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帕特麗夏·金（Patricia M. Kim），普林斯頓大學政治學博士，現任布魯金斯學會David M. Rubenstein研究員
摘要
在中美競爭日益激烈的當下，中國愈發顯現出要建立一個能與美國及其盟友抗衡的聯盟體系的傾向。儘管中國現在幾乎沒有正式盟友，但其經營的“夥伴關係”在必要時候可以成為建立聯盟體系的基礎。
雖然中國現在並沒有採取行動，但如果中國面臨的安全形勢進一步惡化，或者中美關係進一步惡化，那一箇中國領導的對抗美國的聯盟體系的出現就可能成為現實。
對於一些傳統與美國交好的國家，中國就算沒辦法讓他們轉換門庭，也可以將他們“芬蘭化”以抵消美國的影響力。同時也要注意，雖然中國的結盟政策如何發展主要取決於中國的戰略規劃，但美國日益拉近與其盟國的關係可能會刺激中國採取進一步行動。
引言
美國的聯盟體系長期以來都是其對外政策的中心支柱，特別是近年在中美日益激烈的競爭中發揮了重要作用。拜登政府在其亞洲戰略中尤其重視盟友的作用。在其執政的第一年中，拜登政府不僅鞏固了與包括日本和韓國在內的長期以來的盟友的關係，還投入了大量精力鞏固多邊關係，包括四邊安全對話（美日印澳）和AUKUS（美英澳）等。
相反，中國則基於其不同的國際關係觀和避免陷入糾紛的務實態度，避免與其他國家建立正式聯盟關係。但已有跡象表明，中國對不結盟的堅持已經有所減弱。
近年來，中國已經和包括俄羅斯、巴基斯坦和伊朗在內的許多國家提升了戰略伙伴關係水平，加強了軍事交流並增加了聯合軍演次數。鑑於美國的聯盟體系涵蓋了共同防禦條款、海外駐軍協議和聯合軍事能力，中國的這些夥伴關係和美國的聯盟體系還相去甚遠。
但如果中國認為，為了在與美國及其盟友的長期競爭中獲勝，有必要構建自己的聯盟體系以提升其威懾能力和作戰價值時，這些夥伴關係就能成為中國聯盟體系的基礎。這一新發展是時下中美競爭的一個真正的轉折點，預示著地區內和大國間發生衝突的門檻更低的新世界政治即將到來，不禁令人擔憂。
中國建立自己的聯盟網路
當下，中國只有朝鮮一個“正式盟友”，雙方簽有相互防禦條約。但中國在世界上有許多的官方夥伴關係。其中，中國最重要的兩個夥伴國家是俄羅斯和巴基斯坦。
隨後是一些東南亞國家，如緬甸、柬埔寨、越南、泰國和寮國，以及一些地理位置更遙遠的國家，比如埃及、巴西和紐西蘭。中國也在建立和完善中國領導的多邊機制中投入了很多精力，包括上海合作組織，中非合作論壇和中國-阿拉伯國家合作論壇。
迄今為止，中國一直避免建立傳統的聯盟體系，原因包括長期存在的意識形態傾向和務實的戰略考慮等。自新中國成立以來，中國一直希望把自己塑造成發展中世界的引領者，以及“不干涉”和“反帝”等不結盟運動原則的支持者。
近年，中國認為他們正在實踐一種能夠迴避傳統權力政治且有利於雙贏合作的“新型國際關係”。這是為了支援“中國的崛起不應被懼怕，而應被視為有利於全球發展和繁榮”的主張，並將其與持有過時的“冷戰思維”的美國區別開來。
除了這種公共外交努力之外，中國的“迴避聯盟”（alliance-shy）姿態也反映了中國為了追求權力和全球影響力，以經濟關係為中心建立對外關係的戰略決策。
但這並不意味著中國在外交方略上只會運用經濟方法達到目的。事實上，中國在過去二十年間軍事實力迅速增長，並將其運用在臺海、東海、南海和中印邊界糾紛上。但即便中國認識到了軍事實力的重要性，但其卻不願意對外國承擔過多安全責任，以免將自己拖入不必要的紛爭之中。
取而代之的是，中國在為其他國家提供貸款、投資和貿易機會方面下了很大功夫。而且，只要是主權國家，無論其政府性質和執政記錄如何，中國都願意與其做生意，並且認為這將為其贏得朋友和影響力。
事實證明這一戰略確實行之有效。中國的許多夥伴國家，特別是發展中國家，都非常歡迎這種模式，並且給予回報以支援中國的核心利益。這些支援首要表現在外交方面，比如對中國的少數民族政策、國家統一以及對聯合國多邊框架的肯定表示支援。在經濟激勵之外，中國也對澳大利亞等不太友好的國家採取提高關稅等措施。
變化中的中國戰略考量
近期內，中國不太可能完全放棄以地緣經濟實力博取地區主導權的做法。但在兩種情形下中國或許會轉而建立真正的聯盟體系：
第一，中國認為其安全環境已經惡化到讓其不顧成本和收益的考量而不得不追求正式聯盟條約；
第二，中國決定不僅在印太地區，而是在全球範圍內取代美國的軍事強權。
如果中國認為，沒有正式盟友就無法保證中國的核心利益的話，那中國就可能會做出上述之結論。
事實上，中國對局勢的判斷已經有如此發展的趨勢了。比如，中國對中俄不斷深化合作給出的解釋就是為了應對西方國家的不斷“圍堵”（encirclement）。儘管兩國過去的恩怨紛擾可能會在某種程度上限制兩國的合作水平，但只要兩國都認為有現存的威脅，他們就有可能在灰色地帶和常規軍事行動上達成相當程度的共識和合作。
中國與朝鮮、伊朗等國家的深化合作也是一例。中國近年來對朝鮮的評價有明顯提高，與幾年前盡力疏遠朝鮮時明顯不同。2020年7月，中朝兩國續簽了共同防禦條約並聲稱將將兩國關係提升到“新高度”。
同時，中國還和伊朗簽署了為期25年的合作協議，提供經濟合作與投資以換取伊朗的石油。而且，中國還同意了伊朗加入上合組織的申請。伊朗15年前就遞交了申請，但據稱中國為了避免刺激美國而將其束之高閣。
儘管中國傳統上為避免被諸如伊朗和朝鮮這樣的國家牽扯糾纏，也為了維護自身形象考慮並沒有和它們走的太近，但在中國看來愈發敵對的外部環境使其不得不盡快鎖定更多的盟友。
中國很可能認為，在可預見的未來，保護自身利益應對美國的最好方法，就是構建一支不可忽視的軍事力量和自己的聯盟體系，正如美國70年前所做的那樣。
當然，對美國有樣學樣並不簡單。畢竟，大多數發達國家已經是美國的正式盟友了。即便是與中國關係最為緊密的“一帶一路”夥伴國也會懷疑中國的真實目的和可能的霸權傾向。
許多國家已經明確表示不會在中美之間選邊站，但現狀遲早有被打破的一天。中國正在巧妙地經營與發達國家和發展中國家的關係，並企圖離間美國與其盟友間的關係。即便中國可能無法使美國的盟友改換門庭，但卻可以使朝鮮半島和東南亞等戰略要地“芬蘭化”，強迫他們切斷與美國的戰略聯絡。
結論：聯盟及其影響
在如今的權勢變化和戰略競爭的時代，拜登政府為重鑄美國聯盟體系並提高其盟友對亞太地區安全的貢獻所做出的努力是非常重要的。
但拜登政府也要明白，美國及其盟友越是往“21世紀新願景”（new 21st century vision）和“一體化威懾”（integrated deterrence）努力，中國就越有可能與其自己的戰略伙伴試圖達成類似的目標。
這並不是說美國應該疏遠盟友以期能安撫中國。畢竟，中國的戰略選擇是基於其自己的戰略視角和雄心決定的。話雖如此，拜登政府還是要考慮其在團結盟友上取得的成果會在何種程度上會影響中國的威脅感知，並不自覺地促使中國也建立自己的聯盟體系。
美國是時候認真思考如何應對了。當然如果能避免中國走向“結盟”的這種情況的發生是最好不過了。美國應該仔細考慮如何讓中國繼續保持和美國及其盟友間的穩定關係，並確保和各國保持接觸。
這不僅應該包括理念相近的國家，還應該包括那些在美國傳統朋友圈之外但還沒下定決心與中國“結盟”的國家。美國的戰略遠見和規劃將至關重要，可以防止走向一個真正分裂的世界，防止出現一個由更糾纏不清、更強勢的中國領導的對立集團。
原文標題《中國在什麼情況下會放棄不結盟政策？》，文章來自公眾號“國政學人”
