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視新聞”
北京的初秋,天朗氣清。故宮博物院齋宮,一場名為《方寸間的紫禁城》的直播即將開始,工作人員忙碌地穿梭。
這時,一位滿頭白髮的老人拄著柺杖,被攙扶著走進齋宮,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這位已經91歲高齡的老人,就是郵票設計家邵柏林先生。
他是迄今為止新中國唯一一位郵票總設計師。他設計的《庚申年》猴票,創造了中國郵票的升值神話,這枚面值僅8分的小小郵票如今在市場上身價過萬元。故宮博物院院徽,也出自他手。
在故宮聽邵柏林先生講述他與郵票的故事,彷彿回到了“車,馬,郵件都慢”的往日時光。
01
大與小
邵柏林先生出生於1930年,天津人,就讀於中央美術學院裝飾繪畫專業,畢業後在原郵電部郵票發行局從事郵票設計工作。
擇一事,終一生,邵柏林先生這一干就是一輩子。
在中央美術學院求學時,邵柏林先生曾到故宮實習,對故宮一見傾心。之後漫長歲月,數百次踏訪,瞭解愈多,愛之彌深。
故宮很大,走上一遭,也要腿痠。
郵票很小,放在掌間,便可細觀。
大與小之間,邵柏林先生用郵票為故宮做“導郵”。
細數邵柏林先生設計的郵票,不少與故宮有關。
滑動欣賞↓↓↓
△邵柏林先生設計的第一套郵票——1956年發行的《首都名勝》郵票中,第六圖的圖案是故宮太和殿。
△1964年發行的《殷代銅器》郵票中,爵、觚、斝、觥、卣均為故宮院藏文物。
△1979年發行的《中國繪畫·長沙楚墓帛畫》郵票,原圖的仿古絹系故宮修復廠特為染制。
△1982年發行的《西周青銅器》郵票中,牛首夔龍紋鼎和蟠龍獸面紋罍系故宮院藏文物。
透過這些精美的郵票,邵柏林先生把故宮院藏的珍貴一角,展現在更多世人面前。
1985年是故宮博物院建院六十週年,要發行紀念郵票。這項任務,落到了邵柏林先生的肩上。
當時,故宮專家提出了三條建議:一是選用故宮藏品;二是表現宮廷生活;三是展現故宮古建築群。經過認真分析,邵柏林先生認為,如果選用故宮藏品,失於平淡,與文物郵票雷同。若反映宮廷生活,又不切題。選用氣勢恢宏、金碧輝煌的古建築群,既代表了我國悠久的歷史文化,又展示了這一舉世聞名的歷史聖地。
如何將壯闊故宮置於方寸郵票之中?邵柏林先生想到了中國傳統繪畫獨有的形式——長卷,長卷鋪陳,觀者如遊走其間。
於是,他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手繪故宮長卷!
△《故宮博物院建院六十週年》郵票
巍峨宮闕、御苑瓊臺、雕樑畫棟……故宮建築規模宏大、結構精巧,想要畫成談何容易?即便畫成,相比於直接選用照片,又要多付出多少時間和精力?
但在這條更為艱難的路上,邵柏林先生義無反顧。在他看來,相比使用照片,中國傳統繪畫更有韻味,藝術性更強。同時,他對自己紮實的繪畫、設計等藝術功底有信心,他敢畫。
把現實中的建築變成繪畫,實非易事。
故宮這麼大,從何處畫起?邵柏林先生反覆踏訪故宮,沿著中路、西路、東路走了一遍又一遍,最終,他選定了氣勢恢宏的中路建築群。
這次的長卷,他想從俯視的角度畫就。在沒有航拍器的年代,他行走在宮殿之間,要憑藉藝術家的創造性,想象出在半空中俯視的故宮是什麼樣子。
除了泡在故宮寫生,擅長攝影的他還拍下故宮建築的各個角度、各個細節,並查閱了大量資料,一一進行仔細研究。
用腳丈量,用手作畫。對整個故宮中路建築瞭然於胸後,邵柏林先生三易其稿,最終巧妙地將其分割為四幅圖:午門、金水橋、太和門列為第一圖;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為第二圖;乾清門、乾清宮、交泰殿、坤寧宮為第三圖;坤寧門、御花園、神武門為第四圖。四幅圖的銜接自然和諧。
把繪畫變成郵票語言,又得下一番苦工。
邵柏林先生深知,郵票的語言不同於繪畫,是詩化的語言,講究提煉概括、刪繁就簡、去粗取精。
邵柏林先生特意採用中國傳統的金碧重彩界畫畫法(金碧,指中國畫顏料中金粉、石青、石綠的合稱。界畫,為中國畫的一門畫科,在作畫時使用界尺引線,故名)。這樣畫就的故宮,簡約卻形神兼備,古建築美和金碧輝煌的色彩感彰顯得淋漓盡致,設計感、裝飾性極強。
那段時間,下班或週末,邵柏林先生都會將圖稿和畫夾小心地包好帶回家,伏案繪畫。作畫使用的是水粉顏料,一旦落紙,就難以修改,因此每落一筆,他都得萬分小心、細心。
功夫不負有心人,三個多月後,畫作完成。
分開看,四幅圖每一幅都是獨立完整、構圖精巧的作品;而連成一體,就是氣勢非凡的長卷。
畫作中的細節更是令人驚歎,殿前只有一個米粒大小的仙鶴、獅子,都神采奕奕、栩栩如生。
時至今日,這套郵票仍是故宮主題郵票中的經典之作。
翻轉手機,欣賞長卷
(此圖經設計處理,非郵票發行版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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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緣巧合,2005年故宮博物院建院80週年之際,邵柏林先生主持設計了故宮博物院院徽。
當時,故宮博物院面向全國徵集院徽設計,2700多件來稿竟然無一中選。
故宮專家找到邵柏林先生,他說了三個字“試試看”。
經過七天茶不思飯不想的埋頭設計,邵柏林先生交上稿件,獲專家評審委員會一致透過。
△故宮博物院院徽設計
邵柏林先生的故宮博物院院徽設計取“宮”字形。“宮”字上的一點取材於“海水江崖”和玉璧的圖形元素,海水託玉璧,取其珍如拱璧之意,象徵故宮博物院妥善保管珍貴文物。“宮”字的兩個“口”,正好符合紫禁城“前朝後寢”的建築理念。“宮”字下邊不封口,寓意如今的故宮博物院是開放的。
既有傳統底蘊,又有現代風格,這是故宮博物院院徽讓人稱絕之處,也是設計者邵柏林先生身上相輔相成的兩抹底色。
邵柏林先生一生醉心傳統文化,同時對現代設計極具興趣。雖然已90多歲高齡,但邵柏林先生仍然常年訂閱世界最著名的設計雜誌,每日翻閱。
“我現在雖然腿腳不行,但讓我做設計,一點不比年輕人差,我肯定不會設計出老朽的東西!”邵柏林先生笑得自信。
02
簡與繁
在外行看來,郵票設計似乎很簡單,好像縮小原稿、加上面值即可。
但邵柏林先生深知其中繁難:郵票設計絕不是技術上的縮小,而是藝術上的昇華。從設計到印刷,廣闊天地,大有可為。
工作上舍簡就繁,是邵柏林先生的一貫匠心。
1980年發行的《庚申年》猴票創造了中國郵票的升值神話。這枚郵票正是邵柏林先生與畫家黃永玉先生的珠聯璧合之作。
△《庚申年》猴票
1979年元旦,邵柏林先生與黃永玉先生一拍即合,想出發行一組生肖郵票的創意。一週後,黃永玉先生交來圖稿,一隻活潑可愛的猴子躍然紙上。
可如何將原畫A4紙大小的猴子轉換成約2釐米高的猴票?設計印製過程可謂一波三折,艱辛異常。
當時,我國絕大部分郵票的印製均採用影寫,但邵柏林先生卻堅持採用雕刻加影寫方式印製猴票。原因很簡單:雕刻版印刷品手摸上去有凸起感,藝術表現力更強,為了這一點,他願意多花時間和精力。
雕刻版按照猴子的動態、身體結構等,雕刻得活靈活現,毛髮根根分明。誰知印製時卻出了問題,套印後紅底色總是透過雕刻版線條向上泛紅,致使黑的不黑,紅的不紅。
邵柏林先生急中生智:自己再繪製一幅影寫版,襯於雕刻版之下,遮蓋雕刻線條下面的紅色,不使其透紅。
幾十年後的現在,講起自己當年的這一想法,邵柏林先生依然驕傲:“我認為我的腦袋還可以!”
△左圖:黃永玉作《庚申年》原畫;中圖:邵柏林作《庚申年》影寫版;右圖:雕刻版
雕刻版套印影寫版後,郵票果然墨色飽滿厚重,猴毛細緻亮澤,猴子愈加栩栩如生。
邵柏林先生曾表示,講述猴票的這些技術細節,無非是想說明,“郵票設計不是在畫家的原稿上簡單地加個面值了事,還應包括對印刷工藝的策劃調動在內。這樣,一幅好的畫稿才能變成一枚好看的郵票。”
△《庚申年》猴票設計印刷墨序
為設計猴票,邵柏林先生竭盡心力,但在完成之後填寫設計單時,他卻很固執地堅持在設計人一欄把自己的名字劃掉,改為“設計黃永玉,經辦邵柏林”。他說:“這是黃永玉先生的作品,我只不過在上面做了應該做的工作。”
邵柏林先生曾經這樣剖白:“我總認為,郵票的編輯設計人員與原畫作者是綠葉與紅花的關係。原畫作者是創作主體,是第一位的。編輯設計人員是第二位的。如同乒乓球隊的陪練,甘為他人做嫁衣裳,共同參與創造完美,功成則身退。絕不可以主次顛倒,喧賓奪主,尤其不可以張冠李戴,掠人之美。”
為使郵票設計達到至真至美,邵柏林先生不畏繁難,但在生活中,他卻講究刪繁就簡。
猴票如今價格不菲,可邵柏林先生家中卻連一版都沒有。幾十年如一日,他的生活簡單而簡樸。
郵票背後精彩的故事太多,邵柏林先生反覆說:“想問什麼儘管問,趁著我腦子還清楚,都講給你們聽。”
邵柏林先生還特意把自己提到的資料都列印了出來,儘管雙手有些顫抖,他仍堅持把一件件珍貴資料給大家展示。
小小郵票,方寸之間,見天地萬物,見赤子匠心,見一生所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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