
“是啊,可他們怎麼處理呢?扔進廢紙簍,不是嗎?可它不在廢紙簍裡,我看過了。”
簡·普倫德萊思不耐煩了:“它可能在前一天就被扔掉了。吸墨紙乾淨是因為那天巴巴拉沒寫過任何字。”
“那幾乎是不可能的,小姐。因為有人看見那天晚上艾倫夫人去過信箱了。
她肯定寫過信。她不能在樓下寫——那兒沒書寫用具。她也幾乎不可能到您的房間裡去寫。這樣,那麼,她用來寫信的那張吸墨紙哪兒去了?實際上人們有時會把東西扔到爐子裡而不是廢紙簍裡,而那間房裡只有煤氣爐。但是樓下的爐子前一天並沒點過,因為您告訴我在您用火柴引火時爐火是攏好了的。”
他停了一下。
“一個奇怪的小問題。我看了每一處地方,廢紙簍裡、垃圾箱裡,可我找不著一張用過的吸墨紙——而這對我至關重要。看起來好像有人故意把那張紙帶走了。為什麼呢?因為上面寫的東西用鏡子一照,很容易就能讀出來。
“可關於這寫字檯還有第二個疑點。也許,賈普,你還大致記得它的佈置擺設?吸墨本和墨水瓶放在中間,筆盤在左邊,日曆和羽毛筆在右邊。怎麼?你不明白?那枝羽毛筆,提醒你一句,我檢查過,它只是個擺設——從沒用過。啊,你還不明白?我可以再說一遍,吸墨本在中間,筆盤在左邊——在左邊,賈普。
但是通常筆盤不是放在右邊,為了右手拿得方便嗎?”
“啊,現在你明白了,是吧?筆盤在左邊,手錶在右手上——吸墨紙被拿走了——還有其他東西被帶進了房間——裝著菸頭的菸灰缸!”
“那房間聞起來很清新、爽潔,賈普,說明房門窗戶整夜都開著,沒有關上……而後我為自己畫了個圖。”
他轉過身來面對著簡:
“一張您的畫像,小姐,您下了計程車,付了錢,走上樓,或許叫了聲‘巴巴拉’——之後開啟房門,發現您的朋友躺在地上死了,手裡拿著手槍——當然是左手,因為她是個左撇子,所以子彈也是從頭部左側射入的。有一張留給您的紙條,告訴您是什麼緣由迫使她結束了自己的生命。我猜那是封極為感人的信……一位年輕、高貴、不幸的女子迫於敲詐而結束了她的生命……“我認為,幾乎馬上一種想法躍入您腦子裡:這是一個男人乾的,讓他受到懲罰——徹底的應有的懲罰!你拿起手槍,擦乾淨,把它放在死者右手裡。你拿走了便條,撕掉了最上面那張寫便條時用的吸墨紙。下樓,點著爐火之後把它們統統扔到火裡燒了。然後你把這個菸灰缸拿了上來——進一步造成兩個人坐在那兒談話的假象——還拉起一塊鏈釦漆片放到地板上。那是個幸運的發現,你希望它能使事情變得更加確鑿無疑。而後你關上窗戶,鎖上門。沒人會懷疑你已經重新佈置了現場,警察必定只會看到它現在的樣子——所以你沒到巷子裡找人求援,而是直接打電話給警察局。
“事情往後發展。你冷靜、果斷地扮演著你選好的角色。開始你拒絕說出任何東西,但你很聰明地提及了對自殺的懷疑。後來你就早有準備地向我們丟擲梅傑·尤斯塔斯這條線索……“是的,小姐,非常聰明——一個非常聰明的謀殺——這就是真相,企圖謀殺梅傑·尤斯塔斯。”
簡·普倫德萊思一躍而起:
“這不是謀殺——這是正義。那個男人逼著可憐的巴巴拉走上死路!她是那麼脆弱和無助。您知道,可憐的孩子,她第一次出國就在印度和一個男的攪和在一起。她只有十七歲而他是個年齡比她大得多的已婚男人。後來她有了孩子,她把他送到一戶人家,不願再見到他。她還去了國外的一些地方,以後回來時就自稱是艾倫夫人。不久孩子死了。她回到這兒來,愛上了查爾斯——那個誇誇其談、自命不凡的傢伙,她崇拜他——而他又自鳴得意地接受崇拜。如果他是另一種人,我早就勸她把一切都告訴他了。可實際上,我竭力勸她保守秘密。不管怎麼說,除了我再沒人知道這回事了。
“但是那個惡鬼梅傑·尤斯塔斯出現了!你們知道餘下的事了。他開始有計劃地向她勒索,直到那個晚上,她意識到她正讓查爾斯面臨醜聞的威脅!一旦和查爾斯結了婚,尤斯塔斯更能任意擺佈她了——和一個害怕有家醜的富人結婚!
在尤斯塔斯帶著從她這兒拿到的錢離開以後,她坐下來想了許久,然後上樓給我寫了封信。她說她愛查爾斯,沒有他就不能活,但是為了他的前途她絕不可以和他結婚。她說她找到了最好的解決辦法。”
她把頭往後一揚:“你們還奇怪我為什麼這麼做嗎?而你們還站在那兒說這是謀殺!”
“的確是謀殺。”波洛的聲音很嚴厲,“謀殺有時看起來相當正義,但它終歸是謀殺。您很忠誠,頭腦清醒地——面對現實,小姐!您的朋友死了,走了最後一條路,因為她沒勇氣活下去。我們可以同情她,我們可以可憐她,但事實還是——她自己做的——不是別人。”
他停了一下:
“那您呢?那個男人正在監獄裡,他會為其他罪行服很長的刑期。您真的希望,出於您本人的意願,去毀掉一個人的生命——生命,提醒您——任何一個人的生命?”
她盯著他,目光暗淡下來,突然她說:
“不,您是對的,我不可以。”
然後她轉過身,飛快地跑出房間。門砰地一聲關上了。
賈普發出了一聲長長的——非常長的——噓聲。
“噢,我真該死!”他說。
波洛坐下來,朝他和藹地笑了。過了許久,沉默才被打破。賈普說:“不是被偽裝成自殺的謀殺,而是被偽裝成謀殺的自殺!”
“是啊,而且乾得很聰明。一點兒也不過分。”
賈普突然問:
“可那個公文包呢?它在當中起什麼作用?”
“可是親愛的,我最親愛的朋友,我已經和你說過它與此事無關了呀。”
“那為什麼——”
“高爾夫球棒。那些高爾夫球棒,它們是一個左撇子用的高爾夫球棒。簡·普倫德萊思把她的球棒放在了溫特沃思,那些是巴巴拉·艾倫的球棒。無疑那姑娘——如你所言——在我們開啟壁櫥時意識到了這一點,她的整個計劃可能就被破壞了,不過她反應很快,立刻想出一條脫身之策。她看見我們發現了球棒,於是她採取了當時能想得到的最好的辦法。她試圖把我們的注意力引到錯誤的東西上。她說那個公文包,‘是我的,我今天早上才帶回來的,所以裡面什麼也沒有。’之後,正如她所希望的,把你引上了錯誤的方向。出於同一個原因,當她第二天出去毀掉那些高爾夫球棒時,她繼續利用了這個公文包,作為一個——怎麼說——醃鯡魚?(意為:扯些不相干的東西。或轉移注意力的東西。——譯註)”“鯡魚,你的意思是,她真正的目的在……”“想想看,我的朋友。毀掉一袋高爾夫球棒的最佳場所是哪兒?一個人不會燒了它們或者把它們扔進垃圾箱的,如果把它們留在某處可能反而會有人送還給你,普倫德萊思把它們帶到了高爾夫球常當她從自己的袋子裡拿出兩根球棒時,把它們留在了俱樂部會所,然後她沒帶球童就繞道走了。毫無疑問她每隔一段距離,就把一根球摔斷為兩截之後扔到深坑裡,最後扔掉了那個空包。任何人如果在這兒或那兒看見一根斷了的高爾夫球棒,他都不會驚訝的。誰都明白人們在遊戲當中可能會因為緊張或惱火而弄斷了球棒,然後把它們扔掉!事實上,這種遊戲就是如此!”
“但是,既然她意識到她的行為仍會引人注意,她還是丟擲了那個很有用的‘鯡魚’——那個公文包——並以特別的方式扔到湖裡——而那,我的朋友,就是‘公文包之謎’的真相。”
賈普默默地看了他的朋友一會兒,然後站起來,拍拍他的肩膀,爆發出一陣大笑。
“不錯呀,老夥計!用我的話講,你得到了蛋糕!(意為:你得勝了。——譯註)出去吃午飯吧!”
“非常榮幸,我的朋友,可我們不會要蛋糕的。實際上是,一個蘑菇蛋卷,白汁牛肉,法國青豌豆,還有——下面是——一塊羅姆酒水果蛋糕。”
“快帶我去吧。”賈普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